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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两难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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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厘岛的祭祀鼓在午夜响起。
周予安跟着脏辫女孩穿过椰林,月光把棕榈叶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扭曲的五线谱。远处海面上,浮标灯随着潮汐明灭,像一串飘忽的音符。
“就是那里。”女孩指向漆黑的海域,“钢琴船沉没的地方。”
祁砚的呼吸突然变重,手中的防水电筒晃了晃。光束扫过礁石,照亮一块锈蚀的船牌——“远星号”,韩家货轮的名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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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潮时分,礁石群露出狰狞的轮廓。
周予安踩着湿滑的岩石,手指摸到一处凹陷。海水退去的瞬间,他看清了:钢琴腿的残骸卡在礁石缝里,铸铁支架上缠着早已钙化的海藻。
“不止一架。”祁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电筒照亮更深处——十几架钢琴的骨架在海底若隐若现,琴键像白骨般排列在沙床上。
脏辫女孩突然跪下,往海里撒了把糯米:“祖母说,这些是吃人的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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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祭司是个独眼老人。
他摩挲着周予安带来的乐谱,仅剩的眼睛在油灯下泛黄:“1948年,荷兰人用钢琴运鸦片。”枯指突然按住某个音符,“这个降调,是求救信号。”
祁砚猛地站起来,油灯剧烈摇晃。周予安看清了——那正是季临终曲里反复出现的旋律。
“后来呢?”少年嗓音发紧。
祭司往地上倒了杯棕榈酒:“有个中国女人,把真钢琴换走了毒钢琴。”
酒液渗入泥土,画出模糊的航线图——正是沈素心负责的货运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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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海滩空无一人。
周予安把乐谱摊在沙滩上,浪花不时舔舐纸页边缘。祁砚盯着那些被祭司标记的音符,突然说:“是坐标。”
“什么?”
“每个错音都对应一个经纬度。”他抓起树枝在沙上划线,“连起来就是——”
树枝突然折断。
他们面前渐渐成形的,是韩家在整个东南亚的走私网络。
祭司的油灯在晨雾中熄灭。
周予安盯着沙地上的坐标图,海浪已经抹去大半痕迹,只剩几个关键节点还依稀可辨——马六甲、新加坡、港城。祁砚的树枝在最后一个坐标上反复描画,那是片公海区域,离沉船点不到二十海里。
“素心姐当年……”少年嗓子发干,“是故意让船沉的?”
祁砚扔下树枝,掌心沾着沙粒和碎贝壳:“她调包的不只是钢琴。”
脏辫女孩突然从椰林冲出来,辫梢还滴着水:“快走!村里来了陌生人。”
她身后,几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挨家挨户搜查,领头的脖颈处露出半截纹身——展翅的雪鸮,和韩家家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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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椰子仓库弥漫着腐果的甜腻。
周予安透过板缝看见搜查者踢翻了祭司的油灯。领头人举起手机,屏幕蓝光映出一张照片——正是他们昨晚在礁石边拍的钢琴残骸。
“二十年前的事还有人查?”花衬衫啐了一口,“去准备快艇。”
脏辫女孩拽了拽周予安的衣角,递来一把生锈的钥匙:“祖母的渔船,码头西侧。”她的掌心全是汗,“船上有GPS,标了所有沉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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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船的柴油机轰鸣着划破晨雾。
周予安蹲在船舱里翻找,从工具箱底部摸出本防水日志。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上贴着张剪报——
《港城日报》1999年3月15日:
“远星号”货轮失联,船上30人遇难
配图是年轻时的沈素心,站在韩家货轮前,怀里抱着个婴儿。
“不对……”周予安的手指颤抖起来,“季临那时候已经十岁了。”
祁砚猛地转舵,渔船急转弯掀起浪花。远处海面上,三艘快艇正破浪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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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海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周予安握紧GPS,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就在正下方——海底80米处,躺着“远星号”的主货舱。
“氧气只够二十分钟。”祁砚调整着潜水镜,“我下去。”
少年扯住他手腕:“一起。”
他们同时跃入海水时,快艇的引擎声已经逼近到百米内。
80米下的海水像浓稠的墨汁。
周予安跟着祁砚的潜水灯下潜,耳膜被水压刺得生疼。灯光扫过锈蚀的船体,"远星号"三个字被珊瑚覆盖了大半,只剩"星"字的一角还倔强地翘着。
祁砚突然停住,灯光定格在货舱裂缝处——一架三角钢琴卡在裂缝中,琴盖被水压挤开,琴键像野兽的獠牙般狰狞。更深处,十几口铁皮箱半埋在沙里,箱体上韩家的雪鸮家徽已经锈蚀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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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舱内的氧气所剩无几。
周予安撬开最近的铁箱,防水布包裹的不是毒品,而是一摞摞泛黄的病历本。最上面那本写着"林瑜,妊娠28周,汞中毒",日期正是沉船前三个月。
祁砚突然拽了拽他的氧气管,指向钢琴内部——琴槌间卡着个防水袋,隐约可见里面是张婴儿足印卡,姓名栏写着"周予安",出生日期1999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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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上水面的瞬间,快艇的探照灯直射过来。
周予安呛着水扯下潜水镜,看见祁砚正把防水袋塞进救生衣夹层。三艘快艇呈包围之势逼近,领头人举起的不是枪,而是一台摄像机。
"周少爷,"花衬衫笑得狰狞,"老爷子想请您回去继承家业。"
浪头打来,摄像机镜头闪过最后一帧画面——白发苍苍的韩父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同样的婴儿足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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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船的柴油机突然发出回光返照般的轰鸣。
脏辫女孩不知何时驾着另一艘船赶来,甲板上的祭祀鼓被敲得震天响。祁砚趁机发动引擎,渔船像离弦之箭冲向公海边界。
周予安攥着那张足印卡,海水从指缝滴落。出生日期那一栏的墨水被泡得晕开,但依然能辨认出——
比季临的生日,整整晚了十年。
港城私立医院的消毒水味比别处更刺鼻。
周予安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看着插满管子的韩父。老人枯瘦的手腕上还戴着那枚雪鸮家徽的腕表,心电图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他等了你十九年。"
穿白大褂的医生递来一份档案,封面上印着"远星号特别项目"。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B超照片,胎儿轮廓旁标注着"1998.12.25,林瑜之子"。
"季临是林瑜和韩父的孩子。"医生推了推眼镜,"而你……"
档案翻到最后一页,沈素心抱着新生儿的照片赫然在目,拍摄日期1999年3月21日——远星号沉没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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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空中花园飘着细雨。
周予安把档案摔在祁砚面前:"你早就知道?"
雨水在纸页上晕开墨迹,沈素心的亲笔备注渐渐浮现:「阿临需要同龄玩伴,这孩子刚好。」
祁砚抹去脸上的雨水:"只知道沈姐带回了你。"他指向照片角落——年轻的自己站在病房门口,怀里抱着熟睡的季临,"没人说过你的身世。"
远处传来轮船汽笛声,周予安突然想起地下室那架钢琴上的刻字——L.Y. 1989。不是林瑜,是"Last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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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档案室,周予安撬开了尘封的保险柜。
1999年3月的值班记录上写着:「沈素心送检两份脐带血,样本A(韩父/林瑜),样本B(未知/沈素心)」。
最后一页贴着两张婴儿脚纹对比图,鉴定结论刺目:「样本A汞中毒阳性,样本B阴性。建议弃养A,保留B。」
签名栏是沈素心狂草的笔迹:「已调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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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冷气冻得人牙齿打颤。
周予安掀开盖着林瑜遗体的白布,女人胸口还插着当年货轮的锈铁片。他轻轻掰开她紧握的右手——掌心里是枚小小的钢琴形状的吊坠,按下琴键会播放《摇篮曲》的八音盒。
旋律响起的瞬间,监护室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韩父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八音盒的《摇篮曲》还在空荡的太平间里回响。
周予安站在林瑜的遗体前,手指被铁片划破的血珠滴在钢琴吊坠上,染红了半个琴键。祁砚冲进来时,警报声已经停了,只剩下八音盒发条将尽的咔嗒声。
“走。”祁砚拽起他的手腕,“韩家的人马上到。”
少年却突然俯身,从林瑜另一只手里抠出张被血浸透的纸条——“素心姐,别让阿临弹琴。”
字迹歪斜得像临终前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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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防通道充斥着刺鼻的烟味。
周予安攥着那张纸条,汗水把血字晕得更模糊。祁砚踹开通往地下车库的门,迎面撞上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
“周少爷,”为首的男人亮出雪鸮纹身,“老爷子给您留了样东西。”
黑色保险箱打开,里面是支汞含量超标的钢琴调音锤,标签上写着「季临,1998」。
“林小姐就是用它自杀的。”保镖压低声音,“她发现韩总在琴弦上涂汞。”
车库的应急灯突然熄灭,黑暗中祁砚的肘击声和闷哼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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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码头飘着细雨。
周予安跪在潮湿的甲板上,用打火机烧掉了调音锤和纸条。火光照亮他腕上的疤痕——不是练琴留下的,是婴儿时期汞中毒的输液痕迹。
“所以季临的病……”
“是遗传。”祁砚把舵轮转向公海方向,“沈姐发现后,立刻停了你的音乐课。”
渔船引擎的轰鸣中,周予安突然想起地下室那架不准他碰的斯坦威——琴键下方藏着沈素心的日记:「阿安的血检正常,但阿临已经开始手抖。上帝原谅我,只能牺牲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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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海平线上,韩家的游艇正在燃烧。
周予安站在船尾,看着钢琴吊坠沉入深海。八音盒最后几个音符透过海水传来,像林瑜遥远的叹息。
祁砚的手搭上他肩膀:“去哪?”
少年摸出口袋里的两张船票——新加坡到赫尔辛基,单程。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