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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千千万万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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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无事,尹枫城醒得早,本想让凌晚林好好睡个懒觉,洗漱回来却看床上人已经换好了衣服。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走过去微躬身形,落下一吻,“早安哥。”
迎面刮过来一股薄荷味,被亲过的颊边凉丝丝的。凌晚林打了个呵欠,亲完没让走,浑身的力气挂在他脖子上,“今天什么安排?”
“嗯......”尹枫城在思考。
“没安排就给我一天。”
尹枫城眼神沉了,抵着他额角慢慢靠近,凌晚林把头一偏,腾地从他身下钻出来,嗔怪:“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个?”
尹枫城扑了个空,心里有屈,“我谈个恋爱,对象半年回家三次,一次呆不过三天。”
凌晚林溜进厕所挤牙膏:“你那么忙,我在家一杵给你妈添堵?”
尹枫城跟上去从后抱他,低低地道:“哥,我也是男人,血气方刚的年龄。”
“哪次回来少你的了?”
他刚把牙刷送进嘴里,感觉腰上的手不太安分,肩膀垫着他下巴,含着口泡沫咕哝:“别了吧,一大早给我省点劲。”
肩膀上的那张俊脸不语,表面斯斯文文,但闷声干坏事。过一会凌晚林嘴里的泡沫忍不住歪了出来,滴滴拉拉的几股子,掉到地面。
再过一会他被扶着出来,脸上一阵是红,一阵是白。
尹枫城看着像不明不白,可一干起那档事就是那个小混账的脸——特温柔,特绅士,对他特有欲望。
“因为我特别爱哥。”尹枫城每回是这么给自己找的借口。
其实凌晚林刚开始跟他谈的时候,也没想过牺牲这么大,这档事很累,很疼,但后来他发现只要他疼,尹枫城会更疼。只要尹枫城疼了,他就更有招可使。
尹枫城得了便宜必卖乖,端茶倒水再喂饭,收拾退房再开车,这么一条龙服务下来,企图暖热凌晚林凌那张装了一早上的冷脸。
“想去哪?”他在驾驶位看他哥。
凌晚林不语,手机转他个地址,靠在副驾驶假装会见周公。尹枫城瞥一眼陌生的路名,不知道去了干什么,也不多问,直接导航到那儿。
一路上尹枫城都在挂着蓝牙开电话会议,他本人虽然不在公司,还是得远程工作,心烦得紧,但作为旁听位,仍旧能有条不紊地捕捉要害。
耳机里的声不大不小,刚刚好落到凌晚林耳朵眼里:“上季度财报公布后股价在盘后交易中下跌2.08%,虽然下跌趋势明显放缓,但投资者总体缺乏信心。”
尹枫城道:“新丰进入市场早,持续取得远高于平均水平的收益率是天方夜谭。”
他一边说一边打方向盘,“上次会议里我对比过近三十年内全球前十名的顶尖娱乐公司,没有几家能经过时间的考验。将目光放长远,一些新型产业投资的效果可能远超预期。”
对面又道:“近年新丰涉及的业务众多,公司内投资组合一直由首席执行官尹易腾先生管理,近期由他负责的子公司也正面临现金流断裂的问题,我们认为他的风格可能并不适用于现在的市场。”
尹枫城:“首席执行官对旗下众多子公司提供充足的资金,要研究一笔投资的盈利能力如何需要太多考察,市场趋势、十年内的前景,这些都要考虑。以单笔投资的结果判断整个投资组合显然有失公允。”
又有人道:“所以尹总始终认为新丰的资本配置工作应该一直交给一位执行官全权负责?有没有考虑过这其中的风险问题?”
“我不否认。风险随时会来临,但如果你说的分担风险是指一笔庞大的资金等分给多位管理者——如何保证资金的透明度?引入监督程序,是不是另一笔庞大的投入?”
尹枫城略有停顿,“许多经验告诉我们,基金管理者的心思,更多是短期内扩大数目,赚取相应比例的管理费,而不是研究如何发展公司的长期战略。”
有声音咄咄逼人:“尹总始终坚持维护执行官,是不是也有些别的心思?”
“你指什么?”尹枫城始终表现得四平八稳:“我对此没有任何想法。我认为执行官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群人,只是目前没有人比现任执行官更能胜任资产配置的工作。”
“我还是那句话,公司现阶段的主要矛盾不在执行官本人身上,而在急需寻找一个新型的盈利点。”
......
凌晚林夹着耳朵闭着眼,仿佛看到尹枫城一人舌战群儒的画面。
到了目的地又呆了会,到他把电话会议打完了。刚还盛气凌人的尹总默默一回头,看他哥不说话,有点大气不敢喘。
凌晚林一瞬间梦回儿时那个窝囊小胖的样了,十分幻灭。
尹枫城抱歉:“对不起哥,是不是说话声音太吵了?”
凌晚林像找揍似的,“你能不能对我也高冷点啊?”
尹枫城:“?”
“酷一点,拽一点,像你刚刚电话里那个样呢。”
很多年后凌晚林回想起今天这番话,大约恨不得当场抽上自己几个耳光。
两人下了车,尹枫城这才看清路对面的地标建筑,新开的大型恐龙馆,门口都是妈妈爸爸带着孩子。入目皆是一大一小,鲜少他们这种组合。
他目睹凌晚林从手机里扫了两张码检票,凌晚林要进门,见尹枫城停在原地不动,凑近一看黑眼珠亮亮的,原来正在原地感动。
“怎么了?”
尹枫城没管当着门口那么多孩儿的面,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哥。”
太有伤风化了,凌晚林吓得反手拍他肩,拟造出哥俩好似的假象,“老实点啊,不然我退票了。”
尹枫城嗯一声,人高马大地默默跟在他后头,眼看帅得像匹狼,乖得像条狗。
对于凌晚林来说,恐龙馆不好玩,全是无趣的骨头架子。
可对于尹枫城这个生物爱好者来说,这是远古的瑰宝,是白垩纪的遗殇,是两亿年前的诗与远方。
他们走走停停,用一个上午逛遍了整个园区,出来时尹枫城满是精神气,整个人眉飞色舞了不少。
凌晚林张罗下午去隔壁影院看电影,中午吃饭时他挑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才选到一个感觉尹枫城会感兴趣的外国大片,讲外星人入侵地球的。
他想,外星生物也是生物。
“看不看?”
尹枫城一边给他盛肉圆一边瞥一眼,“都行。”
凌晚林订完票又顺手扒拉了下别的电影,突然发现以前看过的那部电影已经出第二部了,他讶异:“这烂片还能有续作?我在影院看睡着了三次。”
尹枫城随口问:“一个人去看的?”
“跟朋友。”
“谁?”
“......就普通朋友。”
凌晚林低头刷手机,顾左右而言他地妄图糊弄过去。
尹枫城今天心情不赖,胆子也大了些,放下筷子就去兜他的腰。那地昨天遭了罪,今天简直不能碰,凌晚林半笑半哭,最后缩成一团球儿,可怜兮兮地瘫在他膝盖上求饶。
“说不说?”尹枫城从上攥住他两只手,低头盯他哥。
“高中我们班那个女孩,但那会咱俩又没在一起。”
尹枫城刹那想起来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眼神略冷,“你们私下还约过几次?”
“没啊,就一次,还是当着你的面。”
高中那会的事绝不能提,一提尹枫城就变脸,可这事儿就跟固定节目一样,能为着同一个人,年年都得醋个那么几回。
就算时隔数年,当初被情敌竞争下去的怨念依旧存在,但凌晚林不以为然。尹枫城不这么着就不是尹枫城了,对他大事往死里惯,小事往死里小心眼。
尹枫城突然掏出一条耳链,凌晚林认出是自己加工过的那只,被他收在了一只精致的丝绒小盒里。
他接来麻溜戴上了,尹枫城拦都没拦住,“你耳洞养好了么?”
凌晚林不接腔,只一个劲反问他:“美丽么?”
尹枫城迟疑点头,得到肯定,他笑了笑,摇头道:“枫城,送出礼物的心意才是最美丽的,只为了这份心意,增生也值了。”
氤氲的锅气后是一张漂亮的人脸,说着那样漂亮的话,这话里有几分情不自禁的真情,亦或熟稔成性的狡猾。
难料这不经意的狡猾,却又能惊动了对方的一池春水。
或许是因为好些年了,水也未曾停息过。
尹枫城低眉敛目盯着桌旁那只小盒,将此幕牢记在心里,兀自珍重,“那哥答应我,好好收着,可别再落下了。”
“怎么会呢?”凌晚林笑着,随手往嘴里丢进一块他刚夹过来的肉圆。
下午看电影,凌晚林昨晚没休息好,后半段没忍住睡了过去,等到结束时被尹枫城摇醒,口水流了他一肩膀。
这场景倒是似曾相识,凌晚林尴尬地擦擦嘴,“结局怎么样?男主活了没有。”
“牺牲了。”
“太遗憾了。”
“但老婆活了。”
“太伟大了。”
对话干干巴巴的。凌晚林还在揉眼,脑勺后一绺翘起来的发丝,尹枫城直勾勾盯着他哥看,滤镜过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看完电影出来本该打道回府,凌晚林疯狂检索地图,这附近好像除了个山庙,再没有可玩的地方。
实在是黔驴技穷了,他跟尹枫城说:“我想去这儿。”
尹枫城看一眼,略有讶异,但也没多问。导航去了目的地,一座小山。两人上山时已是傍晚,在闭门前半小时买了门票进场。
这寺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刚进门就是一尊大佛,一侧的立柱上刻着文字,因为只是匆匆一瞥,内容不清。
绕过走廊,院落里一处香炉,清香缭绕。快要闭门,零星分散的人在佛前跪拜祷告,东西两侧厢房也各有香客。
尹枫城不算动容,他本身是唯物主义者,这会的表情比上午在恐龙馆里平淡得多。
毕竟也是自己提议来的,为拖延时间,凌晚林摆出虔诚的模样,每个房前都参拜祷告,闭目时却大脑空空。
尹枫城只在外头等着觉得不妥,每一个佛像前和他一同跪下。拜了一圈后回到院落,各自领了三株清香,信手插上。
凌晚林先插完,在一旁等候他去燃香。等尹枫城回来,他问:“你许了什么愿?”
尹枫城逗他哥,“在庙里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缠着:“告诉我嘛。”
“昨晚有提过。”
凌晚林想起俩人的睡前夜话,大概是新丰能顺利熬过这劫一类的吧。
参拜上香后,饶是凌晚林左拖右磨,也再没别的理由继续驻足。二人正打算离开,尹枫城接到一通电话,挂断后神色匆匆,低头翻找手机,“稍等,要签个东西。”
凌晚林察觉机会终于来了,从包里掏出背了一天的笔记本,“用我这个看吧,效率快点。”
尹枫城没拒绝,在院落里的凉亭里挑了个座,登上自己的微信便开始处理文件。
凌晚林在外守着,耐性等候。尹枫城收到的文件不算复杂,只是需要负责人过目批注。他很快解决了,将笔记本归还时,凌晚林突然又道:“对了,还没求个护身符呢。”
尹枫城回头看一眼,闭门前香客寥寥,门口请符的队伍倒是排成长龙。凌晚林补充:“据说这个庙的符很灵验。”
“我去排。”他转身走去。
待他走后,凌晚林不动声色地点开右下角的绿色图标,启动早已备好的插件,迅速把这微信号里近期收到的所有文件下载到本地文档里。
操作完,他把电脑收回包里,松下一口气,一天的处心积虑终于不算白费。
等待尹枫城回来的功夫,凌晚林在四周信步,目睹凉亭四柱上缠满了许愿的绳结,或求财,或求姻缘,或求平安,在风中窸窣作响。
千千万万结,最惊心动魄的愿望和一个最朴实无华的发愿有着同样的声响。
凌晚林从来不信神佛,不信这世人把欲望掰扯得头头是道,每一个字都斟酌精巧,便能所愿皆所得。
他在庙内百无聊赖地闲逛,抬眼的功夫,正瞥见进门时房柱上的一行文字,这回却是看得真切了。
——“渡人者自渡,自渡者天渡。”
他把视线停留在那柱字。
没有想法,只当看了行字。
转眸,忽而和门口那尊佛像的眼睛直面对视,倒有一阵莫名的心悸。
那头终于排到了尹枫城,他正仔细挑选了两只锦囊,对面的老僧发问:“你是来请什么?”
尹枫城道:“请两只护身符。”
“一个人只能请一只。”
“那就一只。”尹枫城递给对方,按请符的规矩报出凌晚林的姓名,见老僧展开面前一张符纸,许久后,提笔未决。
“怎么?”
“心不诚。”老僧道。
尹枫城面无表情:“要加多少钱?”
那老僧睨他一眼,“和钱无关,你要请的这个人,心不诚。”
尹枫城排了许久的队,此刻已经有些火大了,他转身要走,那老僧却又叫住他。他碍于是佛门净地,保持着最后一份礼貌。
老僧问他:“你来这是想求什么呢?”
尹枫城想了想,答:“想两个人都好好的。”
那老僧稍作沉吟,提笔挥墨,须臾间呈上两只符,收在一大一小的锦囊里。
“小的送人,大的你自己留着。”
尹枫城皱眉,他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这两只有什么不一样么?”
“都是护身符。”老僧觑他一眼,意味深长:“大的对你会好些。”
他接来端详,“哪方面?”
“斩孽缘。”
尹枫城也不信神佛。
他一生只信自己,种因得果。他比大多数人幸运,他也比大多数人努力,他更愿意把所谓的灵验归咎于心理作用。
下山时,凌晚林打量手中那只平安符,通体藏青,绣着银丝祥云的图样。
他好奇:“为什么我这个比你的要大?”
两个人的道路安安静静。下山路陡,脚步碾在小的碎石,发出倾轧的沙沙声。
尹枫城先是无言,只提醒他当心脚下。
“哥,我昨晚睡前跟你说了一句话,你有听到么?”
凌晚林费劲想了想,尹枫城没难为他太久,“我今天在庙里许了同样的愿,我想让我爱的人更自由,更幸福,我想给哥一个真正的家。”
一瞬的风动。夕阳下,凌晚林回头看他一眼,微风把尹枫城额角的碎发吹得乱糟糟的,他温柔的眼神正在暮色中消融。
尹枫城轻声:“一人只限请一只,他们却给了我另外的符,或许这是一种提醒,神佛也会帮我们的。”
“......会么?”
凌晚林将指尖紧扣锦囊的边角几条丝缕的线,不知怎的,声音却喑哑了几度。
尹枫城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牵住他的手,“一定会的。”
后背抵着那只硬邦邦的笔记本,肩上的重量突然沉了很多。凌晚林背着随身的包,走走停停,须臾却又累了,他总是很容易累。
尹枫城提起他的包背在前头,又蹲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肩膀。
凌晚林毫不客气地跳了上去,感知尹枫城结实可靠的块头,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埋上去,还有股洗衣凝珠的淡淡的清香。
走到半道,他问他:“累不累?还是我自己来吧。”
尹枫城背着他,摇一摇头:“我坚持健身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凌晚林失笑好一阵:“那你有种背我到山脚啊。”
“好。”
他又笑,眼角湿润:“傻小子,你怎么就这么爱我啊?”
“嗯。”尹枫城稀松平常地应他,拢拢他腿根,好叫姿势更稳当些。
凌晚林偎着他的肩膀。晚间雾起,天色倾浸,今日一切的勾心斗角都慢了下来,停在了好多个他为他心动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