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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旅程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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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辛基的初雪比往年更早。
周予安站在音乐学院的老琴房窗前,看雪花落在马库斯曾经练琴的那架贝森朵夫上。琴盖映出他身后的祁砚,男人正在整理一沓泛黄的乐谱——季临的遗作,从港城地下室抢救出来的最后一批。
“他当年弹的就是这个位置。”
少年突然开口,手指轻叩窗玻璃。雪越下越大,模糊了琴房里其他人的身影,只剩下钢琴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祁砚走到他身后,呼吸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雾:“后悔吗?”
“烧掉那些证据?”周予安转身,额头几乎贴上对方的鼻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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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音乐会的海报贴满校园。
周予安在节目单最下方加了一行小字:“特别纪念环节——未完成的《安魂曲》”。彩排时,马库斯突然出现在后排座位,金发上还沾着北欧的雪粒。
“祖父让我来的。”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老人坐在轮椅上看直播的画面,“他说……谢谢。”
周予安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为了什么?”
“为了没让季临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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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当晚,礼堂的灯光暗得恰到好处。
周予安独自走上舞台,坐在钢琴前却没有立刻开始。他看向第一排的祁砚,男人膝上摊着那本泛黄的乐谱,翻到《安魂曲》的最后一页——那里本该是高潮,却只有几行残缺的小节线。
少年深呼一口气,手指落下。
他弹了季临的版本,马库斯祖父的版本,最后是自己改编的版本。三个旋律交织在一起,像三条平行线终于在无限远处相交。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周予安没有起身鞠躬。他静静坐在琴凳上,听见观众席传来轮椅碾过地板的声响——马库斯祖父颤抖着站起来,摘下助听器,用完全失聪的耳朵“听”完了这场寂静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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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后的后台堆满鲜花。
周予安从一束白玫瑰里抽出卡片,上面是祁砚的字迹:“回家吧,我给你煮了姜茶。”
少年抱着花穿过雪夜,看见公寓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怀表在口袋里轻轻晃动,秒针走过十二点,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这次,没有人再停在原地。
公寓的暖气太足,姜茶在玻璃杯内壁凝成细密的水珠。
周予安蜷在沙发里,赤脚踩在祁砚的膝盖上。电视里重播着昨晚的音乐会,静音状态下,只能看见自己弹到高潮时飞扬的发梢和马库斯祖父颤抖的双手。
“电话。”祁砚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着芬兰本地的陌生号码。
少年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老人沙哑的嗓音:“周先生,您有件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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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学院收发室的包裹不大,裹着厚厚的防震泡沫。
周予安拆开最后一层包装,露出个黑檀木八音盒——正是林瑜握在手里的同款,只是琴盖内侧刻的不再是《摇篮曲》,而是一串经纬度坐标。
“要去看吗?”祁砚问。
少年摇头,手指摩挲着坐标数字:“先查这个。”
他翻开八音盒底部,取出张对折的防水纸。展开是张泛蓝的图纸,标题写着“远星号货舱改造平面图”,用红笔圈出的区域标注着“声呐隔离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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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海事局的档案室弥漫着霉味。
老管理员推了推老花镜:“1999年的远星号?那得调特殊档案。”铁柜最底层抽出的文件夹上盖着“绝密”印章,里面只有张模糊的声呐扫描图——货轮底部有个不属于任何船型的规则长方体空间,尺寸刚好容纳一架三角钢琴。
“素心姐当年……”周予安嗓子发紧,“在船底藏了什么?”
祁砚用手机拍下图纸:“不是藏,是换。”
窗外,货轮鸣笛声撕破海雾,像二十年前那场未完成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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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辛基的春雪开始融化。
周予安站在港口,看工人们从刚抵港的集装箱里抬出个锈蚀的金属箱。箱体上的雪鸮家徽被海水腐蚀了大半,但“声呐隔离”的标签依然清晰。
切割枪的火花四溅中,箱内传出沉闷的共鸣——是架被防水膜包裹的施坦威,琴键上放着本乐谱手稿,扉页写着:
“给我未出生的孩子——林瑜,1998”
谱纸间夹着张胎儿B超照,背面是沈素心的笔迹:「阿安,这是你母亲最后的礼物。」
施坦威钢琴的防水膜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周予安跪在琴前,指尖轻触琴键——没有声音。二十年的海水浸泡让琴槌的毛毡早已板结,但铸铁骨架依然倔强地保持着形状。祁砚用螺丝刀撬开底板,锈蚀的零件像深海的贝壳一样簌簌落下。
“能修吗?”少年问。
祁砚没回答,只是从零件堆里捡出个锈成绿色的铜管,轻轻一吹——
《摇篮曲》的音符流淌而出,音色沙哑得像林瑜当年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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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古董店的地下室堆满工具。
周予安用镊子夹着新毛毡,一片片替换板结的旧料。祁砚在一旁熬制鱼胶,小锅里升起的蒸汽模糊了墙上的老照片——沈素心抱着两个婴儿站在码头,背后是即将启航的远星号。
“她早就知道。”少年突然说。
祁砚搅动胶液的手顿了顿:“知道什么?”
“知道季临活不长。”周予安指向照片角落——沈素心的手紧紧攥着季临的襁褓,指节发白,“所以她偷换了船,也偷换了我。”
鱼胶煮沸的泡泡一个个破裂,发出类似八音盒发条的咔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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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钢琴用了整整三个月。
当周予安第一次按下修复后的琴键时,地下室的老灯泡突然炸了。黑暗中,音符像深海的萤火般一个个亮起——不是《摇篮曲》,而是一首从未听过的狂想曲,乐谱就刻在琴键下方的钢板上。
“这是……”
祁砚点燃蜡烛,火光映出钢板上的刻字:“给我活下来的孩子——林瑜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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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辛基的仲夏夜没有黑暗。
周予安在露天音乐厅弹奏那首深海狂想曲,台下坐着马库斯和他祖父,轮椅上的老人戴着助听器,手里攥着当年季临没来得及送出的乐谱。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极昼的阳光正好掠过琴盖,将钢板上的刻字投影在舞台上——
“音乐比汞更持久。”
极昼的阳光持续到午夜。
周予安坐在音乐厅后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琴钢板上的刻痕。祁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冰镇柠檬水,杯壁上的水珠滚落在林瑜的乐谱上,晕开了几个音符。
“马库斯祖父想见你。”
老人已经在轮椅上睡着了,枯瘦的手里还攥着季临的乐谱。周予安轻轻抽出来,发现背面多了行新鲜的铅笔字——
“汞会沉淀,音乐不会。”
字迹颤抖得几乎难以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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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来的包裹躺在公寓门口。
周予安拆开层层防震泡沫,露出个老式磁带机。按下播放键,沈素心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出:“阿安,如果你听到这个……”
磁带突然卡住,只剩沙沙的空白音。祁砚轻轻拍打机壳,后半段内容骤然清晰——
是首胎教音乐的录音,背景里有规律的心跳监测仪声,和林瑜轻声哼唱的《摇篮曲》。
“1999年3月20日。”祁砚查看磁带标签,“沉船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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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辛基的旧货市场挤满游客。
周予安在摊位上发现枚雪鸮形状的铜纽扣,和当年马库斯祖父袖口掉的那枚一模一样。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芬兰老太太,正用放大镜检查一本乐谱。
“这个,”她突然用英语说,“是你们中国人的笔迹。”
乐谱扉页上,季临的字迹龙飞凤舞:“给阿安——别学我,要活久一点。”
日期是跳海前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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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的露台上,周予安把磁带、纽扣和乐谱排成一列。
祁砚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发顶:“现在去哪?”
少年指向地平线上初升的太阳:“往前。”
极昼的光辉里,钢琴的余音还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极昼的晨光洒满了整个港口。
周予安站在甲板上,看着赫尔辛基的城市轮廓渐渐模糊。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乱了他手中的乐谱——季临留下的那页《安魂曲》手稿,边缘已经卷曲发黄。
祁砚从身后走来,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航线定了,先去雷克雅未克,然后南下。”
少年接过咖啡,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像是弹奏某个无声的旋律。
“马库斯昨晚发消息,”他忽然说,“他祖父走了。”
海鸥在头顶盘旋,鸣叫声刺破了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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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舱的床头柜上摆着三样东西:雪鸮纽扣、老磁带、林瑜的八音盒。
周予安躺在床上,听着磁带里沙沙的空白音。祁砚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旧相册——沈素心年轻时的照片,背景总是各种港口和船只。
“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少年翻了个身,“却从没提过远星号的事。”
祁砚合上相册,玻璃窗映出他疲惫的眉眼:“有些秘密,活着的人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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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海面漆黑如墨。
周予安突然惊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梦中钢琴的余韵。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客舱,发现祁砚站在甲板上,手里拿着那本乐谱。
“睡不着?”
祁砚回头,月光照亮他手中的东西——不是乐谱,而是一张泛黄的航海图,上面用红笔标记着几个坐标。
“素心姐留下的。”他声音很轻,“远星号真正的航线。”
周予安凑近看,发现那些坐标连起来,像极了一个巨大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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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雅未克的港口飘着冷雨。
周予安裹紧风衣,看着码头工人卸载他们的行李——那架修复好的施坦威钢琴,琴键上还留着海水的痕迹。
“接下来?”祁砚问。
少年指向远处灰蒙蒙的山脉:“听说冰岛有架钢琴,放在火山口旁边。”
他转身时,口袋里的八音盒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音符,像是林瑜遥远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