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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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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付祁臻的伤口流血不止,一盆盆血水不断从卧房端出。他的手绳被血浸湿,已看不出本来面貌,桑绰则深情呆滞,目光紧紧盯着卧房。
御医说付祁臻失血过多,恐有生命之危,好在太子亲信及时率兵马前来援助,可两个时辰过去,仍未传来好消息。
桑绰不由瘫倒在地,只觉心里像被狠狠捅了一刀,一想到往后余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付祁臻,泪水不停地从双眼流出。
袁疏得知两人获救,急忙赶了过来。桑绰脖颈的伤口暗得发紫,每说一个字都会咳出鲜血。
她像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任人摆布,大夫将药箱里的新鲜草药剁碎,取出干净的白布撒上药粉,与草药糅合在一起,然后贴在她的伤口上。
“妹妹,把这个喝了。”袁疏捧着一碗冷药靠近,桑绰微微摇头,袁疏于心不忍,便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到她嘴边,苦口婆心地劝道,“乖。”
桑绰终是小口饮着,可那凉药流过嗓子,每次吞咽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桑绰皱紧眉头,好不容易把药全部喝完,又将目光投向卧房,再次紧紧捏着那沾血的手绳。
御医终于从房中走出,却是低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众人急忙凑上前去,御医叹了口气:“付公子失血过多,我虽已止住了血,可……”他欲言又止,沉默片刻终是吐出一句,“只能祈求福泽保佑。”
桑绰顿时站不住脚,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她强打起精神,抛下众人,随即冲进卧房。房内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付祁臻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手冰凉。桑绰握住他的手,想用两只手给他取暖,可付祁臻依旧一动不动,只有浅浅的呼吸。
她正沉浸在即将失去付祁臻的悲伤噩梦中,这时,一位布衣大夫忽然凑上前去,轻轻搭在付祁臻的脉搏上。
桑绰这才识出,大夫竟是为她治手伤的那位,连御医阎钦都称他医术高明,桑绰像发现了希望,苦苦哀求。
“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他。”
桑绰哭诉着,袁疏轻轻将她扶至房外,才将大夫的身份道出。
此大夫姓宋,家族几代皆是名医,十余年前,宋大夫受叠衣门恩惠,此后便一直为门中人治伤。他热衷于钻研疑难杂症,寻常小伤小病都由徒弟去处理,所以桑绰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陛下解毒的药丸便是宋大夫根据家传医书所亲制的。
桑绰欣喜地点点头,这下付祁臻有救了。
*
付祁臻尚未苏醒,宫中就传来消息,陛下传桑绰觐见。
皇宫红墙碧瓦,在秋冬暖阳的照耀下,斜斜的光线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无论风雨侵袭或是酷热暑气,皇宫都屹立不倒,静静矗立在四海之内。
陛下似乎已将刘贵妃抛诸脑后,他坐在龙椅上,怀中抱着一个美艳妃嫔,腿边放着许多散开的奏章。听到太监进言,他神色一凛,赶走那妃嫔后,从小匣子内拿出一枚丹药喂进嘴里。
自刘贵妃逝世,他每日都浑浑噩噩,靠着丹药度日,上朝也拖着一身病躯。
陛下面色乌青,双颊瘦削,缓缓走到她面前,逆光之中,模糊的身形仿佛让他看成了谁的影子,呆滞许久。
“陛下?”
桑绰的嗓子好了许多,勉强能说话,可她行礼许久也不见陛下回话,她鼓起勇气抬眼一望,陛下终是缓过神来,声音也沧桑许多。
“朕近日一直在想,叠衣门究竟该不该存在。”
陛下开门见山,花衣令牌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令牌是天子之诺,可他却不想遵守了,“京都世家盘根错节,朕身为天子常常有心无力,朕有意召门内能人异士入朝为官,你如今继任门主,有何想法?”
桑绰瞬间洞悉了陛下的意图,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历代帝王总是多疑,陛下今日所说,不过是忧心自己与付家勾结,一个是叠衣门,一个是权倾朝野,辅佐几代帝王的付家,若他们联合,这天下姓什么,也就由他们说了算。
“朕思来想去……”陛下轻咳几声,“你与祁臻早日完婚,朕也就安心了。”
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只觉一股恶寒顺着脊柱爬上后背,她缓缓看向龙椅上的至尊,一字一句道。
“桑绰承诺,只要陛下不准,我与付祁臻绝不成婚,叠衣门与付家,袁家,还有大盛其他世家,绝不联系。”
“很好。”
陛下朝她摆了摆手叫她跪安,手又从匣子里颤巍巍地摸出一枚丹药。
*
付祁臻依旧在昏迷,但脸色红润,双唇带着淡淡的粉色,显然是好多了。
桑绰瞧见他发间乱出的一缕发丝,突然恶趣味地伸手捋了出来,一边与他聊天,一边帮他编成了小辫。
“自我替嫁以来,虽说因着令牌的事你我之间闹了不少矛盾,可这一路,是你一直在帮我,叠衣门刺客宗旨,任务要有始有终,我也很想继续留在付家,但我首先是叠衣门的桑绰,花衣令牌我一定要带回。”
桑绰望着付祁臻的睡颜,心中默念对不起,答应要相守的誓言终是她先违背了。
她将小辫绕进发髻,又将洗净的手绳轻轻给付祁臻戴回,俯下身子靠在他的怀里,流出的泪水浸湿了付祁臻的衣衫,桑绰抚摸过他的眼睛、鼻梁,最后吻了吻他的嘴角。
门外的袁疏朝她笑笑,好似自她从宫中回来便猜到了她的选择。
“之后有何打算?”
“回叠衣门。”桑绰耸了耸肩,只觉身上有千斤重,“叠衣门如今被摆在了明面上,多少只眼睛盯着看,我得回去帮义父处理门中事务。”
她以前觉得这辈子当个绸缎级刺客就满足了,谁知居然继任了门主。
风水轮流转,一切皆是命数。
袁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担忧的一切我会替你看着。”
作为兄妹,桑绰心里想的事、舍不得的人,袁疏都很清楚,何况为官多年,他略一思索就知道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
咱们的陛下是个何人,他最了解不过,自古皇帝常有的特性他也全占。
但袁疏还是选择静默不言,他目光打量着桑绰,幼时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他不禁心生感慨,可一想到即将与桑绰分离,终是忍不住鼻尖微酸。
“好好照顾自己,还有……”
我们很快就会团聚。
这一点,袁疏很是确信,他在心里默默盼望,太子早日登基然后结束这一切。
与袁疏道别后,桑绰刚一转身,便遇到廊下静静站立的萧长易,他双肩被薄雾笼湿,周身空荡又落寞,瞧见桑绰嘴角掩饰不住地向上扬起,显然等待已久。
“你不寻我,我也想去找你。”
桑绰缓缓向他走进,两人师兄妹十年,萧长易救她多次,她也该好好道谢,可萧长易听她唤句“师兄”却是眸色一暗,变了神色。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萧长易耸了耸肩,苦笑一声,他暂离叠衣门的几个月,与桑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桑昀知晓他的所为后怒极,收回他的锦级刺客之名,也狠心散了十余年的师徒情。
“我混入宫中,暗中替刘家寻花衣令牌是我选的一条捷径,只是没想到这个决定会让我们越走越远。”萧长易眼眶微红,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摇摇欲坠的秋叶,“那夜的密信本不是送你的,叠衣门所接的任务,自始至终就只是坐花轿而已。”
其实萧长易一早就察觉到,桑昀并不愿意将桑绰许配给他,他只想快些有些成就。
“我背叛了叠衣门,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能风光地娶你进门。”
“这不是为了我……”
桑绰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吸口气,一字一句缓缓吐声,“师兄,从小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对你曾十分崇拜,可人的感情并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靠逼迫算计而来,或许从那夜的替嫁开始,你我就注定陌路了。”
“是我……亲手将你从我身旁推开。”萧长易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揽住她的肩膀,“阿绰,是我错了,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很感激,你在刑狱救我,在宫门替我说话,还有在惠统领面前维护我,可我的心早已给了出去,而师门之情,也在你选择背离叠衣门的那一刻就已经破灭了。”桑绰挣脱开萧长易,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平静,“背叛就是背叛,再弥补也无法重圆。”
萧长易望着她诀别的离开,眼眶微红,可那滴本该流下的泪水却被他一把擦净,似乎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