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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防人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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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志刚着重强调了“咱家”两个字,凌晚林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钱啊?”
“你老子留你的啊。”
凌晚林也不知道何志刚从哪里打听到的这笔遗产。他很早就有所耳闻,凌尧丰曾给他留下过一些东西,别的不值一提,可其中那点新丰的股份,若真金白银变卖下来,大抵一辈子衣食无忧。
以前他没成年,这笔股份牢牢把握在监护人手里。现在成年了,凌晚林也不觉得对方有所松动,可若把事说开,势要搅得鸡犬不宁。
他目前没有和这家人闹到鱼死网破的想法。就算最恨的时候,他也更多寄希望于一种非人为的手段。
最好尹易腾哪天能不费他力地死了,生个大病,被车撞,类似的省心省劲的法,舒舒服服地让他看到仇人遭受天谴。
遭不到也行,本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凌晚林对此不是很执着,对他这种人来说,活着已经有点累了,一直计较怎么让仇人死只会雪上加霜。
何志刚仿佛看出他不太积极,拼了命给他做思想工作,“孩子,我知道你心软,但钱是钱,感情是感情,一码归一码,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别人。”
“你妈就是吃了这个亏,你还年轻不懂,咱们千万不能对他们这种有钱人太过感情用事........”
凌晚林黯下眼睛,心中好笑。什么感情?他对哪边都没感情,毕竟两边都不是什么善茬,他自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大祸害人都没了,还想着要他这个小祸害拼上自己的人生前途给他们报仇雪恨,哪来这么好的事?
何志刚看似是苦口婆心,一个劲劝他要回股份,其实打的什么心思也尽在不言中。
凌晚林敷衍地听着,好不容易捱到雨停,离开村落,又辗转回到城里。
新丰内斗这些年,一直都有人对尹易腾的位置虎视眈眈,近来又有人私下找到凌晚林,劝他要回自己这笔股份,再借机打压尹易腾。
去年也有一伙人抱着同样的想法来找他,那些人更加胆大,打的主意甚至牵扯到了凌尧丰正妻的儿子,算他半个血缘的哥。
料想老油子不好下手,只好挑些他们这种软柿子来捏。
那伙人曾怂恿他假借认亲之意,再劝对方从尹易腾手里夺回一笔股份。凌晚林对什么共谋大业不甚在意,但对于认亲倒是有些上了心。
他尝试过,几经波折,认亲失败,没和那位正妻之子结仇结怨都算不错了。
新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始终是兴致缺缺,反倒从对方发来的文件里查到了更多信息,似乎当年凌尧丰还给他妈留下一套房产,地段离现在的位置不远。
凌晚林打车来到那住所,下了车,不远处是个小山,半山里一处偌大的富贵住宅区,一溜的上坡路,每户配着精装的庭院,种满蔷薇、无尽夏,敞着怀去吸路人的睛。
花红柳绿地养了一路的眼,到了某一户忽地刹住了,像是精贵的珠子断了线,陡然空出灰扑扑的一大截。门牌上一行生锈的字迹,镌刻着“仙台路八号”。
凌晚林自有感应,和地址核对,正是记忆中的场景。
那时脚踩的这一户人家也有着同样的花红柳绿,袁栖云笑脸最多的一段时光,每天精心照料庭院里红红的花、庭院里小小的他。
凌晚林顺栏杆爬进院落,依稀记得后院一处窗户是坏的,寻到那扇破损的门窗,三下五除二翻了进去,进了门,屋内各地散发一股霉味,家具蒙尘,蛛网遍布,了无人气。
他没有忆苦思甜的习惯,曾经的苦算不上苦,现在的甜也未必很甜。只是想到了,便来看看。
凌晚林把各个房间的窗户打开通风,来到最后一间卧室,开窗后正打算离去,床边一只上锁的柜子却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锁头已年久失新,他略施巧力,破开抽屉,里头躺着一只孤零零的相册,袁栖云从小到大的照片,从灰白到彩色。
她成年前没什么单人照片,大多是跟群人的合影,第一张彩色是和凌尧丰的,照片里的她穿着略显土气的衣服,脸蛋却美得光彩动人。
凌晚林不想看到凌尧丰,信手翻了回去,突然在一张照片上停顿住。画面里好多人,正中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人,一左一右地搂着两个小孩。
凌晚林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眉眼弯弯的搂着袁栖云的女人,正是年轻时的孙玉。
而另一边的男孩——沉敛俊秀的半张脸,简直和尹枫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他低头看照片,那一瞬间时间被暂停,草灰蛇线的一切从原有的记忆剥离、乱序重组。本以为两个世界的人,竟突然被一张照片纠葛到了一起。
许久,他未能回拢神智,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震惊。
如果孙玉早就认识袁栖云,而她旁边那个神似尹枫城的男孩又是谁?
他更加难以预料,自己第一时间关注的竟不是那两张最熟悉的脸,而是照片中的孙玉。
凌晚林一直将孙玉视作恩师,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再生父母,可如果恩师给予他的点点滴滴都是巧言令色呢?
如果那些讳莫如深的道理,都并非是说者无意。如果他以为的所有她不经意的善意,皆是一种早有预谋......
漫无厘头的线索东拉西扯,思绪成了乱麻,可拧成了一股愈加清晰的认知。
走出住宅时,尹枫城给凌晚林打了一通视频。
“在外边?”他看出凌晚林站在陌生的背景里,“一个人么?”
凌晚林把手机对向四周,灰蒙蒙的天穹,一排环山而建的别墅,道路也寂寞得只剩了条老狗。
他展示完环境的人烟寥寥,“查完岗了,放心么?”
尹枫城更不放心了:“尽快回去,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不太安全。”
“那我让我同学来接我?”
尹枫城淡淡吃着味,“不要总打扰别人。”
“可以打扰你么?”凌晚林斜眼笑了,“忙完了么,尹总?”
公司风波四起,投机者妄图争权夺利,尹枫城在此斡旋已久,可更多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然而他对于心上人,从来只道结果:“差不多,我应该可以放松一段时间。”
凌晚林说:“我又想见你一面。”
尹枫城看了下时间,“我这周还要回学校,走不开。下周我买票——”
凌晚林打断:“我是想说......枫城,我过两天可不可以再回来一次呢?”
尹枫城怔了怔。
凌晚林迅速改口,“只是问问。”
他看着他,忍下情绪,“哥,这是你的家,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
屏幕里的人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笑脸,半长的睫毛微垂在眼梢,仿佛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身后的天是鸽子灰,好像随时会落雨。眉间的发总在乱动,是一阵风轻轻吹过,斯文地吻过,又在一双如勾的眼梢上追了尾。
尹枫城挂断电话,走出楼道,转角走来一波语笑喧阗的人,见他的瞬间却噤了声,毕恭毕敬喊着尹总好。
他微微点头,要进电梯。身后有人叫住他,传话上面某总又要见他,商讨一些小事。
报完人名,他有了些印象,近来新丰要裁员,其中不乏一些骨干。高层老人们想得利,又不愿背这口锅,便要拿他一个新来的当挡箭牌。
尹枫城低头摆弄手机,“哪个部门?”
“人事的。”
“人事什么时候归战略岗管?去找该找的人。”
他大有当甩手掌柜的意思,撇下身后目瞪口呆的职员,径自步进电梯间。
尹易腾给他发消息,“我说的事考虑好了么?”
尹枫城回:“考虑好了,没有可能。”
尹易腾不太意外,“爸虽然不在这边,但这两年你也已经慢慢站稳脚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尹枫城表明态度:“这事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公司的事我只帮忙,不接手。”
尹易腾叹了口气,“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要明白一个道理,危中藏机,险中求胜。再给你些时间,考虑清楚。”
“新丰虽然非我一手创办,但至少也算共创人之一,这些年几经易主,年头深,水更深。爸这有些文件鲜少人过目,感兴趣的话可以给你,或许能让你加深对公司形势的理解。”
尹枫城收了手机,现在的烂摊子都让他厌烦,更何况是曾经的蝇营狗苟。
他扭头看向电梯里的镜面,那里头人的脸色不算太好看。
正在心烦意乱,眼前忽而浮现一个人明媚皓齿的笑,在此前那个人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再多回一次他们的家。
电梯下到一层,尹枫城掏出手机回拨电话,尹易腾问:“这么快就想清楚了?”
“爸,你刚提起新丰的过往,我倒很想问你些事。”
“你要问什么?”
尹枫城犹豫一瞬,决定单刀直入:“我要知道我哥股份的事。”
“......你从哪听说的?”尹易腾似是意外了几秒,“是晚林告诉你的?”
“小枫,是你哥让你找我来要股份么?”
尹枫城做了个深呼吸,这个家似乎一直对凌晚林充满敌意,可他明明一直在委曲求全。
“新丰的那点过往,连门口的保安都能侃个几句。”
他克制语气,“爸,有空时也可以顺带提醒下我妈,这么多年煞费苦心地防着人家,其实不需要这样严防死守。因为哥本人对这个公司没有一丁点的兴趣和感情。”
尹易腾声色平静:“看来,你比晚林自己还了解他。”
尹枫城道:“无论你们一开始收养哥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我都是真心对他,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兄弟,爸,我只希望把他该有的东西还给他。”
尹易腾沉默片刻,才慢条斯理道:“新丰当年的事,电话里三言两语没法说清。我只能告诉你,创始人出事后的确留给晚林一些股份,成年前由监护人代持,这些在他父亲的遗书中写得很清楚。”
“晚林的那笔股份不多,如果是寻常时无妨,但在这种关键时候,意见权很决定新丰的生死存亡。”
尹枫城冷笑:“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借口?因为哥从不计较,你们也足够的心安理得。”
尹易腾颇为不满:“小枫,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尹枫城无理可辨,把电话挂断,随后又收到对面两条长长的语音。
“晚林父亲是新丰创始人,更是爸一穷二白时的贵人,我同样将挚友的儿子视如己出。如果你真的为他打抱不平,就去拿下新丰的掌管权,到时你对内部股权有任何处置,我都不会过问。”
“——另外,你们兄弟关系好,爸虽然很欣慰,但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人心隔肚皮,凡事不要太感情用事。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亲生父母永远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