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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我叫小娟(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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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悠然的笑容一僵。
牢狱外,天兵甲胄同时震颤,灵光闪烁,像他此刻脸上骤变的脸色。
他站直了身,也冷笑:“看见外面的守卫了么,这不是神仙,是龙州世家宗族造出的永动傀儡——即便被打碎,也能在符箓作用下,不断重组、复原。”
玉城千春不像清水悠然深入龙州核心,受苏子惠熏陶、看重与栽培。
因而,她并不知道,龙州近来已发生何等翻天覆地改变。
“天宫——”清水悠然脸上浮起癫狂的向往。
龙州底蕴之深,连他也是第一次窥见全貌。
文官朗声宣读法令,天女于金铃声中起舞,天工炉火映照无数灵药器械,源源不断地供养这支庞大军团。
更上之层,玉皇宝座高悬云端,虚影若隐若现。
当然,现代怎么会真有天庭、天兵天将和玉帝?
这一切并非神迹,而是世家野心的狂想。
他们不过是想复刻一座天庭,自成神明,仅此而已。
玉城千春听着他癫狂的描述,心口骤然发紧。
她知道自己太过渺小,却也无可奈何。
而她现在心中也装载不了太多,唯独只想问母亲一句,为什么。
她唯独对母亲抱有最后一丝幻想。
“姐姐,你就好好待在这反思吧,”清水悠然笑,“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们的。”
元以昼她们和苏子惠的信仰值再次有了惨烈的对比。
那道差异的曲线豁然拉开了一道血口。
只因为天宫、天兵天将、玉皇大帝。
这些虚构的神们全都被拉到了现代,粉墨登场。
荒谬可笑的名字却在大力支持之下,在无数人狂热的信仰中,被封为正统。
苏子惠不仅提供镶嵌符箓的器械装备,还代替世家大族招兵买马。
于是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天兵天将、司法执法的代言人,坐拥天下信仰。
母本骤然亮起刺目红光,这等紧急状况是元以昼之前没见过的。
【这是你们最后的缓冲期。】
【苏子惠信仰值十亿,你们是四亿。】
按人口算,这说明男人们都信仰了苏子惠,而很大一部分女人,也投诚了。
因此,母本发出警告,事态紧急。
信仰值提升,母本给了新的信息。
【狴犴的魂息正一寸寸衰竭。
如果它彻底死去,你们的任务会失败。】
元以昼喉头一紧,手心沁汗。
“赑屃都没死,狴犴这么脆弱?”孙云起惊讶。
【狴犴与赑屃不同,它的性格太过刚直。这种性格会逼死它自己。】母本说。
提升信仰值和救狴犴的压力一齐压来,让人焦头烂额。
现在一定要做主线任务吗?
她们已经向落霞寺赶路了呀!
“真正推进主线的,可以不是自己。”元以昼突然道。
她们不该忘了现在拥有的四亿信仰值,也不该忘了自己并非孤军奋战。
商汝友站在母亲办公室,眉眼如刃,冷冷看着书柜内里的那枚雾霭符。
她用灵力包裹指尖,一寸寸地将那符箓撕下,心底炽热一片痛楚。
白雾袅袅,散开幻象,拨开百年前的迷雾。
三百年前,商霞妃站在大殿之上,唾沫横飞,联合男臣细数商绮音的罪名。
随后,商霞妃与商绮音一同死于刀剑。
都是被编织出来的幻象,和她梦里的完全不一样。
母女反目,都是因为这被篡改的记忆。
商汝友胸口钝痛,几乎喘不过气。
一直以来,她都在和母亲做一个全然不同的梦。
商汝友的梦里,男臣逼宫,她为陛下挡剑,先死于商绮音。
商绮音的梦里,商霞妃和男臣联合逼宫,最后自己死于乱剑,长眠黑暗。
看来那枚雾霭符就是商绮音变成如今模样的根源!
它暗中搅乱了商绮音的记忆。
有人心怀不轨,要将血脉相连的母女关系生生切断,叫她们反目成仇,互避余生。
而在商绮音妥善保留的一些文书碎片中,商汝友终于辨认出属于赑屃的、那些失传的碑文。
碑文是商绮音留下的。
那时,商绮音收留赑屃,且与赑屃交好,商绮音将赑屃的功绩尽数记录在碑文里。
而商绮音的手稿碎片中,也写明了这样一行字——
“赑屃为母,非世家口传之雄兽也。此乃赑屃嘱吾书之者也。”
帝王看见了赑屃的执念,许它功绩百世流芳,也许它为己正名,修撰谬史。
而且,帝陵前的无字碑之上,竟又新修亭盖。
那是商绮音之前批复过的文件,商汝友本不想管。
但是文件中,记录了要在那亭盖上新加符印!
这是何居心?
商绮音就这样答应了?
若不是赑屃托梦说这有问题,商汝友都不知道它的厉害!
商绮音知不知道这会害死她!
她恨不得立刻告知元以昼……
可就在此时,冷铁重锁落下。
杜炜楠的冷笑在办公室炸开:“我说怎么最近事事不顺,原来是忘收拾你了。”
他凑近,捏住商汝友的下巴:“商师妹,你若是愿意做我的鼎炉,我可以放了你。”
“呸!”商汝友啐了一口。
“带走,”杜炜楠狠厉甩手,商汝友的头重重摔到地上,血迹顺脸颊蜿蜒到地上,“收回她和商绮音一切权力,包括她和龙州大学的买卖。”
天庭般的牢狱外。
商汝友受了重伤,口角流血,步履蹒跚地抱着商绮音,一步一步往帝陵挪去。
天兵天将的呼喝破空,追踪紧咬不放。
幸好大部分兵力都去对付元以昼了。
因而,商汝友才能凭借救母的不惜一切的决绝之心,才勉强撕开一条生路。
“她的魂魄将残……”
最近的梦里,赑屃的话浮现心头。
“带她过来,快!到无字碑来!冲破无字碑的封印!唯有如此,方可保其魂魄!”
耗尽灵力,商汝友抱着商绮音一步步踏上帝陵。
当日带元以昼她们来时的心情不复,唯有汗水流进双眼。
“母亲……母亲?”
商绮音好像有苏醒迹象。
商汝友力竭地踉跄一步,靠着冰冷的石阶滑坐下来,小心将商绮音安置身前。
商绮音睫毛颤动,艰难睁眼。
她的眼里此刻只剩下涣散和虚弱,却奇异地在看清商汝友染血面容的瞬间,凝聚起焦灼情愫。
“汝……友……”商绮音干裂嘴唇翕动,颤抖着手,似乎想碰触女儿身上的伤,却又无力垂下,“你的……伤……”
我没事。
商汝友咬牙,有些失声,堪堪发出气音。
她撕下衣摆草草勒紧伤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商绮音皱眉闭眼,万千苦痛拧紧她的眉毛。
她没见过商汝友这般神态。
在她面前,女儿一直是竖起刺的刺猬。
连日来,商汝友在榻前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又处理各项事务,忙得不可开交,也见她没露出过如此……脆弱神色。
她不敢看。
但突然,商绮音的手再度抬起!
她用尽气力,好像要挣脱商汝友的怀,兀自离开!
“你别走……妈……”商汝友声音嘶哑。
“上这来干什么?”商绮音咳嗽几声,“逃!”
“你魂魄要散了!都是因为加盖在无字碑上的亭盖!上面有苏子惠的符咒!”商汝友哭道。
“散了就散了!我本是将死之人,你一人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想留——”
商汝友眼底翻涌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哀求:“可是我要留……凭什么……不可以把你留住?”
她抓紧商绮音的手猛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心跳急促狂乱,似濒死鸟雀的最后挣扎。
“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别的念想……我只念想一人……不行吗?”
泪水终于从商汝友眼角滚落,混着血污和汗水,砸在商绮音手背,滚烫。
商绮音惊愕到忘了眨眼,瞳孔在商汝友两只眼瞳间不断阅览转移。
三百年的蒙蔽遗忘之间,王终于听到久违的真相:
“陛下,我从未背叛过您。”
“我……爱你。”
商绮音泪光闪烁,仍固执摇头。
“我已经……死过一次……前世的苦痛……我已都尝过了……既然今生能再听到你……解释这些……我心中已无挂碍……足够了……”
她仿佛了却最大心愿,眼神开始涣散:“你不必……为我为难……”
“唯有抱母,步步而上,血浸石阶,心念合一,方能唤回真魄,暂锁散魂。”
赑屃声音再次传来,那话传入商绮音识海,也激得力竭的商汝友再次起身。
商汝友凭借意志强行挣扎起身,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形摇摇欲坠。
温热粘稠的血珠接连从商汝友鼻下滴落,砸到商绮音苍白的脸上。
微弱的温暖触感,竟是让商绮音涣散的神智凝聚一瞬。
她艰难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对上女儿染血的下颌,和那双燃烧着疯狂执念的眼。
“不要……”商绮音呼吸微弱,枯瘦的手指无力地蜷缩,试图推开女儿,固执哀求道,“那是必死的……路……你现在的身子……怎么,怎么受得住......”
即便神智昏沉,她残存的意识仍只想让女儿活下去。
是啊,重伤濒死的女儿,抱着魂飞魄散在即的母亲,每一步都必须以血与意志为祭。
踏上的何止千阶石阶,分明刀山火海,十八地狱。
但她怎么可能遵从商绮音的遗愿。
都是神志不清的谬话!
她怎么可能,让怀中的母亲、让她追随两世的陛下在她臂弯里化为冰冷尸骸,散作无魂飞灰!
“够了!”
商汝友猛地抬头,此刻眼中所有犹豫与泪水,瞬间都被强弩之末迸发出的灵力蒸干。
只剩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将商绮音更紧地搂在怀中,撕裂的声音低吼:“够了!不要管什么前世和今生了!哪怕没有这些……”
“哪怕没有这些——”
商汝友望向深不见顶,通往地狱一般的帝陵方向,眼神灼亮如将熄之火最后的高燃——
“千阶如何,万阶又如何。”
“血浸如何,血洗又如何。”
她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母亲冰凉的额间,像她为数不多温暖童年记忆中商绮音所做的那样。
带着血沫的湿润气息拂过商绮音的脸庞:
“母亲,不要睡,我带你回家。”
她抬起剧痛颤抖的腿,刚想踏上下一级染血的石阶——
“做梦!”
冰冷呵斥自上而下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