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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我叫小娟(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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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长辈,且息怒。”
坐在厅角的一个年轻女孩放下茶盏,声音不疾不徐,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妙口大师行事固然急切了些,确实是将我等置于风口浪尖。”
她先是承认了众人担忧,语气温和,毫无冒犯之意,随即话锋轻轻一转:“然而,如果不是以雷霆之势将乱象彻底曝光,又如何让我们接下来的‘拨乱反正’,获得最广泛的支持?”
老者们若有所思。
这女娃是苏家的,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恐慌和争议,亦可以化作利刃。此刻万民瞩目,人心惶惶,亟需一个正统、一个秩序来安定乾坤,”女孩道,“这于我们世家而言,虽是险棋,又何尝不是重塑权威、尽收人心的良机?”
“……乾龙教也该归顺我们了。”她朗声道。
天兵天将尽出,龙州势力重新洗牌。
在这片土地上,宗族结构从未彻底消失。
族长会议、长老议事,至今仍在地方乡村调停事务,暗中操控龙州经济命脉和灵脉。
而他们赖以维系权势的根基,是绵延千万年的古老信仰——乾龙教。
传说,上古龙父牺牲自身,骨化为山岳,血成江海,呼吸化为天地灵气。
于是山川矿藏、江河水运、灵脉灵泉,都被视作龙父遗泽。
神话虚不虚构,不重要。
世家宗族看来,龙父神话,只是维持统治的现实工具。
世家靠“龙父庇佑”“祖宗庇佑”稳固人心,凡俗百姓不敢质疑。
正如这女孩儿所说——如今时局动荡,迷雾蔽天,正是他们从暗处走向明面,打“拨乱反正、守护龙父遗泽”旗号的绝佳时机。
谁能率先举旗,谁就能挟天命、掌龙州。
不要忘了,龙州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多少分合合分,多少金戈铁马,多少谋权篡位。
谁不想千秋万代,江山与己同姓?!
乾龙教,既是他们驭民的笼,也是压制反叛的刃。
利用它……打压消灭元以昼后,还要将苏子惠除掉,掌控资源和话语霸权……
如此,他们才可成为龙州的王!
如此,他们的子嗣才能继承大统,生生世世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
苏子惠在泥上滚了好几圈,堪堪躲掉女无国界成员带来的尘土。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脆弱,要像所有人、这个世界所认为的“父”一样。
否则,等待他的是万劫不复,是尸体被秃鹫一拥而上抢食而光。
他早已是世家大族眼中的一大威胁——或许,在他们眼里看来,他这根眼中钉,比元以昼更扎眼。
他们畏惧他,又极度鄙夷他。
只因为苏子惠不是凡人。
苏子惠早感知到,自己是这片土地的父神。
不是父神,也该是父神的碎片,或者转世。
没有神谕,没有记载,只是深植于骨髓的感召,冥冥之中、不容置疑的察觉。
他背负这神圣身份,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被迫在这凡尘俗世中,像一个最普通的凡人那般挣扎着长大!
童年记忆是龙州阴冷潮湿的地下室,是势单力薄的孤儿会受无数冷眼、讥笑和拜高踩低的轻蔑。没人照顾他,他也不懂生活常识,经常是一身灰头土脸、肮脏泥泞。
就像过街的一只灰色老鼠。
世家更是如无形巨山,死死将他压住,他真切体会过何为卑微如尘。
好在,与生俱来的感知愈发强烈,强烈到他确信自己是这片土地当之无愧的父神,是理当执掌一切之存在。
女人可以让他对抗他们,他低如尘埃时,脚下还可以踩着女人。
他在修炼、夺取她人灵魂时,反复窥见一个恐怖异象。
一个能吞噬一切的、旋转的黑暗漩涡。
起初,他以为是心魔,后来,他发现每向那心内漩涡献祭一分,它便回馈给他更多力量。
他就是被选中的天之骄子啊!
漩涡在他灵魂深处低语:吞噬她们……吞噬她……你才能变得完整……
至此,寻常修士只能汲取天地、鼎炉的灵气,而他可以吞噬生魂!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造就了一片坟场……
可他终究半人半神,还缺少什么。
这种撕裂状态日夜折磨苏子惠,他迫切想成为完神。
他至今仍记得那些紧闭的祠堂大门,世家族长会议。族谱旁灯火明灭,映照他们谈论时的高傲侧脸。
而他苏子惠永远被排除在那片光辉外,就因为龙州世家大族权力体系建立在血脉宗亲基础上。
他没有显赫家族背景,童年凄苦,从底层爬上来。没有贵族身份,无论他多么强大,在世家眼中,他始终低贱。
世家可以接受一个强大的自己人,比如其他世家的天才。
因为,他们共享一套规则和利益,可以通过联姻、利益交换,互相制衡协作。
但他们无法接受一个无法被规则约束的强大外人。
苏子惠的力量体系完全独立于世家传承之外,且成长速度极快。
他的强大,根本不需要遵循世家那套优雅的肮脏的逻辑。
更直接、原始的掠夺让习惯了世俗游戏规则的世家恐惧……
不论如何,苏子惠需要权力,需要臣服,来验证自己存在。
也要让自己耻辱的童年变为鞭笞他们的梦魇!
第一步,是借世家之手站到台前,假意顺从地成为他们的代言人,从而源源不断收割龙州乃至全世界的信仰。
第二步,倚仗那些被父神意志指引而来的人们,收回散落的文物神器,再将它们的本源力量彻底化为己用。
苏子惠这个名字,生来就应该是惠泽苍生、站在云端。
所有人都应该仰仗他的鼻息,靠他恩惠过活。
他要所有人知道,他不是被苏家看中后赐姓的工具人,他是世家大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唯一的正统,龙州的正史。
……
厅堂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女孩的三言两语间缓和下来。
掌握乾龙教,好方法。
如果民众相信苏子惠,那置他们于何地了?
元以昼代表的女人们的反抗,是体系内可以理解的麻烦,可以用传统方式应对。
可苏子惠老嚷嚷什么“父神”,想直接摧毁并取代乾龙教吗?
不行,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优先清除。
元以昼和苏子惠,两个都是敌人。
想掀桌?你们置所有坐在桌子上的人于何处啊?
几位老者抚须沉吟,浑浊的眼珠里精光闪烁,显然将她借势掌权的谋划听了进去,暗自盘算着各自家族能从中攫取多少利益。
然这脆弱平静未能维持多久。
“衡堂妹真是好谋略啊,”一道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男声,“只是我还有一处不明,还想请堂妹解惑——元以昼等人如今携带赑屃之力,气势正盛,更兼一群疯女人不计后果地搅局。若我们此刻高调现身,却未能如堂妹所料般一举定乾坤,反被元以昼拿住把柄,祸水彻底引向苏家……”
“届时,引火烧身的后果,堂妹可有万全之策承担?”
苏衡皮笑肉不笑:“子墨堂兄,过奖。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是执掌龙州权柄。若事事求万全……”
她话音微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对方:“我倒是听闻,堂兄好像也并非事事都做得完美无缺吧?近来,有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死了,偏偏她有个朋友是穷追不舍的记者,很是难缠,让堂兄费了好大周折才脱身呢。”
苏子墨脸上的精心描画后的笑意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有过的女人多少个,一个毫无背景的,死了就死了,也配让他费心?
不过是处置一个无足轻重、不识时务的玩物,竟也能变成苏衡口中的话柄。
他正欲开口——
一位男族老忽然咳嗽一声:“子墨顾虑不无道理,衡丫头的胆识也不逊色。但此刻并非内讧之时!”
另一个一直闭目养神的长老也道:“苏家如今需要的,是能在天下人面前树立威望的功绩。眼下这乱局,是危机,也是最大的机会!传我家主口令:此番,谁能做到——”
“以雷霆手段压下元以昼这群逆贼,并将所有功劳归于苏家,助我苏氏在龙州万民中立起拨乱反正、守护正统的不朽丰碑……”
“家族便将睚眦练兵场的执掌权,正式授予他!”
“睚眦练兵场”五字一出,厅堂静寂,欲望的呼吸清晰可闻。
那里面不仅封印上古凶兽睚眦的战魂,更是苏家培养私兵、淬炼杀戮意志的核心之地。
执掌那里,意味着掌握了家族里最锋利的刀!
苏子惠向家主几番讨要睚眦战魂,家主都不曾给予,哪怕他如今是国师。
这练兵场,此刻恰好在苏衡手里代管几月。
家主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苏衡,最终却落在苏子墨身上。
他知道自己这孙虽以文弱书生面容示人,终日与纸墨笔砚、权谋算计为伍,但内心深处对绝对力量有近乎变态的渴望。
苏子墨早对练兵场垂涎三尺,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和功绩去夺取。
苏衡只是个女孩,不足为惧。
他需要打败的人很多,那就先拿苏衡开刀吧。
苏子墨呼吸急促,迅速压下眼底炽热,面上反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和担忧:“睚眦练兵场……干系重大。堂妹如今代管已是辛苦,此番重任,更怕是……”
苏衡如何不知他算计,苏子墨虽顶着龙州大学毕业的光环,内里却与苏沐乐是一路货色——高学历,从来养不出必然的君子。
她心中清明如镜,面上却静水无波,非但不显惧色,反在众族老目光汇聚之时,向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苏衡愿接下挑战。”
……
元以昼这边。
“带走她们!”为首女子低喝。
女无国界的人们冲入战阵,身躯瞬间被苏子惠的白雾笼罩。
那雾气曾是用来蛊惑人心、混淆感知的利器。
但这一次,它失效了。
她们早已被欺骗得太久,被压制得太深。
对于真相和复仇的渴望压过了虚幻的蛊惑,一道道清晰而冷冽的声音,破开迷雾,骤然迸发:
“破!”
“破!”
“破!”
“女无国界”的人并非仅凭血肉之躯搏杀。
在与身后亡魂共感的瞬间,记忆共通。
下一刻,她们眼中所见的,不再是冰冷符箓驱使的天兵天将,而是一个个弱点毕露、血肉模糊的复仇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