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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白玉阶下,数十内侍垂首低眉,拱手而立。沿台阶向上,一座雕龙堆玉的宫殿巍然耸立,金柱上五爪盘龙势欲腾飞,威风赫赫。

      那是垂拱殿。

      宋诉迈步进门后,殿门缓缓合拢。殿宇深广,两侧金龙抱柱,檀香悠悠。殿内未留人侍候,一时无声。他抬头去望,原以为会见到那位少年皇帝,却不想见到的是紫衣玉冠的尚书令裴岫。

      她素手执笔落下朱批,晨光投进殿内,在袖口的团花暗纹上流淌。她低垂眉眼,淡色的唇轻抿,冠后一支青玉簪熠熠生辉。

      宋诉垂下眼睫,微微停顿片刻,随即倾身拜见,“裴大人。”

      裴岫似是才发觉他来,思绪自奏折上抽离,搁下朱笔抬头,眸光落在宋诉身上,“宋校尉,昨夜劳烦你搭救。”

      “裴大人为大殷鞠躬尽瘁,下官只是尽为官之责。”

      上首,裴岫轻笑一声,负手踱步到御案前,望向宋诉,“宋校尉久在边关,原来也会汴京人的嘴上功夫。”

      “下官绝非嘴上恭维,句句真心实意。”宋诉拱手再拜,无比尊敬模样。

      裴岫不置可否,转了话头,“我却要问一句,彼时,你为何出现在那里?”

      一句话问下来,宋诉早有所料,维持礼敬模样,朗声回应:“裴大人在宴上特遣下官问话对酌,这样欣赏下官。既如此,下官自然要为大人考虑。”

      说着,他说起裴岫离席后,宴上之事。

      原来,见裴岫和皇帝先后离席,久在战场的他格外敏锐,立时察觉不对,悄悄上了心。很快,又见有内侍趁伶人奏乐时轻快上前,同一蓄着长须的老者说了句什么。

      他虽回京不久,但认得出那老者便是当朝尚书左仆射江嵩,因另加封太师,旁人尊称一句江太师。他更知晓,江太师向来同裴岫势同水火。

      是以他借口更衣,佯作无意随在江太师身后。他武艺颇高,步伐轻巧,未叫前头人发现。值守的亲从官见他打扮,知是这次归京受赏之人,并未多问。如此,才生出后来这许多事。

      裴岫听了,笑道:“如此看来,我确实该多谢宋校尉。”

      看宋诉仍低头埋在那里,她上前扶起人双臂道:“宋校尉何必拘谨,只是我还有一事要问。”

      宋诉似乎早有猜测,自答道:“下官用法子将它带回府中去了,必不会牵扯到大人。”

      他话意所指的,是裴岫贴身藏有的匕首。

      然而那匕首实不过是最普通的物件,只要不曾被抓得现行便好,哪怕现今被人搜来也作不得证据。

      是以裴岫微微笑着,只问:“我观宋校尉颇得将士之心,如今边关稍定,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

      显然宋诉不曾料到裴岫会在这样情局下问这样问题,倏然抬眼,恰迎上人微含笑意的双眸。

      他有一瞬怔然,随后不假思索,开口缓声道:“诉长在边关,看过荒山野坟,遗孤泣血。现回汴京,只盼能为大殷安宁尽一份心力。”

      裴岫始终用那样含笑的眼睛望着他,里头仿若藏了足以包容四海的星河。

      “既如此,”裴岫道,“今日朝上事,想必你有所耳闻。”

      见人点头,她回身取了案上已落了朱批的奏折,递与宋诉。

      宋诉接过,心中大抵有了猜想。翻开一看,果然这封奏疏是江嵩所上,赫然写明裴岫与宋诉早有情意,众官请命为二人赐婚。

      裴岫适时道:“这赐婚之事,你如何作想?”

      宋诉正兀自思索着,蓦地听到这句,猛然抬起头来,“裴大人?”

      裴岫眉头略挑,“江嵩向来同我意见不合,既将你扯进此事,总该问过你的想法。”

      话是这样说,这折子上实际朱笔已经落了字。

      ——江卿毋须做官,可以致仕归田,专做撮合山。

      字迹清逸,不失风骨端方,字意却是毫不留情。

      “原是如此。”宋诉将奏疏递还裴岫,觑见她神情,忽的开口,“还以为裴大人要问下官……这婚事应是不应,着实叫下官唬了一跳。”

      见裴岫不咸不淡瞥过来,宋诉垂眼避过,声音严肃,“观裴大人所落朱批,已将太师大人不合理的上奏驳回了,不知还要问下官什么想法?”

      “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裴岫道,“来日他还有招数,我自会请你相协。再过几日告身下发,还请宋校尉勿忘方才所言,要为大殷安宁尽一份心力。”

      将人送走,裴岫捧着那折子垂眸细看,将联名上奏的数十人名记在心里,这时常在御前侍候的内侍何定叩门在外道:“大人,陛下醒了,正问您在哪里呢。”

      陆朝峻伤在小臂,裴岫来时,他并膝坐在榻上,大袖翻折露出裹带。宫人捧了碗给他喂药,他喝得皱眉,正要推开面前的汤匙,见裴岫来了,立刻起身道:“裴卿,怎么才来?”

      房中燃的银骨炭添了檀香,香气袭人。裴岫停步在屏风边,“不叫远玉姐姐了?”

      一边,宫人见了何定,如释重负将药碗托付过去。

      裴岫并未靠近,陆朝峻自迎上站在她面前。人分明比她高出不少,偏声音极小,甚至带了些委屈,“母后说不能这样叫你。”

      又伸出伤了的手臂,求安慰似的,“你瞧,疼死我了。”

      那是裴岫亲手划的伤口,下手轻重她怎会不知?顶多划破了点皮肉。但她轻轻托起人手臂,只道:“是该叫你知道些痛。”

      说完,她撤了手,绕开皇帝坐在案几旁。

      何定奉上新沏的热茶,又端起已半凉的药碗,为难道:“大人……”

      她并未言语,陆朝峻盘膝坐在她身边,扯住她的袖子喃喃:“药好苦。”

      “嫌疼便喝药,怕苦便疼着。”裴岫淡淡一句,转而扬声唤,“何定。”

      何定应了,忙端碗过来。陆朝峻仍是望住裴岫不动,何定叹气道:“陛下,裴大人的伤可比您重多了,您可让大人静静吧。”

      本是满脸不情愿的陆朝峻陡然坐直身体,嗓音骤冷,“这是在宫里。谁伤的?”

      裴岫斜瞥他一眼,“你是谁伤的,我便是谁伤的。”

      陆朝峻睫毛颤了颤,小心翼翼凑近些,“还没问过,我是谁伤的?”

      想来他刚醒,不曾听说什么。裴岫只问何定道:“陛下如今醒了,娘娘那边可传过信了?”

      何定道:“陛下一醒便派人去娘娘宫里传过话,想是正在路上。”

      她颔首,阖眼养神。何定朝余下侍候之人使个眼色,众人皆轻着步子,到屏风外垂首听候。

      并未得到她回应,陆朝峻默默接了药碗,仰面饮尽了冷透的药汤。这会儿房中静默,他轻轻拽拽裴岫的衣角,“你伤到哪里?可有大碍?”

      “休养几日便好。”

      那便是真的受了伤。自她口中说出来简单一句要休养,想来还不是小伤。听她声音闷闷,应还染了风寒。

      陆朝峻搭在人衣角上的指节骤然收紧,正欲开口,听得人忽然淡淡问道:“六名内侍、十二名御龙直贴身护卫,你是如何中的药,又怎会被带去那劳什子地方?”

      陆朝峻道:“何定念叨得我心烦,便让他们都退下了。谁知有人敢对我做什么?”

      他说着靠得更近些,“远玉姐姐,昨夜究竟怎么回事?”

      “你可是皇帝,你也知晓,这里是皇宫。”

      人仍旧不答他的话,轻描淡写的一句落下,忽掀起眼皮笑道:“真是何定失职,也是御龙直失职,明日便叫内侍省、皇城司和殿前司上下都吃板子。连陛下都看不好,养他们做什么?”

      她声音不高,但这句话实在清晰地传进外头侍候的何定等人耳中。何定心下叹气,掀起衣袍跪在地下,渐次往外,福宁殿侍候的宫人跪了一地。

      众人惴惴不安,屏息沉默,一时落针可闻。

      “裴卿!”陆朝峻声音从急转轻,“哪里就要到这种地步?”

      裴岫不答,陆朝峻撒开她的衣袖,在房中来回踱步,负气道:“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你日日在崇政殿听讲,不知学的什么?”裴岫声音有些厉,“莫不是堂堂翰林学士教了三年,连这样道理也不曾叫你学会?”

      陆朝峻抿着唇不肯出声,裴岫极轻地叹了一声,半晌低声道:“宫中走动行事,先想清楚自己是谁。”

      直至太后车辇到福宁殿,见殿外情形便知裴岫还在福宁殿中,她摆手让人起身,一进去,只看得两个人都坐在房中,却沉默无言。

      裴岫支着额角,阖眸不辨喜怒。陆朝峻闷坐在榻上,双手攥在膝前,唇抿得紧,一瞧便是不高兴了。

      太后不理他,屈身探了探裴岫额头,“还难受着?先回清仁宫歇着罢。无论什么事,待你好些再谈,自有我在。”

      裴岫缓缓抬眼,乌墨似的眼眸里有片刻混沌,很快被彻底的清明取代。

      她起身告退。

      待裴岫快步迈出福仁殿,头也不曾向陆朝峻这边偏一下。陆朝峻转头悄眼打量,太后见了,笑他道:“人在这里时,你要惹她,连贴心话都不知说一句。现在伸头看什么?”

      “哪里是我的错。”

      太后坐在他对侧,缓缓笑道:“不是你的错。那你便同哀家说说,你昨儿夜里怎的中的药,怎么惹出那些事来的?”

      “我不过是嫌何定他们烦,叫他们走开罢了。哪知道还会有人冲我动手呢?”

      “这样说,倒是全是你笨了?你可十七了。”太后道,“裴卿十七时,可不是你这副模样。待你好些了,便要常济给你加些功课,省得整日不成样子。”

      那边裴岫出了福宁殿,外头冷风呼啸,寒气逼人。何定低眉垂目,取了狐毛裘衣迎上前替她围上。

      先前在殿里半昏睡过去引出了满身寒意,这会儿叫特地烘热的裘衣一裹,她颤了颤身子。

      “大人?”何定疑惑。

      “无碍。”裴岫拢紧狐裘,登上轿辇,忽回头低声道,“你这几日盯紧些,若有不安分的,打了板子撵回内侍省去,要告知太后。”

      “大人放心,奴记着。”何定应了,“您快回宫去罢,这时节寒冷,不要再冻着身子。”

      待裴岫的轿辇远去,一众宫人皆投目过来,虽都立在原地不动不言,眼神里的意味实在明显。

      何定自然知道他们想问什么,拂了拂身上雪花,哼笑一声方道:“裴大人说要挨板子,自然是要挨的。只是这阖宫上下这样多人,我等需得排在后头,这几日且尽心侍候着吧。”

      此话一出,众人心底发沉,到底没有谁敢出声再多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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