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争朝夕》陪你成灰

23、下厨[一]

　　皇上御赐了太原王府相当多的奇珍易药。慕容恪对照礼单写谢表时，发现里面居然还夹着美容养颜、固气补肾一类的东西。
　　慕容恪：“……”
　　他无奈一笑，提笔运墨，特意加上一句：“臣弟定当谨遵圣旨，一往无前，攻克乃还。”
　　这是兄弟俩心照不宣的文字游戏。他也只能对他二哥说出这种话。事实上，本来也是不太行的。不过多年前某日，慕容俊兴致大好，写了一篇不露痕迹的香艳之文，其中成语多一语双关。他嘴上说好心帮他提升汉文素养，实际上存了坏劲要看他反应过来后不知所措的样子。慕容恪能怎么办？即使看透了他的坏心，也只能让皇帝陛下如愿以偿。
　　年轻的帝王拍掌大笑：“日后玄恭也学着点，如何？你我兄弟私下的往来书信，不要总是老一套干巴巴的语句，朕都怀疑你每次都是套那几个固定模板写出来的。”
　　他支支吾吾说怎么会：“二哥文采飞扬，但小弟这方面总是愚钝，每次给二哥写信，遣词造句要磨上好久，写出来还是粗鄙不通……”
　　最后，在慕容俊不算太善良的眼神下，他硬着头皮答应一定回去就学。还不得不把那篇艳文抄了一遍。回家路上，把它叠得小小的，塞在里衣口袋，提心吊胆，生怕被旁人发现。
　　写完谢表，他通读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随即交给身边人，明天一早同各地公文一道送入宫给皇上阅览。
　　睡了一晚，病没有完全好，现在还发着低烧。他让仆从全部下去，自己趴在桌上闭目养神一会。打算半个时辰后处理从关中江左送来的军情。
　　隐隐约约，他听见门外有人嬉戏交谈，说段朝暮正在厨房捣鼓新菜谱。慕容恪心中一动，他之前并不知道段朝暮还会做菜，急忙竖起耳朵偷听。可惜那两人走得太快，三言两语间，只剩从窗台吹过的呼呼风声。
　　想起病重时段朝暮那个在榻边晃来晃去的小脑袋，他心中动念甚多，很想去看看她在干嘛。盯着桌案上袅袅升起的香烟，思绪有一瞬的放空，隐隐期待她会给自己下厨。
　　她做事情一惊一乍的，菜做成什么样倒是小事，不要受伤了才好。要不要派个人去厨房盯着呢？不过管家心细，他应该会想到……
　　“……”直到视线随香烟在室内飘了好几圈，最后飘到案上书卷千叠时，慕容恪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关中江左的兵力布置，几百座城池的布防，还有明年出征的粮道与行军路线……那么多大事堆积，自己居然在这里分心想象段朝暮做菜的样子……耳畔发烫，接着有些口干舌燥。他慌忙在无人的书房里坐直身体，左手拇指紧扣入肉中，用力到指尖泛白，意图用疼痛掩盖失态——虽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大约十余下呼吸间，灵台总算渐渐清明，心无杂念。他喝了口旁边过浓的浓茶，尽心投进家国大事中。
　　*
　　段朝暮下厨的起因是慕容肃。
　　她正为秦融与段苏苏两人伤透脑筋，慕容肃奶声奶气地走过来，叫她狐狸姐姐。
　　段朝暮不太排斥被人叫狐狸，只要没有指名道姓骂她狐狸精，她通通理解为对方在夸自己和小狐狸一样好看。更别说，慕容肃是真的这么以为的。第一次见她时，大大的浅金色眸子简直要涌出星星，就那么亮晶晶盯她看了好久。
　　“狐狸姐姐，帮帮我好不好？”他苦着脸，倒苦水似的，“我爹非逼我每天背二十页兵书，我真的背不下来啊。”
　　段朝暮爱整些没什么狗屁用的风流诗词，对当下实用性极高的兵法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闻言，不假思索道：“那就别背了。天下那么多兵书，你爹他自己都背不出来。”
　　“但是不背出来，王府的人不给我做饭吃。”他觉得狐狸姐姐长得好看，心地一定也善良。何况爹亲口告诉自己，狐狸姐姐可是自己未来娘亲啊！未来娘亲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饿肚子！
　　“真的假的？”段朝暮大惊，“你爹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克扣小孩子伙食，不知道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吗？”
　　恰好慕容绍路过。本着自己淋过雨也要撕碎别人的伞，趾高气昂对小弟道：“饿一顿怎么了？当年你大哥二哥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大哥做错了事，爹还要罚他跪祠堂，拿藤条抽他呢。你已经很幸福了，至少不用被打。”
　　段朝暮更惊，狐狸眼瞪得溜圆。
　　慕容绍见她这样，那点觉得她配不上自家老爹的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让她知难而退：“我爹对人可凶了，你不要觉得他现在对你温柔，那都是装的，不出三个月，他就要拿夫为妻纲那一套要求你了。”
　　三个月啊……
　　没事，她活不到三个月。
　　慕容绍见她眼睛越瞪越大，忍不住趁热打铁：“我这是好心与你说实话，我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要太惊讶。”
　　“哦，我倒不是惊讶这个。”
　　“嗯？”
　　“王爷如此严厉，你都能变成现在这样。”段狐狸一脸无辜，一本正经，尽显狐狸本色：“我不敢想象，要是王爷不管你，你该……”
　　“我呸！死狐狸，你不要觉得自己很聪明。”慕容绍挑眉冷道：“你会成为我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段朝暮丝毫不怒，反而迎风一笑。笑得顶顶灿烂，顶顶风流倜傥：
　　“按目前来看，咱俩半斤八两吧，二公子。”
　　“……”
　　“有你有我，我们强强联手，王爷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败笔。”
　　……
　　气跑慕容绍后，段朝暮再转向慕容肃，伸出三根手指：“给你个机会，一刻之内说出狐狸姐姐的三个优点，狐狸姐姐就想办法让你不饿肚子。”
　　何须一刻，几乎须臾，慕容肃不假思索：“漂亮！能言善辩！跟我爹特别特别相配！”
　　段朝暮心花怒放，急忙以自己的名义让人去厨房端点吃的来。然后不出意外被拒绝：
　　“段姑娘恕罪，三公子不背完书不准吃饭是王府的规矩，王爷要是知道了会怪罪小人的，”
　　“……”也是。她觉得，总不能自己在慕容肃那做了好人，让不相干的人替自己承担后果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段狐狸当机立断，撸起袖子，相当胸有成竹地对慕容肃道：“想吃什么？告诉狐狸姐姐，狐狸姐姐给你做！”
　　“……”慕容肃一溜烟报了一串菜名。
　　……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段朝暮先是不小心切到了她的狐狸爪子，霎时血流如注。手忙脚乱拿个布条包住伤口。接着，手背又不小心碰到了沸腾的锅盖。她眼前一黑，差点痛苦倒地，只能瑟缩着蹲在地上，等剧痛过去。
　　慕容肃一见她被折腾成这样，哪里还吃得下，急急忙忙跑到她身边：“姐姐不要做了，都受伤了！我让人去给姐姐叫医官来看！”
　　“不行！”段朝暮看了一眼案板上被自己切得歪歪扭扭的食物，自觉无法入目，但内心该死的胜负欲再一次涌上来：“姐姐答应给你做的，不能食言。”
　　“但是姐姐受伤会很痛的。”慕容肃眨了眨明黄的大眼，忽然往外跑去：“我去给姐姐找药过来！”
　　慕容肃来得很快，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脚，膝盖摔破了，那个小药瓶子却完好无损被他护在怀里。他让段朝暮坐在角落的柴堆上，自己就站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一点点给她涂药。段朝暮看见他那只小手抖得厉害，估计是害怕弄疼自己，一时心里格外地暖。
　　处理完烫伤后，段朝暮让他也坐到柴堆上，想看看他膝盖的伤口。慕容肃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爹说男孩子受伤很正常的，没有那么金贵，皮外伤忍一忍就过去了。”
　　段朝暮发誓今天一定要做一道菜出来给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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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狐狸又在厨房一番大显神威，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做出来一道色香味俱……差的韭菜炒蛋。
　　她本来就不爱吃韭菜，再加上极端糟糕的厨艺，她浅浅尝了一小口，当即泪流满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慕容肃大概也觉得不好吃，但害怕伤害到她的自尊心，奋力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段朝暮很受伤，慕容肃却安慰她：“姐姐没关系的，我觉得很好吃。”他停顿了下，又道：“就是……你还是不要做给我爹吃了吧，我爹平时比较忙……”
　　段朝暮：“……”
　　她涨红了脸，憋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
　　“姐姐不要说对不起！”慕容肃急忙放下碗筷，“姐姐已经很厉害了，第一次下厨能做成这样。而且，姐姐居然真的愿意为我下厨做菜，我记住了，我以后也会做给姐姐吃的！”
　　短短一个下午，段朝暮被慕容肃感动了不下三次，不禁感叹太原王府的家风果然够好。相比之下，慕容绍和段苏苏有点像外来人口。
　　她指天发誓：“姐姐一定努力练好手艺，争取下一次做得比这次好吃。”
　　可是离月底只剩下几天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所谓的“下一次”。
　　唉，真是惆怅。不如今晚就勤加练习。虽然自己要死了，但是也不能欺骗小孩子。答应别人的事一定得做到。
　　*
　　整个下午，慕容恪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抬头隐隐出现的月亮都有两三个。
　　明天有朝会，他再一次忍着头疼，在脑中细细盘查一遍需要向皇上和众臣表明的政事。确认无异后，缓缓起身，推开书房的门。
　　他好累，还有点发冷，可能风寒要卷土重来。但他又按捺不住，想去看看段朝暮在干嘛。
　　现在应该已经过未时了，她居然不来找自己。是在忙自己的事吗？
　　而且他还在惦记她亲自下厨一事。他打算装作不知道，然后出现在她面前。她应该会把做好的东西端给自己吧？无论她做的好吃还是难吃，都要夸夸她。下厨本来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会对自己笑吗？可能还会开一些自己招架不住的玩笑……但是无妨。他累了一天，只想听听她的笑声。
　　漫无边际地想着，思维辽阔无边。小儿子慕容肃却跑过来：“爹，背书！”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这茬事。小肃整个下午都没出现，莫非是侍从知道自己在忙、特意让他不要进来打扰。那岂不是一整天没吃东西？
　　他还是心疼儿子的，随手把他递来的兵书放在身后，问：“你饿不饿？先去吃饭。”
　　慕容肃一愣，立马招了：“不饿。”
　　“？”
　　“狐狸……不是，朝暮姐姐亲自下厨，给我做了韭菜炒蛋吃。”他怯生生地望着慕容恪，“虽然……不是很好吃，但我还是全部吃完了！一点没剩！”
　　慕容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