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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撩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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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闭空间内,体/位骤变。慕容恪浅金的瞳孔放大,仔细看去,里面甚至有小小的颤动。
其实他完全可以推开段朝暮,或者在她扑过来前就稳妥起见卸了她的手腕。不知为何,这两种化解办法他都不想用,情愿让她以一个很危险的姿势,以上位者的姿态给自己布置某些不擅长的任务。
他行事向来周全、滴水不漏,没有把握的话不会轻易说出口。
要怎么回答好呢?单说性格她不信,夸漂亮也不妥,显得轻浮,那还能是因为什么?眼睛大或声音亮?怎么跟点评路边小狗似的?太不尊重人了。
他鬓边沁出冷汗,觉得事情渐渐棘手,又懊恼慕容令不在身边,不然多少能提点一二。
段朝暮发出清脆的笑声:“王爷,我收回先前的话。”
慕容恪正绞尽脑汁,啊了一声:“什么?”
“你比封家小公子有意思多了!”
“……”
他冷不丁想起初见的清晨。半梦半醒间,只听段朝暮煞有介事将自己与其他人对比。所以那封家小公子也是十六七八的英俊少年郎之一咯?
慕容恪心里酸溜溜的,暗想自己也不是没有十六七八的时候。手上则去抓段朝暮的臂弯,把她从身上扯下来,重新平整放到榻上:
“很晚了,快睡,再不睡伤身。”
*
到后半夜,段朝暮酒醒了,黑灯瞎火地环顾四周,什么也望不见,只看见屏风外有一点小小微弱的火光。
每回睡醒后睁开眼睛,段朝暮都要先确认自己是在阳间还是阴间。这会也不例外。从榻上爬起来,绕过屏风,顺光线摸索去,就见慕容恪穿一件月白色寝衣跪坐在案边。纤长手指捧了一卷不知道是公文还是什么的东西,正俯身认真细看。浅金的长发披在脑后,任由烛火光影翻涌其上。他眉眼深邃处蒙着一片沉沉阴影。当望向别人时,对方能感觉到他过分的善意和温和,却看不清明黄瞳孔里真正的情绪。
段朝暮没想第一个看见的是他。一瞬惊讶后,立马露出招牌狐狸笑:“王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谢谢王爷把我送回来,王爷也赶快回去休息吧。”
在她的微笑攻势下,慕容恪也笑了。不过是苦笑:“这是我房内。”
“啊?”段朝暮一哆嗦。
但他接话很快:“无妨。你要是喜欢这里,继续睡着就好。我晚点去书房眯一会。”
本来夜里是没政务的,但段朝暮的酒后质问让他不安。故让人找来些前朝情爱文赋,看看文中男人们如何作答。
其中多诗词。他不谙这种骈四俪六的文辞游戏,长期戎马将骨子里原本就不多的风花雪月消磨干净。
他二哥倒是擅长,也写得好。以至每每见他挥笔提就,一气呵成一篇气势磅礴或缠绵凄恻,他都有种在看变戏法的不真实感。
见段朝暮突然找来,慕容恪故作镇定将手中巫山云雨之页倒扣于案。
“……”段朝暮一时也不知道作何回答,狐狸眼乱瞟,看见他桌上堆着很多书卷,心道一国重臣果不好当,那么晚了还要为政事劳神。又想起先前自己醉酒后各种折腾,他非但不恼怒,反倒极耐心陪自己扯东扯西,心里涌出股不知是难为情还是歉疚的情绪来。
段朝暮就是这样,若是想折腾她,她能反过来把你折腾死。可若是一本正经在对她好,她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了。
“听话,快回去接着睡。”基于段朝暮先前把自己扑倒的前车之鉴,慕容恪害怕此刻她突然抽风过来关心自己在看什么,下意识摆出长辈姿态防御:“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喝完酒后一定要多睡觉。”
段朝暮也是迷糊,脑中不清醒,闻言点点头,当真格外听话的重新回到他的榻上,呼呼大睡。
慕容恪松了口气,继续与最不擅长的文字纠缠——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
荇菜跟淑女有什么关系。
*
天刚破晓,慕容令手捧昨日苏苏给他的玉佩,站在湖心亭中对朵朵莲花幼苗发呆。
不消一会,瞧见慕容恪走近。他异常冷静地就将玉佩挂在腰间,大大方方朝他拱手行礼:“四叔好啊。”
慕容恪嗯了声,鬼扯道:“今日天气不错。”
闻言,慕容令抬头,看了下团团乌云压顶的苍穹,微微一笑:“确实。”
慕容恪让人在湖心亭备上早点,伸手示意侄儿落座。慕容令察言观色本事一绝,一见便知四叔有要事,所以等下人上齐茶水点心后,开门见山道:“四叔是遇到了什么伤脑筋的事?侄儿虽不才,却愿意一听。”
他猜想是庙堂之事。自家爹是个没脑子的棒槌,经常隔三差五得罪皇上不自知。故他有意与权势鼎盛的慕容恪走得近,方便随时探查皇上口风。万一出了事,也有个通融的渠道。
慕容恪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有点想不通,猜想或许你更擅长。”
慕容令惊讶挑眉:“世上还有四叔想不通的事?”
“嗯……”慕容恪有点尴尬,“就是你昨天见过的那位段姑娘。”
“哦?”
“我想给她送件礼物,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他斟酌着词句,“送一些亲密的东西,担心会显得我很轻浮,但送太庄重的,又怕她看不出来我的意思。”
“这样啊……”慕容令顿时乐了,揶揄打趣道:“四叔你什么意思啊?”
“……别闹。”
“咳,其实这东西嘛,讲究一个水到渠成成自然,”慕容令对此颇驾轻就熟,“人家姑娘若喜欢你,你就是在路边随手拔根狗尾巴草给她,她都开心得不得了,根本不用分太多时间惦念。但要是不喜欢你,就是送金山银山都没用,还不如自己享受。”
慕容恪听了皱眉。哪能用随便用狗尾巴草打发对自己有意之人?不喜欢对方,就要开诚布公地说清楚,免得耽误人家大好年华;若是喜欢,经手的每一件礼物都要仔细对待。两情相悦多难得,当然得放十二分心思在对方身上。
但他面上还是点头,心道慕容令年轻,想法和自己有出入很正常:“竟是这样。”
“哈哈,男女之间的感情有时的确叫人捉摸不透。”慕容令吃了一块糕点,觉得味道不错,一会可以把配方要回去做给娘吃,“不过四叔丰神翩翩,机巧若神,应该很招段姑娘喜欢吧。”
“……”
慕容恪想起昨晚她那句“你比封家小公子有意思多了”。明晃晃的调侃,哪里算喜欢。自己在她心里跟个打发时间的玩意似的。
不过他也不生气。毕竟对不住她在先,还是适当让着点吧。
“……那倒也没有。”他嘟囔着,似乎有点气馁。看慕容令三两下又吃下一块糕点,自己却胃口全无,讪讪扯开话题:“怎么起这么早,这里住得不习惯?”
“不,”慕容令脸上挂着指挥若定的笑,“爹夜不归宿,我家大小姐定会生气过来抓人。所以我早起准备一下,提醒四叔的人要是见到吴王府车驾就躲得远些,以免殃及池鱼。”
“……”
“害,话说回来,四叔要是第一次送东西,不妨从吃上面入手吧。没哪个女孩子不爱甜食的。我看四叔府上的糕点做得甚是不错。随便叫人做点段姑娘没吃过的款式送去。这东西又不贵重,她不好拒绝拂你面子。下次见面,再跟她从这个聊起,聊到她西北那边的食物,再聊聊咱们辽东的,这不,话匣子也打开了。”
慕容令轻描淡写几句话把慕容恪听得一愣一愣的。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即认认真真将他所言记下,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
段朝暮起来后,梳洗一番,先去看了一眼段苏苏。
这死丫头鬼精鬼精的,她也不指望她真的能乖乖跪一晚上反思错误。
她推开门,看见苏苏已经倒在地上睡着了。阳光刺目,她长睫微动,随即惊醒,立马恢复跪姿。
段朝暮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因为苏苏眼中遍布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你……”段朝暮张了张口。
“我跪了一夜,刚刚不小心睡着了。”膝盖钻心的疼,苏苏却不愿意看她。
段朝暮胸口又开始发闷。
“我是想告诉你,无论你让我跪多久,哪怕让我跪死在这里,我都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当慕容绍的妻子。”
明明是你出得墙,慕容绍还没论芥蒂,你倒先说上了。段朝暮真想抽她两巴掌,又担心真动起手来自己没准还不是她对手。只得拼命控制情绪:“你怎么就这么讨厌慕容绍?人家哪点得罪你了?”
“他连骈四俪六都搞不清楚,每天不是打猎就是钓鱼,跟块木头一样!我忍受不了以后人生几十年都要跟这个连话都说不上三句的人躺在一张榻上!”
段朝暮冷笑:“那慕容令会?”
“他当然会!他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师承南朝名士……”
“行了!”段朝暮恨不得把那祸水丢进辽河淹死,哪听得进去苏苏的夸赞。会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夸耀的?那是他作为吴王世子,将来入政局寻盟友谋生的手段!她与苏苏年纪相仿,见识却比她高出不少,耐着性子做最后的努力:“这些风花雪月能当饭吃吗?有命活着才能聊这些消遣东西。舞文弄墨又不是必须,花言巧语也不能真正让你生活安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发疯!”
“这不是消遣东西,是我真心喜欢的!”苏苏不满她的说法,“令公子也是我真心喜欢。如果没办法跟我喜欢的人和事待在一起,我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必要。”
“你……”
“难道你可以忍受跟一个根本不懂你志趣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吗?”
“当然可以啊!”段朝暮一拍桌子,“他不解风情,我可以教他风情,他爱学不学。我对他喜欢的东西也未必能沉下心去学。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要求别人做什么?”
“……”段苏苏没成想段朝暮放荡不羁下竟是这样想的,一时这番话说得愣住。低头沉默片刻,方挤出一句:“……我做不到。我情愿一死。”
“你敢!”段朝暮豁达一辈子,日日热衷等死,碰到有人寻死觅活也绝不拦着,尊重祝福,独对苏苏不行。
“我从来没对不起任何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爹娘,我答应他们要照顾好你,言出必行!”段朝暮回想当年羯赵夜袭,年幼的自己因怄气与大部队跑散,若不是段苏苏父母以性命相救,早交待在那了。故她可以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段家对不起所有人,唯独不能对不起苏苏父母,让他们的女儿过强差人意的日子。
这是她的责任。
“你喜欢跪就跪着,也别指望秦融会帮你说好话,他始终是我这边的。”眼看苏苏软硬不吃,段朝暮情绪跌入谷底,决定把破局希望寄托在祸水慕容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