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兄非友》丁灯

37、破绽

　　再见尹枫城前，凌晚林确认了自己那张脸上没有破绽，眼神波澜无惊，甚至带着更多温柔。

　　去时下着雨，回来依旧下着。凌晚林打车到目的地，远远看见校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尹枫城撑着一把大伞立在雨中，正在回别人消息。余光里见雨中一辆车徐徐驶来，车还没停稳，车门里蓦地蹿出一人。

　　他吓了一跳，夺步上前，凌晚林一下扑进他怀里。

　　大雨天，几步路的功夫也足够把人浇个透心凉了。尹枫城搂着怀里湿漉漉的人，想怨，又舍不得，“你没带伞么？”

　　“你不是有么？”凌晚林睫毛都湿了，一扇躺着雨珠的睫，扑簌簌地抬眼看他。

　　尹枫城帮捋了把他发梢上的水，轻掐他的脸，“那你倒是等我过来。”

　　“等不了嘛。”凌晚林挂在他脖子上浅浅的笑。

　　一把大伞下，尹枫城低头看，怀里人抬眼瞧，那么一双含情的眼睛，一笑把整个雾蒙蒙的雨天都照亮了。

　　尹枫城犹豫两秒，覆手按住他脑勺，向他用力一扣。

　　大雨中的伞一度倾斜，盖到凌晚林乱动的颈，尹枫城轻微低下的头。

　　伞面再正过来时，凌晚林耳根通红，胡乱往四处瞅。

　　“疯了，你不怕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尹枫城搭着他哥的肩膀把伞一撑，气定神闲往校门走。

　　凌晚林边抹嘴边骂人，“又想上墙了？你好多同学都认识我。”

　　尹少依旧混不吝：“我亲我自己的哥，碍别人什么事？”

　　尹枫城大学这几年没少上他们学校的表白墙，风头没少出，后来忙事业虽不在江湖，但自有他的传说。

　　传闻尹枫城有一个沉鱼落雁的校外对象，双方父母关系匪浅，且已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尹当事人对于此措辞持默认态度，但着重肯定了沉鱼落雁那部分。

　　凌晚林借尹枫城的校园卡冲了澡，自己的衣服洗了正等烘干。出来时暂时换上尹枫城的衣服，过臀好大一截，T恤快穿成裙子了，还是露肩款。

　　凌晚林来一趟会带不少伴手礼，一来二去，寝室里的室友们跟他也混熟了。其中一舍友十分热心，见两人身材相仿，让凌晚林换上自己的衣服。

　　刚送到他哥手里，尹枫城劈手抢过来，甩回对方床上。

　　他敛着眼神，“穿过的不要。”

　　舍友些许不满：“新衣服好么？”

　　“太丑了不要。”

　　“你什么毛病？”

　　凌晚林坐在尹枫城床上，裹个被角和他对视一眼，欲言又止，低头打字：“你太凶了，能不能友好点。”

　　尹枫城看一眼消息，爬上来给他递热水，友好而温柔地道：“哥可以先睡一会，衣服干了我叫你。”

　　凌晚林又被摆了一道，无力吐槽，“晚上回家么？”

　　“也可以，但会有些晚，要等我忙完。”

　　下边几个舍友感叹离家近就是好，时不时还有家属来看望。

　　尹枫城坐在床边，一条大长腿荡来荡去，在众人的羡慕中一语不发，但凌晚林看得出，他的表情在暗爽。

　　他蜷在他腿根处，有了些困意。尹枫城一边看手机一边摸他哥的脸蛋，“不知道妈这周在不在家。”

　　尹枫城的手掌很暖，凌晚林被摸得太舒服了，嘴上没把门，“出去开房呗。”

　　尹枫城一怔。凌晚林也后知后觉，猛地捂住嘴。

　　片刻，一人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戏谑：“你们妈在家，你们哥俩出去开房？”

　　寝室安静几秒，对面的舍友啧一声，键盘噼里啪啦秒掉一人头。

　　尹枫城迅速回：“打游戏。想跟我哥通宵双排，我妈看得严。”

　　“那还不如直接去网吧。”

　　对面的网瘾舍友帮了腔：“网吧环境不好，抽烟的喝酒的，有些上头了还打架，不如电竞酒店舒服。”

　　凌晚林憋了好一会，才舍得把手从嘴上掀开，耳根烧了火，眼珠疯狂乱闪。

　　尹枫城低头看他哥这招人稀罕的样，又没忍住，长腿一收帘子一放，在床上把人按着偷亲好几口。

　　凌晚林要被憋死了，动作也不敢太大，只是无声用力地锤他。

　　尹枫城对他哥干完坏事，爽了，下了床柔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凌晚林背过身，闷声赌气：“我不吃。”

　　网瘾舍友听了，再度开启肺腑之谈：“吃点吧，不吃晚上没力气，我以前也跟朋友通宵双排，打起来一般就昏天黑地了。”

　　让哥俩昏天黑地的实则另有其事。凌晚林瞥见尹枫城嘴角轻微上扬，熟知这是臭小子在咂摸坏事的表情，忍不住骂：“让他吃，多吃点，他就欠力气。”

　　热心舍友又从隔壁床递了块蛋黄酥，“哥吃这个垫吧下。”

　　尹枫城回过神来，“是你哥么就瞎叫？”

　　“叫能少块肉还是怎么着？”

　　凌晚林故意说：“别理他。”谢了声接来，对方冲着尹枫城道，“你要么？”

　　尹枫城冷淡地摇头扮酷，心里记了笔账，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夜。

　　凌晚林半阖眼皮，下雨天，人就是容易乏。没力的手挂着人脖子垂打。听耳边的风声，把雨声也染得浑不正经。

　　“蛋黄酥好吃么？”

　　“......”

　　“我还欠力气么？”

　　“.......嗳。”

　　凌晚林一闷腔，像没办法了，想求饶似的，可现在一张开嘴就忙着喝空气，忙着些别的，分不了神智跟他道歉。

　　雨声喧嚣，一阵雷颤。轰隆声变得轻淡，最后跌跌撞撞地躲进了细碎的雨点里。

　　外头闷雷滚滚，躲在床上的人一面听雨，一面成了雨。

　　尹枫城低眼看他，他哥的呼吸每逢稍有一重，细瘦的脖颈上都出现一条明显的经络，很有些性感。

　　他正大来情绪。

　　凌晚林视线放平，突然发问：“你和你爸有过合照么？”

　　那话题直愣愣的，把尹枫城也问愣了一下。

　　他停着思考，“很小的时候。”

　　凌晚林抬眼盯他：“你小时候和你爸像么？”

　　“不像。”

　　“你怎么知道？”

　　他看到尹枫城眼神沉了一瞬。尹枫城最不乐意凌晚林提小时候，提起他当时的不堪，提醒他当时的不配。

　　“小时候胖着呢，还好玩。”凌晚林爬起来安慰他，揉揉他的脸皮，胸肌，腹肌，再到更深的地儿。尹枫城抚回他的手，眼神深沉：“现在呢？”

　　“现在就不好玩了，又凶又惹不起。”

　　他作乱未遂，尹枫城按着他腕子，把他抵在床靠，“哥，说话要凭良心，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我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么？”

　　凌晚林眯着眼，微偏起头，像仔细琢磨，“面上虽然很少，但感觉你心里说过不少。”

　　尹枫城叹气，“蛮不讲理。”

　　“你看，这不就是了？”

　　凌晚林笑眯眯在他怀里乱动，冲他温柔地撒欢。他要是个狐狸，那条油光水滑的大尾巴该把他浑身搔了个遍。

　　尹枫城眼神幽幽地盯着他哥，就这么落入他的眉眼里，也轻易落入他的圈套里。

　　两人躺一起，温存时光，尹枫城问：“为什么突然问爸？”

　　这种时候提家长，还是多少有点煞风景的。

　　凌晚林枕着他胳膊，累累地道：“只是好久不见，有点想了。”

　　尹枫城安慰：“爸年底就回来了。”

　　“真的呀？”凌晚林在黑暗中耷拉眼皮，挺高兴地说：“那很好。”

　　又静一会。外头的雨小了些。

　　凌晚林突然道：“枫城啊。”

　　“嗯。”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么？”

　　“哪方面？”

　　“任何啊，比如说工作，学习。”

　　尹枫城想了想，“工作上只是帮忙，谈不上喜欢，学业是我本职，更谈不上喜欢。”

　　“对这个倒是喜欢得紧。”他抬手摩挲凌晚林的脸，听怀里人轻笑，一口温酥的气在他的掌心里来回地热热地撩。

　　尹枫城缓声道：“哥，我其实想等帮公司过了这一关，就甩手不干了。”

　　“为什么？”凌晚林转过身。

　　“我没打算在新丰深耕。曾经无感，但不抗拒，因为没法对不熟悉的领域评头论足。这两年过去，只让我打心眼里讨厌这种工作。”

　　凌晚林心想，一来就帮着收拾了两年的烂摊子，换谁谁没意见。

　　尹枫城又试探着问：“那哥想进新丰么？会喜欢在新丰工作么？”

　　凌晚林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想。不喜欢。”

　　他想，自己说真话还是要比假话更利索一点的。

　　尹枫城不语，换了个姿势搂他。

　　凌晚林顿了顿，又问：“那如果真有的选，不去新丰，以后你最想做什么？”

　　尹枫城抵着他额头，沉吟一会，“我想做点简单的工作，比如生物类的，搞搞科研也不错。”

　　“生物？还惦记呢？”

　　凌晚林想起尹枫城的生物梦，曾因陈丽阻拦而半道夭折，他好奇：“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学科？”

　　尹枫城慢声：“我小时候看书，地球上有2000多种蜉蝣，这个种族在地球上存活了两亿年，却只有一天的寿命。一天的存活是为了死去，一天的死去又是为了新的存活。”

　　“人体每天会大约会死去两千亿个细胞，如果将人类的寿命按照两万八千天来算起，在正式迎来死亡前，我们也已经重复过两万八千次的死亡。”

　　“我才知道人和蜉蝣、微生物，本质上或许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昨日的死去，都是为了追求次日的新生，而次日的新生，又是为了逐步接近死去。”

　　“生物学的基础，是利用单调脆弱的重复来不断强调，生命永远在颠覆的路上，生命总会找到出路，对我来说，这就是这门学科的独特魅力。”

　　尹枫城鲜少提及喜好，偶然提起却侃侃而言。凌晚林听得云里雾里，他高中时生物是理科里最差的，和语文争相并列瘸腿的短板，实在是无法与之共情。

　　听了半天，他困意上来，打断：“你说的这个工作可一点也不简单，还很辛苦。”

　　尹枫城扣着他的胸膛，轻轻道：“喜欢就不辛苦。”

　　“可能还要整天和虫子之类的打交道。”

　　“只要少跟人打交道。”

　　“但你在这个社会总是要跟人打交道的。”凌晚林扪在他怀里敷衍：“没关系，一切的事只要你想，你都能做得很好。”

　　尹枫城声音低沉：“可我最想的事做得最不好。”

　　“......你最想做什么？”

　　凌晚林困意上头，声音渐轻。

　　尹枫城收紧一寸拥抱，察觉怀里人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趁他睡了，悄悄话说在耳边。

　　那一晚，两个人似乎都甜蜜得看不出彼此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