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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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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而不知所措,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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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的味道成为了饭菜的香味,空掉的药粉成为了拆散的礼盒。像是在过新年的时候。
姥姥的小屋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在;小屋中间的餐桌亦满满当当,摆满了菜;我的心也满满当当,是要溢出来的期待。
都说,姥姥去找姥爷了,都说,今天要回家了。
都说,我便信了。
大门敞开着,阳光倾洒,小院里万物灿烂,繁花锦簇。我看到两个身影相携走来。是姥姥和姥爷。
两个人都看起来有些累了,坐下来慢慢吃着饭。姥爷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了本就有些模糊的面庞。
“姥爷不要抽烟了!”我说着,从板凳上下来,跑过去拿起姥爷放在一边的烟盒,
烟复变成了手里的药盒,呛鼻的烟味变成了浓郁的苦味,我看见姥爷的身影变淡了,姥姥的咳嗽停不下来,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桌上的菜肴变成了一碗又一碗的深色中药,从中钻出同色的蛇来,缠住动弹不得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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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个人一晃,猛然惊醒,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手。
像蛇一样缠住,冰冷又滑腻。
恶心,恶心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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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和爸爸忙于姥姥的葬礼,不让小孩子跟着,把我送去了大伯家。
他们让我跟还奋住一个房间。
寄人篱下,我该怎么拒绝呢?
至深渊时,我又向谁呼救?
我已经求过伯母了,睡沙发也好,打地铺也好,我都可以的,我说,我甚至搬出“老师都说,女孩不可以和别的男孩睡在一起”来——虽然从未有老师说过——所有长辈都对此类话题避之唯恐不及,仿似不说便不会发生任何事、说了才会发生所有事一样紧张,严缄其口。
“什么老师啊,真是的。”伯母说,“跟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你哥哥跟你可是兄妹的——当年我们家姐弟四个人可都是挤在一起睡觉的……就说女孩子就该规规矩矩的嘛,跳什么级嘛,这不就没学好,太倔了1”
“小奋照顾着妹妹点儿啊,让妹妹睡到里边,别从床上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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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靠着床头入眠,又紧贴着床头惊醒。
我挣开他,推开他,我坐了起来,说别碰我。
我难以理解他,我不太能明白,他是因为生气了还是很么样,他从旁边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摔了下去。
他为什么愤怒,他凭什么愤怒。
是我剥夺了他的权利吗?是他的权益受到侵害了吗?
他凭什么愤怒。
不知怎么,额头撞上了床头柜角,有什么在温热地不断地滑落——可是我分明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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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声音有些大,一层薄墙也没有什么隔音作用,时间还不算晚,我听到拖鞋拖沓的声音,看到房间门被打开,手电筒的光照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伯母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
她打开了房间灯,看着坐在床上的还奋和坐在地上的我,茫然又焦急。
我也茫然地看着她。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我没有说话,还奋也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
时间好似凝滞了十几秒钟。
还奋说,我要玩他的游戏机,他不给我玩,我去推他了他就推了我。
伯母终于反应过来了些许,把我带到卫生间,找出东西来给我把脸擦干净,处理伤口,
我看着镜子里被伯母挡住半边身子的自己,回想着刚才自已满脸是血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垂下眼,不敢看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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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说。
说些什么吧,我想,说不定会改变些什么呢。一切。我又想起二十岁生日那天——来到这世界那天早上,发生的上一切。
发生这些时,“我”是怎么做的呢?
大概是什么也没有做吧,除了默默承受,把所有被打碎掉的玻璃渣吞在入腹,不为外人道,还能做什么?
游戏,哈哈,多么合理的理由。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伯母收拾着东西,背过身去把东西整理到置物架上。
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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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不玩游戏。”
我看到伯母手里的东西掉入盒子里碰到里面的瓶瓶罐罐,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像风吹过、铃铛摇晃。
我没有做错过什么。
只是这样没有逻辑的几句话,已经是我绞尽脑汁的全部了,说完便不再剩下什么了。我站在那里,看着伯母的背影。
“你,你可别撒谎。”伯母说,“小奋明明只是调皮了一点,不可能会骗我的,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你不应该跟他打闹的……”
又是这样。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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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就要来了,我却如坠寒冬腊月里。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空白。
“哎,”伯母说,”既然你这么不想跟小奋一起睡,那我给你找铺盖在客厅睡吧……可别乱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听她收拾完后说,“早点睡吧!”
世界归于黑暗。我在这黑暗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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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理解,需要换位思考。
假设我是伯母,是当年那幼儿园里那个畜生的母亲。
已知,“我”的亲生儿子被指责为侵犯、伤害了一个陌生或者熟悉的女孩。
“我”会相信吗?”我”会站在女孩的那一方去保护女孩而责备“我”的儿子吗?
因为“我”与“我”的儿子骨肉相连,他便是“我”,“我”便是他——两个概念的外延完全相同,是全同关系。
而那个女孩呢?陌生的也好,亲戚家的,熟悉的也好一反正不是“我”的女儿,“我”的骨肉,自然与“我”不相关,是全异关系。
这有什么对与错之分呢?与“我”无关的,为什么要去关注?为什么要去帮助?为什么要反对我而支持她?
我又不是普渡众生的佛祖,也不是悲悯世界的圣母。我只是个全身心爱着我的孩子的普通的一个妈妈而已,我的生活里只有柴米面油盐酱醋,只围绕我的家人运行,生活那么累,那么忙,我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多余的、无用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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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她们被封锁在名为“家庭”的牢笼里,却觉得自己自由无比;她们被同化成名为“父权”的怪物,却觉得自己受到了保护。
“早点睡吧。”伯母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坚定了起来,“想怎么样直接说就是了,撒什么谎呢,怎么学坏骗人呢,让别人知道了,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我说什么了呢。
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