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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夜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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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喝了口茶,很坦诚道:“没有。”
“?”
“我跟我夫人,成亲当天才见面。”他放下茶杯,“其他就没有了。”
“没有了?”段朝暮觉得很新奇,手肘撑头,整个人几乎趴在桌上,“难道王爷长这么大就只跟先王妃有过一段吗?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慕容恪没有正面回答:“过去燕国国力衰微,日日在羯赵威胁之下,而后承天厚恩,逐鹿中原。我虽不才,但一直受父兄期待,征伐奔波,未敢松懈。偶有空闲也分不出精力谈情说爱。”
“哦。”段朝暮若有所思点点头,再笑起来,弯弯的狐狸眼中流转三十六陂春水,以及某种叫人不忍驳斥的不怀好意:“那王爷近日倒是有点空闲呐。”
“我空了,二哥就要忙。二哥他身体一直不好……”他习惯把皇上叫二哥,忽意识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不妥,刚要改口,又惊觉段朝暮刚才的话更有深意。
耳根有点发烫,他用力捏着茶杯点了下头:“是。”
段朝暮眼中笑意更甚,如瞬间绽开的一树芬芳梨花:“王爷真是个世间难得的好人,很值得人喜欢啊。”
她都做不到对某人几十年如一日的专一。今天看这家公子丰神俊朗,明天又觉得那个的桃花眼更漂亮。要不是因千凝雪而命不久矣,不好耽误人家,她非得见一个爱一个把所有佳人尽数拥入怀中享用。
“……”
入夜,段朝暮又翻在他的榻上,沉沉睡去。
他的榻比较大,上面还有淡淡的雪松香气,仿佛跌入一片无边柔软与包容,很有安全感。
慕容恪吹灭室内所有灯盏,仅留一支小蜡烛,坐回案边想她那句“值得人喜欢”,到底有什么深意。
这是认可自己了吗?如果她真的能对自己有好感,倒求之不得,能省去今后很多麻烦。但怎么可能呢?自己浑身上下并没有哪点值得段朝暮喜欢。难道只是她孩子气的随口一说?
真是奇怪,每回遇到她,都觉得随后的一切发展相当自然。可一旦静下来独处,又忍不住复想她先前每句话的意思——好像都有弦外之音;又好像都无意。对此,慕容恪理解为是自己在心虚。
因为他与她没有利益往来,很难从她的立场去看这件事,自然对她的情绪无从下手。
在案边坐了一天,后腰隐隐作痛。他只好重新起身,抽过边上的软枕与书架上一本包着兵书封面的民间情爱故事集,去另一边榻上半卧着看。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圣人说得不错,自己在这方面确实得加紧学习。
他今天看的是一本小说,有比较连贯的剧情,比之前诗赋易懂一些。
但这本书的某些场景写得相当露骨,他翻了几页就不想再看,感到某种令自己无所适从的轻浮。
这种东西也能写出来、还被人抄录纷发?
慕容恪只觉痛心。战乱时期,多少古书付之一炬,上古先贤的智慧被焚烧后再找不回来。既有笔墨纸砚这么好的条件,不多抄几本圣贤书传给后世,反而浪费在这种地方。
至于书中所写的香艳之景……他两个孩子都成亲了,什么没有见过?很难像不谙人事的少年那样产生反应。
忽吹过一阵夜风,气温骤降。慕容恪下意识转头看向段朝暮,发现她睡觉居然会踢被子。
邺城的初春,春寒料峭,他这个辽东人有时都受不住,更别说身体那么弱的段朝暮。
轻手轻脚走过去。他一手拿书,另一手抖开被子给她重新盖好。她鼻腔呼出的热气喷在他手心,像刚出生小狐狸的舔舐。
慕容恪脑中又浮现出段朝暮的笑。不知怎么,简直跟中了蛊一般,居然有人笑起来上下眼睑都会弯成月牙。她眼睛本来就亮,再一笑,星光点点全跑了出来。更别说不点而红的鼻尖和唇瓣,每回她对他笑,让他此生见过的最美景致都黯然。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他的手鬼使神差停离在她脸颊几寸之地,既不收回也不更近一步,在静夜里同自己无声做纠缠。
猝不及防,一抹冰凉爬上手背。
“想碰就碰呗,愣着做什么?”
慕容恪一哆嗦,另一只手上拿的书本“啪嗒”掉在榻上。
“抱歉,我……”他故作镇定,想赶紧离她远点。谁知道一时竟抽不开这娇娇软玉的手。上回千凝雪发作,他神智全无,丝毫不记得与段朝暮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更别提那时感受。唯有清晨醒来的错愕与被她同别人点评对比后的无可奈何。
但今晚,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温度。她那双让他失神许久的狐狸眼正无辜地盯着他看。他不得不开始在心里默背燕国对关中和江左的兵力部署,以正心境,维持脸上的体面。
“你没睡着啊……”
“王爷有所不知,”段朝暮又开始冲他笑:“我能在榻上闭目养神很久都不会睡着。”
“……你睡眠不好吗?”
“也不是,”她无所谓道,“练出来的。小时候很害怕自己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所以经常闭着眼睛清醒到天亮。”
“……”
段朝暮感觉慕容恪与自己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有微微的颤抖。也可能是错觉。
难不成他在紧张?段朝暮自觉自己心如止水。毕竟没两天好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她并不排斥同他接触,甚至……
甚至还有点喜欢。
她坦荡如砥,又带着点隔岸观火的味道,好奇审视着他。
慕容恪很别扭地移开目光,奋力将手抽出来:“赶紧睡吧。”
段朝暮哦了一声,语气突然高亢起来:“王爷等一下,你的书还在这里。”
他头皮发麻,宛如雷击,还想故作镇定俯身去拿,谁知段朝暮已先他一步,扫了几眼书页上的内容,脸上表情要多经常有多精彩。
“王爷怎么三更半夜看这个书啊?”她跟秦融在一起久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下意识来了一句:“在自/渎吗?”
“胡说八道!”慕容恪顿时发火:“我怎么会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他本意是指与段朝暮共处一室时,对着书册……但段朝暮理解偏了,蹙眉歪头:“这也不算伤风败俗吧?而且书远不如春宫图来的直接。要不要我给王爷推荐几个市面上难找的?”
慕容恪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我真的没有……”
段朝暮以为是他被自己抓包了不好意思,更摆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宽慰:“你身边连个侍妾也没有,看这个很正常嘛。”
他们鲜卑人不太重汉人的清白之说,婚嫁前男女关系较为开放。不过段朝暮想他大概是受汉风熏陶已久,所以才如此回避。
害,也无妨。至少比一些不知自爱四处留情的烂黄瓜好。
“段朝暮,”他第一回叫她全名,“你不要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了,我是不可能……”
话说到一半,慕容恪再愣住。
男人有欲/望要解决,是很正常的,就连段朝暮都懂这一点。那自己要是再不停地否认……岂不是变相承认自己不正常?
虽然他一年到头少有冲动,但也不能……也不能这样说啊……
他彻底不知该如何回答,浑身发烫,盯着她坦坦荡荡的脸看了半天,勉强挤出一句:“可我不会在还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做那种事情,太……太放荡了。你怎么能把我想成这种人?”
帐深灯昏,他芝兰玉树,微微俯身同她辩解。纤长的睫毛掩住浮于浅金之上的一片水雾,段朝暮都看得呆了。
鲜卑慕容氏生来金发黄眼白肤,慕容恪也不例外。本就浅的肤色上但凡有一点荡漾的痕迹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与白最相衬的粉红。
段朝暮想起藏身树林惴惴不安的白兔,无暇的洁白毛发与不经意露出的粉嫩长耳。她简直色令智昏,一时竟把毫无关系的两者联想到一起,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你是哪种人呀?”段朝暮一作到底,起身拽住他的手,把人重新往回拉:“你刚刚还想趁我睡着偷偷碰我呢。”
“我……”
他声音都哑了:“抱歉,我以后不会。”
别提以后,段朝暮最不爱听以后两个字。对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提以后是种残忍。她索性把他扯到身边。他那么高大,居然出奇的顺从。看惯了总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郎,她到头来反而更吃这种柔情似水的做派。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她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后者呼吸陡然加重,眼尾留下一抹可疑的绯红。
“朝暮,你……”慕容恪想求证什么,但话堵在喉咙口,忍耐的意味愈来愈重。段朝暮则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学着狐狸的样子伸个懒腰,随后点点头。
“……”
于是那浓艳的金黄铺天盖地落下来。初见那日闻到的雪松气息再次在寂静的室内爆裂炸开,如索命绳索,一圈圈勒住人的脖子,越勒越紧。
段朝暮手脚发软,他却依旧能自持呼吸,没发出任何不雅之音,唯独颤抖的双肩在无声诉说那份难捱的忍耐。
一吻完毕,慕容恪很认真地低下头去解他自己的衣襟。常年征战的人,身材往往很难走样,壁垒分明,线条绝佳,看得段朝暮一双狐狸眼发直。
“……”他解了一会,方察觉到她的目光,脸又红了。犹豫一下,伸出一只手,缓缓捂上她的眼睛。
段朝暮:“?”
……
在一些你来我往的交锋后,慕容恪濒临大江东去,段朝暮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拿开了他用来捂住她眼睛的右手。
他动作不自觉停了一瞬。
段朝暮那双狐狸眼又弯了弯,昏暗烛火下对他笑得顶顶风流,顶顶风华绝代:
“王爷喜欢我什么呢?”
他心中大动,几乎神魂俱灭。抱住她,脑子都不会转了,脱口而出:
“喜欢你……对我笑。”
*
一晚上过后,酒足饭饱的段狐狸心满意足从榻上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枕边人。
然枕边无人,凄凄惨惨,徒留几件凌乱亵衣哭诉昨夜荒唐。
她口干舌燥,想喝杯水润润。慢慢从榻上爬起来,往下一看,发现自己不着寸缕。
于是随手拿起榻边某件亵衣套上。那亵衣未免太大,直接遮到她腿根。段朝暮窄窄的双肩也撑不起领口,朝一边肩膀下滑,露出胸前一片若隐若现的春色。
这大概是慕容恪的衣服。反正房中无人,不穿应该都没关系。她揉揉眼睛,就这样走到榻下,绕过屏风和那本掉在地上、还披着兵书封面的“罪魁祸首”,去外间进门处倒水。
正巧此时房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身玄黑朝服的太原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