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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分枝(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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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是我的错,这是我家的事,却让两位姐姐为难。”
江忆安顿了顿,即使不愿意承认,但事情终究走到这一步,努力了那么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稍长的刘海挡住发红的眼圈,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点:“……以后我可能没有机会再来,辜负了两位姐姐的期望,是我耽误彼此的时间,以后姐姐不用再为我费心。”
“是我,是我错了……”
是她,是她一次次不长记性,总抱有侥幸心理,一次次被发现却不采取任何措施,导致陈明越来越猖狂。
可是她哪里知道,一个校长都解决不了的事,她更加解决不了。
文化人斗不过流氓,能震慑的只有金钱和地位。
杨梦回听到她说这些丧气的话,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她:“忆安,你说什么呢,我们很喜欢你,是自愿的,陈明的错,为什么要你来道歉……”
“而且你现在已经成年了,不用再受他摆布。”
她“嗯”了一声,往床边看去。
进来之后,许一没有再跟她说话,只见着一个背影。
苦笑一声,她也没想再打扰她,默默把桌子搬回原处,上面的东西按照之前的样子摆好。
新的棉垫还没来得及体验,平板里还有一堆付费刷题课,草稿纸已经用了厚厚一沓,被整整齐齐存放在抽屉里……
所有的学习痕迹都记录着她这段时间真真切切的努力。
最后,她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待了半年的地方,原来这里一切早已熟悉,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桌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她将三朵纸叠玫瑰扶正,本来着急回去的心情如今却又因为即将告别而变得沉重,她张了张嘴,艰难出声:“姐姐……”
“我先回去了。”
张博遥做主替她答应陈明,现下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
“吱呀——”
开门声像是一个信号,许一终究还是转过身,不忍叫住她,“拿到东西,可以放在我这。”
江忆安没有回头,一只手用力攥着门把手,低声道:“不用了姐姐,以后都不需要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我不来,他就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两位姐姐支教时间已经过半,不能因为我半途而废。”
……
江忆安离开了,这天路上格外安静,没有人再出来看热闹。
天边挂着半轮弯月,她踩着自己暗淡的影子,往家里走。
熟悉的房间,安静的院子,认识的人……她与那间房越来越远,心里也在一点点剔除曾经的记忆。
到家之后,陈明已经踹开她房间的门,院子里静悄悄的,里面却丁零当啷一顿响。
房间已经被翻得稀烂,柜子里,抽屉里,只要是觉得能够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了一遍。
褚贵枝无声站在屋檐下,见她回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想要说些什么,江忆安率先道:“没事。”
房间没有开灯,双扇门大开,银白月光照在地上,一直延伸至床边。
江忆安快步走进去,幸而陈明还没有翻到衣柜。
她几步跨过满地狼藉,趁陈明还在撕那些口袋书的时候,将夹在数学书里的东西拿出来。
陈明见状,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刚刚还在外面对着张博遥和颜悦色,现在所有暴戾显露无疑,见到她的那一刻,大脑更是被怒气占据,二话不说,一脚踹过来。
“给我。”他看着她拿在手里的东西。
陈明一脚落空,江忆安用力攥着那张年岁图,不卑不亢地瞪着他:“这个不行。”
陈明嗤笑一声,扔掉手中变成破烂的纸张:“老子就要把你所有的书都毁了,看你怎么学!”
“给我!”
如今两人的关系已经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陈明见她这样一副表情看着自己,心里就来气,表情猛地发狠,再次往她身上踹去。
这一脚用了十乘十的力道,江忆安躲不开,整个人连同柜子一起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呃——”
下一瞬,她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下,把年岁图护在身前。
十八岁还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上面应该再写点什么,写什么都好,只要把它填满就好。
只有把这张纸写满,写到一个字也放不下,她才会感觉自己的心被填满。
可是,那双和江穆青一样的眼睛死死瞪着陈明,以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仿佛他永远也征服不了这样倔强而倨傲的目光,让陈明觉得溃败,第一次感受自己女儿即将失控的恐慌。
当时,江穆青也是这样反抗,可结果呢?
*
一只木凳被从屋内扔出来,在地上翻滚好几圈,刚好落到陈俊杰脚边,他愣愣地看向屋内的场景,急促地尖叫一声,下一秒,终于害怕地哭了出来。
“啊——”
褚贵枝连忙挡在他面前,一边安慰他,一边把他往屋里领,可是耳边那些强忍着不肯求饶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陈俊杰抱着褚贵枝大声哭了出来。
“妈,妈……”
不知过去多久,陈明从被摔得一团糟的屋内走出来,眼中戾气尽数化为满意的笑,跌跌撞撞往外走,嘴里疯疯癫癫骂着。
一场闹剧过后,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江忆安蜷缩着身体跪在地上,弯下的腰缓缓直起来,借着月光看向手中皱巴巴的年岁图,里面还夹着一张被撕了一半的照片。
照片里,她和江穆青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笑着,身后河水涌动,远处柳条飞扬,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好像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
银白月光打在她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抬起头看着夜空,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滑落,颓败的身形像是一尊曝于荒野,面容残破的雕像。
……
许一无力坐在凳子上,脑海中一直回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满腹疑问,但是没人给她解答。
杨梦回站在一旁,见她一句话也不说,脸色白得吓人,忍不住道:“依依,别担心了……”
许一缓了缓:“我没事。”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杨梦回有些不放心:“依依……”
她小声提醒道:“你还记得当初自己说了什么吗,你是不是也……”
当初么,好像已经过去很久……许一扯着嘴角,无奈笑了笑。
你忍心吗?到时候如果你陷得更深,有没有考虑过未来?
那你呢,你不会不舍得吗?
你觉得呢?
“记得。”她说。
“我不会逞强的,也不会勉强我自己,只是对今晚陈明的行为有些……不解。”
不理解陈明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孩子,不理解江忆安为什么要下跪,不理解张博遥说的那些话,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等江忆安出来才出来缓和。
“我只是为今天的结果感到无能为力。”
她抬起头看着杨梦回,扯了扯嘴角:“梦回,你知道如果陈明这通电话打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杨梦回摇摇头,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觉得此刻许一把这些话说出来更好。
“不管我们有没有做错,这次支教到此为止了,我们甚至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舆论已经产生,学校的解决方案可能就是一刀切。”
“有些谣言一旦产生,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杨梦回罕见沉默,没有再说话。
大学是一个小社会,是即将工作之前的历练,这些年她未曾不知道,只是……不想也不愿接受。
许一疲惫地说:“梦回,你先回去吧。”
经陈明这样一闹,明天两人必定成为走街串巷的谈资。
杨梦回走后,许一把灯关好,躺在床上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已经半夜十二点,身心俱疲,可此时仍然没有一丝睡意。
望了望门外,恍惚那里有个身影坐在桌前学习,她撑起身子去看,才发现凳子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点亮手机,微弱的光将她脸庞照亮,看着提前一个月就已经买好的机票。
最终,她将手机放好,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
第二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昨晚的闹剧只停留在昨天,一切都没有变,该干活的干活,上学的上学。
有了江忆安的自证和校长的撑腰,没人敢再乱传谣言,但还是禁不住家长跟自己的孩子嘱咐离新来的老师远一点。
只是,从那天开始,沉寂许久的门前,下午六点雷打不动再次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这次她不再漫无目的地望着,而是坐在门口那块矮石上,只是盯着一处。
如果那晚来看热闹的人见此情景,定然会发现,她看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支教老师们所住的宿舍。
……
几天之后,某天周六早上,许一提着一袋水果敲响了张博遥家的门。
张博遥的女儿回城里工作了,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是为数不多她与校长独处的时间。
几天过去,也该想清楚了,张博遥打开门,果不其然,预想中的人还是来了。
“进来吧。”
“校长。”
打过招呼后,许一跟着走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张博遥家,当年村里共同划分的宅基地,普通的瓦房,墙上已经褪色的瓷砖……目光所及,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四合院。
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辣椒和她认不出的蔬菜,院子里很干净,甚至有些过分的安静,只有一棵种在西南侧的枣树,庞大的枝条覆盖了大半个院子。
枣树下有一道经年累计的划痕,夏天枝繁叶茂时,好像有人靠在躺椅上,一手扇着蒲扇,闭着眼睛缓慢摇动。
“想好了吗?”房间里点着暖炉,张博遥往里面添了几块碳,碎碳一放进去,随即听到里面火轰隆隆烧得正旺。
“坐下吧。”
许一把水果放在一旁,看着桌子上放着一张不知哪个班级的成绩单,只是,纸张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看上去有些年头。
她将目光收回来,郑重道:“我想好了。”
张博遥并不着急,而是把成绩单推到她面前。
许一俯身去看,表头上写着几个字,是瓦罐小学常用的格式。
这是一张十一年前的成绩单,而成绩单下面似乎还有几张,她询问似地看向张博遥。
张博遥用眼神示意:“看看。”
她这才拿起来翻了翻,一开始慢慢翻着,而到最后越来越快,因为每一张成绩单的第一名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江忆安。
“整理这些东西费了我好大的劲,年纪越大,腰也不行了。”
张博遥依旧温和地笑着,完全不似那晚发怒的样子,而岁月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沉淀,足够让她变得冷静自持。
许一放下成绩单,不太懂她什么意思。
“说说你的想法。”张博遥说。
这正是许一来这里的目的,沉默一会,她开门见山,直接向校长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资——”
“等一下。”张博遥眼镜下眉毛一挑,打断她。
房间里有些安静,恰好炉子上的水开了,张博遥站起身去倒水,许一想要帮忙,却见张校长严肃地看着自己:“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你先坐着,我倒完再跟你说。”
和所有的谈话一样,许一看着桌子上张博遥给自己倒的热水不停地往外冒着热气,听水一点点流进暖瓶里的声音,像是一道长长的催眠曲,让她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张博遥终于倒完,重新坐回椅子上,认真地看着她:“许老师,你的私事我不便了解,忆安已经成年,相信她有自己的判断。”
“今天有时间,给你讲讲过去的事吧,等我讲完你再说自己的想法也不迟。”
她问:“愿意听吗?”
许一赶紧道:“愿意。”
“好……”张博遥摘下眼镜。
十一年前她正值青春年华,三十而立的年纪,那时还没有戴上眼镜,没有皱纹的一双眼睛……
*
“校长,张校长来了!”一群人敲锣打鼓举着红花齐齐朝站在门口的人跑去。
瓦罐小学十一年前建立,张博遥是瓦罐小学的第一届校长,也是往后十一年里唯一的校长。
而江忆安是瓦罐小学的第一届学生,天资聪颖,性格开朗,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是学校里人见人夸的三好学生。
从一年级入学到六年级毕业,大大小小的考试中从来都是第一名,无一例外。
大多数老师见了她就像如今人们看到漂亮的小手办,走过去也要跟她母亲寒暄几句,顺便关心一下江忆安的学业情况。
那时的江忆安天不怕地不怕,仗着老师们都喜欢自己,大话说得贼溜,就爱哄人开心。
只是,就当大家认为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县里第一名,会一路青云直上时,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江忆安的学习情况急转直下,那一年的期末考试以一分之差,险些丢掉第一名。
而究其原因,那一年,陈明家暴,江穆青被迫离开家。
其实在这之前,她不是没有坚持过,但是陈明在察觉到她因为孩子离不开之后,家暴反而越来越严重。
“那年忆安十几岁吧,”张博遥思索着,过了一会,又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喃喃道,“不记得了……”
许一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放在一旁手指却攥紧了些。
江忆安上初中要住校,所以,去学校的那天早上,江穆青替她拉着行李箱,和往常一样嘱咐她要注意保暖,不要生病,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江忆安总觉得今天的妈妈哪里不对,“妈……”
她轻声叫了一声。
只是一声,便注意到江穆青躲闪的眼神,但客车来了,她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江穆青推着上了车。
客车开得很快,江忆安趴在窗户边恋恋不舍地跟江穆青挥手,不一会就把路边的身影甩在了后面。
江穆青走的时候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毫无预兆地就在一个最平常的早上,舍下她离开了家。
后来,江忆安才发现妈妈送她走的那一天在路上说了很多,唯独没有提她这些年最令人骄傲的成绩,没有让她好好学习,而是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长大。
江忆安从学校回家后,看到家里乱糟糟的,可是越往院子里走,心脏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走到房间门口,像是有预感般,她松开行李箱,快步往房间跑去。
当时陈明正在打电话骂人,她冲进去忽视了他就往卧室里冲,推开门却发现里面很脏,很臭,没有清风吹动窗帘,桌子上的花已经枯萎,窗户关得死死的,像是一个让人窒息的闷炉。
衣柜里的衣服没有拿走,一切都好好的,可是转身的瞬间,她却看到一直摆在床头,那张她第一次获奖时拍的照片不见了。
她冲出去质问陈明,陈明不以为意,甚至站起来踹了她一脚,后来她才知道,陈明以为江穆青和别的男人跑了,所以将全部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江忆安不顾身后谩骂,跑出家门,看到村里扛着锄头回家的邻居,她赶忙追上去问:“叔,你知道我妈去哪里了吗?”
“我上学没在家,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她说话语无伦次,那人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不知道。”
江忆安不死心,跟着邻居回家,正好他媳妇出来倒水,她冲过去问:“婶,你知道我妈去哪里了吗,她不在家,我没有看到她,你能不能给我妈打一个电话?”
女人是她家的邻居,平时跟她妈关系很好,看到江忆安这样也于心不忍。
“忆安啊,我也不知道,你妈走了有五六天了,听说是早上三四点离开的,你爸跟人出去找了一遍,可是你妈电话不接,也没回娘家,大家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江忆安不信,不信江穆青在送自己上学的第二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去问问和你妈要好的人,你爸那德行大家都知道,你妈离开也是好事,说不定就是穆青躲着他呢。”
她道了一声谢,就是因为这句话,她去问了村头和妈妈平时要好的几个妯娌,可是都没有江穆青的消息。
那天中午,她苍白着一张脸,满身的汗,站在外面,路上见一个问一个,见一个问一个,但没有人知道她妈妈去了哪里。
从太阳高照问到日暮西山,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头……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直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陈明低估了江忆安找江穆青的决心,半夜十二点,十三岁的女孩背着书包独自离家,穿上自己最好的鞋子和衣服,从瓦罐村出发,翻山越岭去妈妈的娘家。
晚上的山路崎岖,路灯时好时坏,山间的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细嫩的肌肤,时不时听到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徒步三个小时,坚持走到几十里之外的江家庄。
这时天还没有亮,而在她即将到达的前一秒,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摩托声,车前的灯将她眼前的路照亮,即使摩托已经停下,但是发动机依旧怒吼着,好像陈明发脾气时的怒骂。
“那天凌晨三点,我就在三轮摩托车上,眼看着陈明还没把车关上,就下去一脚把忆安踹倒在地。”张博遥重新戴上眼镜,微微叹了一口气。
毫无疑问,不知那时的陈明到底算不算有人性,三更半夜发现江忆安不见,集合村里的人一起出来找她,但是在找到自己的女儿时,对她施行了一顿暴打。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去穆青娘家是我的主意,但是没想到如果不是被另外几个人拦着,忆安受的伤会更加严重。”
许一蜷起手指,呼吸一窒,想起那晚大雨,看到女孩身上多年留下的伤痕,斑驳地叠加在腰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皮肤。
张博遥说:“这是忆安第一次离家出走。”
“不久之后,陈明就给她办理了退学手续。”
江忆安第二次离家出走是在一年后,陈明和褚贵枝结婚当晚,江忆安才知道陈明和江穆青已经离婚,和褚贵枝领了证。
“那天,我去参加他们的酒席,忆安走过来问我,‘一个男人可以和两个女人结婚吗’,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
张博遥笑了笑,觉得小孩年少无知:“我说‘不可以,这叫重婚罪,只有跟一个人离婚了才能与另一个人结婚’,真是无巧不成书,下意识的一句话促成了忆安第二次离家出走,那天人多,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我没想到一年过去,她仍然没有死心……”
当天晚上,江忆安趁着夜深人静之时,什么都没有带,轻装离开。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她走得很快,一步也没有停下,一刻也没有歇息,终于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目的地。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村口的石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字:江家庄。
天还没亮,公鸡的打鸣声吓到了她,江忆安往来的路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人都没有。
她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接着,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往村里走去。
江穆青离开那晚想必是没来得及和陈明离婚,而且如果陈明不同意,这婚必定离不了,除非他自愿。
协议离婚需要双方当事人都在场,江穆青一定回来过,可是,这么近的距离,她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不到两年,她记忆中妈妈的模样已经模糊,全靠那张照片一遍遍加深自己心中名为“母亲”的印象。
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呢?
越想,脚下步伐越快,原来陈明那天出去是去结婚登记处了,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黑暗,江忆安心中开始生出怨恨,可是鼻子发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这么久不见,她怎么不来找自己啊,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她抬起胳膊擦去脸庞滑下来的泪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往村里走去。
凭借脑海中的记忆,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地方,然而,刚拐进胡同口,不知附近哪家的牲畜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万籁俱寂的江家庄突然响起一阵阵狗叫声,甚至把在外游荡的野狗一起吸引了过来。
“哒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
不过一会,昏暗的胡同里,她看着一步步逼近,有半个人身高的两条大狗,垂涎的眼神看着她。
江忆安咽了一下口水,在来之前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就是为了防止被外面的动物攻击,此刻她紧紧攥着手中有自己手腕粗的棍子,视死如归地看着眼前两只虎视眈眈的狗。
然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她才发现,还有一只大型品种狗,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掉在地上发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拖拉声,摇着尾巴拦在胡同尽头。
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自江穆青走后,她所需的营养跟不上,只长个子,不长肉,从而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单薄。
双方对峙时间太长,在没有估好对方实力之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江忆安只要再向前走几步就是姥姥家的大门,可是她不能动,怕自己一有什么动静那两只狗就会伺机扑上来。
然而僵持太久,两只狗已经等不及,其中一只率先朝她冲过来。
江忆安心底的悲伤怨恨全部化作了无限的动力,一滴泪迎着寒风夺眶而出,她拿着棍子朝那只狗挥出去,嘶哑的嗓音终于发出压抑的喊声:“妈!”
“妈,你在吗?”
“你到底在哪?”
她哭着跑出去,手里的棍子毫无规律地在眼前乱挥,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吼:“滚,都滚!”
“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都欺负我,我跟你们无冤无仇……”
“滚,都给我滚啊!”
她疯了一般追着两条落荒而逃的狗跑远。
眼泪止不住哗哗往外流,直到看到眼前两只狗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胡同里又如一开始般安静下来。
她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拖着棍子往回走,终于在走了几步之后,再也坚持不住,无力地靠在墙上。
不一会,寂静的巷子里,传出女孩压抑的哭声。
与此同时,那座熟悉的院子里,白色的灯光亮起,有人走至门前,将沉重的铁皮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