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争朝夕》陪你成灰

21、沦陷[三]

　　奋力一战的代价便是：第二天太原王殿下病情加重，几乎起不来身。
　　段朝暮相当内疚：“昨天夜里不是还说感觉好了许多，神清气爽，怎么今天早上又病来如山倒了？莫非这就是古人所谓的’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慕容恪简直难堪，急忙抬手遮脸：“你别再说了……”
　　但他也相当擅长忍耐病痛。破晓时分还浑身滚烫，片刻功夫就自己穿戴整齐，准备去处理石虎那棘手的棺材。
　　段朝暮有过自告奋勇帮他更衣的请求，可惜被拒绝。在她的一再要求下，他不得不撑着虚弱的病骨，坦诚相待：
　　“不要这样。我有点……不好意思。”
　　段朝暮啧啧称奇：“王爷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纯情得像未出阁的闺女？”
　　“……”慕容恪整张脸都很红，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原因，总之目光是不敢看她的：“你别总那么打趣我。不许仗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就得寸进尺。”
　　“咳，我是有话直说，”她继续顺着那根永远不会对自己抽走的杆子往上爬：“王爷身上有种跟谁睡了就认定谁了的纯情感。”
　　“……”慕容恪冷不丁沉默。
　　段朝暮以为他这回是真生气了，只好认命地搜肠刮肚找道歉话术。语言组织到一半，听他用微微沙哑的声音反问：
　　“难道不是吗？”
　　“嗯？”
　　“那……”他浅金色的眸子终于正式朝向段朝暮，长睫微压，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怨念，“这种事情，哪能随便跟别人乱做。做了就一定要负责。”
　　“……”段朝暮觉得他这话的意思，好像在暗戳戳指自己太过轻浮，明里暗里只想玩他，不想对他负责。还有种睡完就跑的意思。
　　硬要这么解释，确实是。毕竟人都快死了，负哪门子责？总不能把他一道带下去。
　　她难得回答不上来。慕容恪也没再搭话，掀开帐帘走出去，外面立马传来士兵队伍整齐划一的问安声。
　　*
　　邺城应福殿内，慕容俊让所有人全部退下，只留下慕容恪和皇甫真。一直勉力维持的威严姿态被放下，他冲下丹陛，抓住弟弟的手，“你说什么？石贼的尸体至今没有腐烂？这怎么可能！”
　　“皇上，千真万确。”病情加重，又是一路骑快马赶回，慕容恪几乎说不出来话了，“石虎的棺材是臣亲眼看着工匠挖出来的，在此之前，墓室没有任何被打开的痕迹，咳咳……”
　　“皇上！”见慕容恪有些站不住，皇甫真急忙接过话茬：“臣也可以作证。此外，臣仔细查看过石虎尸身，外部没有涂抹任何防腐药物，以针刺其口鼻，针未变黑，说明死前他内里也没有进过不腐丹药。”
　　“你们想说什么？”天子肩膀急急抖动起来：“难道是石贼得天道，才可保尸身不腐的吗！”
　　慕容恪与皇甫真立刻跪下，请求皇帝陛下息怒。“下官斗胆猜测，这可能是与石虎生前曾误服千凝雪蛊毒有关。”皇甫真拱手道：“下官不才，这几日日以继夜翻阅医书，发现其中有用梵文所写大汉朝一事。书中人中了千凝雪蛊毒后回魂转世到另一人身上，而原尸身竟百年不腐，再见天日时仍栩栩如生。后来在一次意外中，尸身因山崩洪水冲下山崖，撞断了脖子，他方才跟着一道死去。周围人皆不知缘故，就只好奉为怪谈。”
　　他三言两语说的二人冷汗涔涔。真要这么说，岂不是石虎也可能没死，而是靠着千凝雪转世回魂？这绝对不可以，慕容恪立即叩首进言：“请皇上立即下令，将他碎尸万段，丢入漳水，以防万一。”
　　君即是天，如何能怕怪力乱神？故慕容恪反应极快，由自己先提出来，慕容俊只需不大在意地点一下头，此事便算了结。
　　但慕容俊却磨牙嚯嚯：“石贼已身死十几载，却还是频频入梦惊扰……朕不亲手鞭之斩之，难解其恨。”
　　“皇上，石虎已死，不必亲自动手。”慕容恪忍着嗓子的疼痛，尽力一字一句把话说清楚：“羯赵残暴，戕杀大燕数万男儿，以石虎人头祭我慕容氏祖庙无可厚非。但他到底身死数年，羯赵亦亡数年，其山川城池皆归大燕所有，皇上何苦自降，再与之纠缠？须知大燕将来的对手定是秦晋。”他知道慕容俊近日饱受噩梦之苦，想亲自了结过去的梦魇。可堂堂一国之君，煞有介事对具死尸开棺鞭尸……当下自然无人敢有异议，而后呢？后世史书该如何写？他苦恼地蹙了下眉，又道：“皇上要是不放心，臣弟愿为皇上代劳。”
　　后世名声他来背，也不是不行。
　　然而慕容俊依旧拒绝：“此事朕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劝。死胡敢梦生天子，真是可笑……”他兀自气了气，终于注意到慕容恪病恹恹的样子，先前碰他手心也是灼烫：“对了，玄恭，你生病了吗？在这留一会，朕让朕的御医给你看看。”
　　他心中一暖，忙说不用：“只是一点小病，臣回去休息休息即可，哪敢麻烦皇上。”
　　“哪里麻烦了？顺便的事情，玄恭这样反倒显生分。”慕容俊也知他一定不会答应。本来还想跟他聊聊家常，讲一讲昨天吴王妃得罪皇后的事情，征求他的意见。现在看来，还是尽快把人放回府睡觉微妙。“罢了，眼下这里暂且无事，你们两个退下吧。朕晚点命人送点补药到太原王府。”
　　“谢皇上隆恩。”
　　*
　　慕容恪回府后换了身衣服，倒到榻上，立刻被高热烧得神志不清。段苏苏一连守他好几日，愣是找不到一个能跟他说话的空档，无奈，只能不情愿地再去找段朝暮。
　　“你跟太原王说说呗，让他同意我跟慕容绍合离。”因为那次罚跪的事，段苏苏神情还是有些别扭，“纸包不住火，我一直待在这里，早晚要露馅的。”
　　“呵呵，”段朝暮皮笑肉不笑，“你还知道纸包不住火，那怎么不把火熄了？”
　　“姑姑！”段苏苏不满：“你总是这样讲话有什么意思？你与太原王关系这样亲近，不过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要我一直守在那个草包旁边？”
　　“你今日不喜欢慕容绍喜欢慕容令就要合离，明日想要金山玉山权倾天下是不是也要向更高哲自荐枕席？”段朝暮讲话向来不好听，“你这样随心所欲，我走之后，迟早会闯下大祸！”
　　“我就这一个要求……”
　　“你闭嘴！”她愤愤咬牙：“但凡慕容绍有一点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拼上性命都会把太原王府闹得身败名裂然后带你走，可你现在这样对得住他吗？”
　　“可勉强他之后再与我一道，只会更委屈他。”
　　她这逻辑很像不小心打伤了一个人后，转手又把人杀了，接着解释：“我要是不杀他他会一直饱受伤痛，更加痛苦。”
　　到底是过去自己太没正行，又太宠她，她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满足，以至酿成如今之祸。段朝暮看着苏苏，突然有些难过，她这个样子，日后该怎么办啊？
　　“我警告你，这段时间给我老老实实的。”段朝暮摆出长辈威严来，“不要自作聪明私下找太原王说什么，你一开口，他就能把你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你觉得他会放任自己儿子被你欺负吗？我死了，你连个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吴王妃多挑剔的人，哪里会允许儿子娶一个婚内就不老实的女人进门？”
　　她故意把话说的极重。但倒也没有错。一旦苏苏真与慕容绍合离，多半进不了吴王府。难道要一辈子做那个祸水的外室，把后半生幸福赌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况且，就她那日见段诗伶所作所为，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脾气好的吴王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她等着被段诗伶玩死吧。
　　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太原王府对苏苏真是个绝佳的归宿。王妃故去多年，不用费心维持婆媳关系；慕容绍非嫡非长，能享富贵不必袭爵担政治风险；府内唯一的女眷兰惊尘还是自己人。只要苏苏能放下对慕容令的感情，把她今后托付给慕容恪一家照顾，她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看了一眼段苏苏，奈何后者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偏过头去拒绝对视，显然没有理解她的用心。
　　“……”
　　*
　　段苏苏不愿理她。段朝暮也不指望她能一夜之间长大。在王府花园转了几圈，看了会候鸟打架，心情很快好起来，方才想到应该去关心下慕容恪病得怎么样了。
　　她信誓旦旦要亲自照顾他，言行举止很像那么回事，慕容恪却不抱希望，翻个身继续昏睡，睡得天昏地暗。
　　幻梦里，又是石虎那张挥之不去的脸。他整个人下意识蜷缩起来，躲在榻上那角晒不到阳光的地方。冷汗直冒之际，段朝暮把他拍醒，一脸诚恳地说要喂他喝药。
　　他只能费力地爬起来，也不用麻烦她喂，自己端着碗一饮而尽。
　　“你要蜜饯吗？”她问。
　　他没回答，估计难受得紧。
　　于是段朝暮把几个蜜饯通通丢进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
　　东张西望一番后，她实在耐不住寂寞，翻出那些他用来学习的民间情爱本子，配上两碟花生米，跳到榻上，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顺便把他的腿当做枕头，高度正好合适。
　　慕容恪：“……”
　　段朝暮以为他烧迷糊了，不会在意。认真看了一会故事。冷不丁的，从被褥下面伸过来一直有些发烫的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指尖，见她没有反应，就壮着胆子，一把握住。
　　段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