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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夜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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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慕容垂还没从宿醉的不适中醒来,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立马又因头疼重新闭上。段诗伶一脚踹开房门,迎头就骂:“看看你昨晚干的好事!”
他瞬间清醒,从榻上弹射起来,还没看清妻子的脸,膝盖先是一软:“诗伶?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段诗伶上前拧住他耳朵,但听后者惨叫连连,“说好的昨晚陪我试衣服,居然要我等你整整两个时辰,最后来一句不回来了!那裁缝是从吴越过来的,可遇不可求,就这么被你忘了?”
“啊?”慕容垂方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一边捂耳朵求饶,一边道:“那你可以先把所有款式都买下来,然后慢慢挑嘛。”
“是啊,我确实把那裁缝手上所有东西都买下来了。”
慕容垂嘿嘿一笑:“夫人英明。难怪今天这么漂亮,光彩照人,果然华衣还需配绝色。”
“你少讲这些有的没的,快点穿好衣服走人,回家看我买的新衣服!”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夫君夸奖的,段诗伶也不例外,“每件衣服都要点评,不少于二十句话!”
慕容垂汗流浃背道:“夫人如此出尘,别说二十句话,二十篇诗赋顷就即可写成。”
“那也行,你回去就给我写。”
“……”
慕容垂面如死灰,任由下人给自己套衣服梳头发。段诗伶抱着胳膊在厢房中左看右看,忽然问道:“门口那只狐狸什么来头?”
他一时没反过来:“哪有狐狸?四哥又不喜欢养小宠。”
“就是那个姓段的。”
“哦哦,段朝暮啊。”慕容垂很坦诚,“你别那么说人家,人家以后和你是妯娌呢。”
“真的?”段诗伶眼睛瞪得溜圆,胸中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忙坐到他身边:“四哥怎么回事,放着那么多好端端的女人不要就挑了她?呵,她那样的娶进门,我看早晚有一天要把这里折腾散架!”
“行了,四哥的事,用不着你在这瞎操心。”
“你维护她?”
“你脑子有毛病啊?我维护她干什么?”慕容垂只觉阴风扑面,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是在说四哥。四哥这几年多不容易你不是不知道,战场朝堂两边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现在好不容易阿楷阿绍成亲了,小肃又在皇上那住着,他是该好好休息一阵,忙活下自己的事情了。”
“但是姓段的也太……”
“太什么呀?四哥喜欢就行了。”
“我今早差点被姓段的气死,你还这样讲话。”段诗伶冷脸起身就走,“那你跟你四哥过去吧,晚上也跟他睡一起。”
“别别别,这怎么能行?段朝暮确实不是个东西,竟敢惹诗伶不开心!快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慕容垂急忙去抓夫人的手,被甩开后,又抓着她衣襟,腿脚麻利地再跪下去。“诗伶我真错了,都是我不好,回家给你把时下最新的珠钗都买回来,好不好?”
段诗伶想了想:“耳环,项链,手镯,这些全部都要!”
“好咧!”
*
好不容易送走段诗伶这大小姐,慕容令也跟着走了。中午见了秦融一面,他说苏苏对着他哭了一上午。
段朝暮心乱如麻,感觉一个白天掉了五六把头发。
这摆明了就是苏苏的错,可她又做不到真的把苏苏供出大义灭亲。苏苏父母生前的样子不断在眼前浮现。给自己挡了二十七刀啊!她就是下到阴曹地府也忘不了。
下午,侍女把一个食盒递给段朝暮。里面装着各式糕点。段朝暮烦躁得饭也吃不下哪有心思吃糕点,随手把东西丢在案上,与它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她想起慕容绍来。慕容绍被苏苏害成这样,还被自己误会,到现在也没正儿八经看过他一眼,与他道个歉,想来还是过意不去。
于是她拎起食盒就去找了慕容绍。
慕容绍正在小池塘边钓鱼。其实王府里的池塘相当乏善可陈,只要一汪清水。慕容恪说鱼多了还要打理,劳心劳神,这样就行了。现在池子里游得几条还是慕容绍自己放进去的。
他也想出去打猎,但身上的伤还没好,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出去被朋友看见,一问是段苏苏那个瘟神打的,不是把脸都丢光了?
所以他只能坐在池塘边生闷气。
段朝暮讪讪走过来,没话找话:“二公子兴致很好啊,钓了几条鱼了?”
慕容绍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一眼身边至今空空的鱼桶,半个字都懒得说。
“咳……”段朝暮不得不开门见山:“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别别别,千万别,”慕容绍道:“你们姓段的,大的小的我都惹不起。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不是,他长那么大就被两个女人揍过。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未来的娘。这日子怎么过?还不如趁早买根绳子吊死。
“苏苏这个人是不好,我那天也做得不对,太冲动了。”段朝暮自顾自道:“苏苏配不上你。”
她骤然正经,反倒叫慕容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勉力维持冷若冰霜的样子:“少讲这些有的没的,有那闲工夫赶紧把婚退了。”段狐狸把爹迷得神魂颠倒的,随便吹两口枕边风不就成了?
“你也可以去找你爹说啊。”
“?”
“你是他儿子,比我们段家的关系亲近多了。他再怎么样总归是向着你的。”段朝暮道:“他若是有别的担心,你就找准他的喜恶,对症下药。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事可以一起商量嘛。”
“……”慕容绍看了她一眼,呵呵道:“我怎么知道我爹的喜恶?”
段朝暮咂舌:“他是你爹,你不知道谁知道?”
“那你真是想多了。”他朝天翻个大白眼,“我才跟我爹认识十六年,那些跟在他身边二十六年的心腹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还对症下药,别病急乱投医把自己毒死就不错了!”
“这……”段朝暮更惊,“我觉得你们关系没有那么差,他对你挺温柔的。”
“他对条狗都这样。”
“……”
段朝暮这回是真泄气了。对她自己,她可以什么都不管,生死有命不行原地闭眼等死,但是对苏苏,她恨不得替她清理开之后所面临的一切障碍。虽然苏苏的想法跟她完全不一样,她感觉事态越来越往失控的方向发展,日后该怎么办呢?
慕容绍本来没打算再理段朝暮,但看她瘦瘦弱弱一只,嘟着嘴耷拉着眉眼,站在风里莫名可怜,不自觉清了清嗓子,暗骂自己真是神经病。
“哎呀行了,其实也不怪你。”他气哼哼的,“我知道肯定是段苏苏说我对她不好,把你十万火急从西北骗过来。这事就算了吧,只要你以后少勾引我爹,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段朝暮:“?”
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爹?明明是你爹天天一本正经说要跟我生死一道。
“这是给我的?”慕容绍瞄了一眼食盒。
段朝暮点头。
于是他放下鱼竿打开食盒,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王府来新人了?这种糕点我都没见过。”
他觉得肯定是爹为了段朝暮特意找了新厨子入府。想着想着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其实段朝暮也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糕点,非常好奇。但毕竟说了是给慕容绍的,自己拿一块尝尝实在不好。只得咽咽口水,过个眼瘾。
*
回到房里,她依然静不下心。又想去看看苏苏怎么样了又不想听她哭诉跟慕容令是真爱。跪坐在案前发了会呆,草草用了点晚膳,准备出去散步时目光落在窗台的两个竹节人身上。
这是早上慕容恪从王伯那给她买的。
她伸手戳戳竹节人的躯体,指尖触感冰凉,心中却鬼使神差地一动,想起慕容恪暖阳下的笑容。
她问边上侍女:“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未时。”
于是她拿起竹节人敲开了慕容恪的房门。
“……”
慕容恪正在翻阅各地送来的财务明细,思考下个月哪地军费该缩减哪地要增加。未想段朝暮突然到访,便把桌上东西合上。
她眨眨眼睛:“王爷我打扰你了吗?”
慕容恪说没有,站起身迎她,“正好快忙完了,只是最后检查一下。”
段朝暮嘿嘿一笑:“王爷跟我说过王爷未时后有空,我特意看准了时间来找王爷。”
慕容恪跟这些零碎数字打了一下午交道,难免头疼,甚至有心力憔悴之感。段朝暮的笑让他舒心不少,于是不自觉也跟着笑起来:“你真是有心,抱歉让你等许久。对了,我叫人送来的东西味道如何?喜欢吃吗?”
段朝暮:“?”
什么东西?
如果他指的是下午那盒点心,那很抱歉,此刻应该全部进了他儿子的肚子里。
“王爷给的东西都是很好的!”她急于岔开话题,从袖中拿出那两个竹节人:“王爷陪我玩下这个吧,好不好?”
她的急迫,在慕容恪眼里有种小动物撒娇的味道。心道段朝暮内里也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只是他玩不来这种东西:“但我不会啊。”
“我可以教你呀。”
这东西类似于傀儡戏,但操作更为复杂。当年段朝暮苦练好久才会玩各种花样。谁知慕容恪却学得很快,看她演示一两遍就弄懂了其中原理。
“原来是这样,”他笑道,“我真是孤陋寡闻,先前从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说起这个,段朝暮免不了又心生惆怅:“王爷那么聪明,随便花点时间学一学就会了。任何事情不都是从不会到会么?那些很擅长某些东西的人,难道过去就没有不会的时候?”
慕容恪看出她有心事,放下竹节人,修长的手指互相交握叠放桌上,注视她双眼,很认真“嗯”了一声。
跟慕容恪讲段苏苏的事,跟在太岁头上动土没什么区别。但他这样烛火下温柔倾听的样子实在很能让人卸下防备。段朝暮狐狸眼滴溜溜转了一圈,道:“说来不怕王爷笑话,我以前其实有过一个喜欢的人。我好江南名士弯弯绕那套嘛,他恰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我一拍即合。不过他生活朝不保夕的,天天流离在各大族间,对女人也不是很专一。我后来觉得,有共同的志趣到底不能当饭吃,试问他要是不会那些风流,我大概也不会因为他这个人而喜欢上他。王爷你说是不是呢?”
慕容恪听到段朝暮第一句话后还紧张了下,担心自己棒打鸳鸯。好在全篇听完,心中放松不少。他沉默片刻,把要说的话快速打个腹稿,确认并无不妥,方道:“女孩子嫁人,当然需要过安定的生活。尤其在战乱年代,总不能因为喜好丢了性命。史籍里那些殉道的贤人雅士,多出生高门大族,生来受百姓香火供奉,为所奉道义不惜一死,给后世以警戒或树风骨,本来就是义务之一。乱世流离之人何须如此啊。不过,多接触些不同品性的人,倒不是坏事。每个人的所思所想不同,行为举止也会不同,见得多了,自然能分出个优劣几等。你下次或许会喜欢上不同的人,但也确实是因为他,才让你有所改变。”
一番话说完,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怎么听起来这么像说教?你该厌烦了吧?”
段朝暮忙说没有:“王爷讲得很有道理,声音也好听,跟小桥流水一样。”
慕容恪莞尔,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虽然段朝暮不能直接告诉他,有些人遇到纯粹是孽缘,比如苏苏和慕容令。不过有句话她倒是赞同。即背负的越多责任就越大。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喜欢又不得不履行的责任,比如她的责任就是保护苏苏一世平安。
意识到思绪飘远,她担心会被慕容恪看出端倪,便把话题砸到他身上:“那王爷呢?王爷也给我讲讲过去一些情缘吧,我很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