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烟尘焚荆香》紫烽

22、入局（九）

　　“好厉害的血毒！”

　　小荆没想到这步，然她此时手里连件趁手的武器也没有，蛇妖立刻又叫嚣着蹿来，小荆只能往前逃去，才发现，这六个洞穴内实际四通八达，洞洞相连，内又不知实际有多少个洞，奇曲无比，连成了一个洞穴迷宫阵。

　　小荆正奇叹着这洞中奇景，一转身却见一道白影渗人底站在眼前，骇得小荆倒吸一口冷气，手一抬，却见那影也晃了晃。才知道那洞壁上不知生了甚么矿石，加上水雾湿滑，那白影不过是小荆自己的倒影罢了。

　　巨蟒还在追逐，小荆胡乱逃窜着。那夺目金蟒，身上的眼睛却并非天生而来，而是夺其他妖兽的眼睛后内化为自己的副眼，因而得此名。然则这些眼睛并非仅是摆设，夺目金蟒行动全凭天生的一双金瞳辨识，如今两只眼睛都被小荆刺瞎，自然被身上一堆副眼瞎指挥着胡乱爬行，大抵是不能完全靠着眼看来辨识小荆了，谁知这巨蟒听觉也灵敏，竟眼看就要追上小荆！

　　说时迟那时快，小荆突感左臂被狠力一拽，腰身一悬，小荆失声一喝，当即被不知甚么东西拽入旁地一洞穴，那巨蟒登时擦着小荆的鞋底呼啸而过，而小荆的衣裾也被巨蟒撕咬掉一大角。

　　旁地人死死捂着小荆的嘴，小荆心有余悸，正要言谢，抬眼一看却不是生人，正要呼出，被那女子眼神制止，只是摇摇头，两人倚在洞穴壁上静辨那夺目金蟒的动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关山教大弟子谢惜如。

　　小荆如今见谢惜如，已知关山教大抵是如何处境，心中不免愤懑起来，又疑惑关山教立教已久，未曾听闻有甚么奇珍异宝，抑或甚么吸引贼人的稀罕之物，怎会叫朱家这般觊觎？

　　那蛇妖忽然听不见小荆的动向，愈加狂躁起来，胡乱在内里洞穴四处乱窜。小荆正愁，却见谢惜如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下便见血，又掀起自己素白长袖，便用那指尖血写起来：

　　‘蛇怪善听，你我分岔而行，我引开蛇怪，你伺机斩杀。’

　　血迹渐干，谢惜如又对着中指狠力咬了一口续血。

　　小荆见状，不免心疼起来。谢惜如在教中德高望重，众人都道谢惜如往后必定接任关山教掌门，谢惜如却似无心于此，从那后不再舞剑练功，只潜心修炼身心，那双手也逐渐滋养得纤润白皙。

　　只是小荆知道，谢惜如不过是心知小荆武功更为高强，有意禅让小荆日后掌门关山教，又不愿教内为此争扰，伤了和气，才外称自己身子不便，整日只是料理门内杂事，鲜少外出。小荆多次表示自己无能接此重任，谢惜如则干脆闭门不出，连小荆的面也不见了。

　　小荆低眉一看，谢惜如竟已然将这洞穴中相通各路尽数绘出。小荆抬眼看她憔悴面容，一时忍不住眼角发酸，心里叹道：

　　‘我不过离开关山教才几日，她竟将此处摸得如此明白，也不知在此处困了多久了。’

　　那小荆初如的六个洞穴被谢惜如划了六个叉，那六处洞穴已被封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看来，唯一的出路，必是将蛇怪斩杀。

　　谢惜如绘毕，见小荆泪眼婆娑，以为是小荆心疼她，于是抬起指尖，那伤口却顿时消失了，只留下淡淡血渍。

　　小荆恍然想起，此处在梦中，她们是不会疼，也不会受伤的。于是抬起自己左臂，那被蛇毒灼伤之处果然已经恢复如初了。只是虽不伤，却未必一定不会中毒，倘若不慎被这蛇怪击杀而亡，恐怕便要从此困在此处。

　　小荆心里细想那棘煣兽为何将自己引到此处，又不敢前。想来，此处应当是被朱钦擒猎来的棘煣兽的梦魇之中，这镇妖牢里的妖兽常年被魇兽控制，日复一日受虐于噩梦之中，这夺目金蟒，想来便是由这魇兽搞的怪，叫棘煣兽寝梦难安的梦魇了。再一想，那夺目金蟒身上的副眼，不便全是棘煣兽的眼睛么？

　　便是此时，那夺目金蟒忽然寻到此处，在洞口顿了顿，似乎在倾听小荆是否在里面，两人紧握着双手，大气不敢出一丝。

　　目测那巨蟒从那端洞口离二人尚有二十步远，二人离那最近的分岔又有十步左右距离，蛇妖行动迅捷，只怕极快便能穿到另一端洞口，那分岔正呈十字型，却是二人分岔而走的好时机！

　　小荆谢惜如相视一眼，心有灵犀，转身拔腿往岔口飞奔而去！这响动，有如嗤笑挑衅那蛇怪一般，当即弹身追去，砂石贱草哗哗而响，水花四溢。

　　两人跑到岔口，默契地一左一右分头跑去，声音顿时分散了。

　　“小荆，别跑了！”
　　谢惜如故意喊到，引诱蛇怪冲她追去，小荆便能趁机从另一通道绕到前方一洞穴口，彼时蛇怪正好从那个洞前横穿而过，小荆也正好能将其击毙。

　　“错了！我在这！”
　　不料，小荆却未如约定一样缄默不语，反而站定在岔口高声大喊。那巨蟒双目被小荆所伤，自然先冲她寻仇而去。

　　谢惜如心中一震，回首见小荆竟还傻站在岔口等着蛇妖！

　　谢惜如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小荆弯腰捞起一把碎石，凝力往直前洞穴一掷，登时碎石之声“嘶沙”作响不止，如有人慌逃去一般！那蛇怪果然上当，一弹身往前直冲追去！小荆险些被那蛇怪飞过的疾风瀣露掀倒，只是灵巧一闪，

　　“跑！”
　　小荆飞快拔腿往侧洞奔去！谢惜如见状会意，立刻追着蛇尾奔去。

　　那洞穴深处，越里越发复杂，洞口纵横相穿，小荆便是想把蛇给引到那处，和谢惜如分头乱转，将那蛇怪在那复杂的岔口把自己绕进去，目测蛇怪身体极长，若能叫蛇怪把自己绕打结，斩杀它便容易了。

　　前方的岩洞开始变得狭窄起来，洞壁也尖岩嶙峋，一个个刺窟，形成绝佳捕网陷井，小荆谢惜如二人欲跑欲发觉力不从心，只是不知谁才是在逃猎物了。

　　谢惜如愈发感到不对劲，那蛇怪似非但没被二人绕晕，反而愈发急凶猛，单单追着小荆而去。

　　“不对！小荆，那蛇怪只冲你去的！”

　　谢惜如大喊，一面抽出长剑向蛇怪砍去。哪知几刀下去，竟是不痛不痒，那蛇怪也丝毫不理会谢惜如，只管冲小荆杀去，久未得手早已狂怒不已，身上的副眼竟全化变为通红血色，金绿鳞片也愈发晶亮，镶嵌在一起十分怖惧。

　　小荆也觉察到了，那蛇怪虽在此处行动也受阻，何况没了主眼，却仍用副眼辨认着小荆的大概方位追去。那洞壁上尖锐的山石也划破了蛇怪的副眼鳞片，蛇血污脏，又腥臭无比。

　　眼看蛇怪就要咬上小荆，谢惜如巧奔到旁的侧穴，于是将手中长剑奋力往小荆抛去。

　　“快接！”

　　只一刹，小荆抬剑纵身一跃，绷尽全身之力斩去！只听哀鸣嚎声、骨裂之声、血肉喷溅之声齐齐迸发，“嗵！”的一声，那蛇怪张嘴之时，巨头同小荆剑下一齐掉落在地。

　　“师姐小心！”
　　蛇血喷溅，全将小荆从头到脚浇了一身，腥热兽气当即将小荆掀翻了好几步。却未曾料到，血中竟是剧毒，小荆虽未受伤，却感这蛇毒一浇，有如整个人被丢尽岩浆炼狱里烤炙烧灼一般，登时周身烫热难堪，呼吸有阻，五脏六腑被挤绞一团，又猛然被撑涨如鼓，整个人涨红了脸，难受得在地上打滚，禁不住吟嚎起来。

　　谢惜如被小荆推一下退了数步，吓得不轻，跪在小荆身侧不知如何是好，见小荆如此难受，泪如雨下。只是左右一看，蛇怪既已死，梦魇却仍是未破，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

　　那厢小荆感觉身上火灼过一般，过了一会，周身干痒无比，一跳一跳地痒意，五脏六腑开始涨得难受，口中哇哇地往外吐着苦水。谢惜如本又急又怕，此刻眼底却是震惊了，只见那毒血似被小荆吸收了一般，迅速从小荆身上销声匿迹，一看小荆露在袖子外的一截手臂，血迹已然全无，肤色却变得通红，不一会儿，肤下开始泛起青光。

　　小荆无力地抓着谢惜如的手腕，哀求道：“师姐，是毒，快帮我运功逼出来！”

　　谢惜如慌忙照做，摸了一把泪，替小荆梳理起精气，却似乎半点成效没有，小荆喘着粗气，两道细眉绞在一起，额上汗如黄豆，直觉体内的水都往外吐出来了，气力也往外耗着，连打坐也撑不住了。

　　“小荆，你......这气实在太冷了。”

　　谢惜如眼泪断珠帘似的掉，她被掳到听澜阁时，未知关山教如何情形，被囚与这梦魇，与蛇怪相逐，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如今看着同门姊妹受此痛苦，多日委屈愤恨一下倾泻，情难自已。再看自己双掌，不过给小荆运功片刻，已经冻得两掌通红，便知小荆多受苦楚。

　　“你，你啊，怎不听我，非得改了主意？”谢惜如语气里全是疼惜，半分责骂没有。

　　小荆咬牙道：“师姐，你当我是甚么人。你自己引这大蛇去的是死胡同，到时候我便是能把蛇杀死，难道我便有脸见你的尸体？再说，这蛇显然认得我，我瞎了它的眼，找我报复呢......”

　　“我有甚么可惜的，关山教如今命运多舛，若你能活着出去，关山教尚有一丝希望在......”

　　“师姐知道我无意于此的，”小荆打断她：“我懒得很，只想逍遥过日子，掌门的位置，怎么样都是师姐的，师姐若是可怜我，便当放我自由才是......”小荆似乎苦楚难忍，

　　“叫我忙活，你自己倒逍遥去玩儿了，这算甚么事......”

　　谢惜如捂了她的嘴，只是心疼：“快别说了。”

　　便一刹，小荆“哇”地一声，似把苦胆也要吐出来，两眼瞪出，脖颈青筋□□，有如青紫色的枯藤缠绕，两手死死扣进地里，周身颤抖着，显然毒已攻进周身血脉。谢惜如看了直流泪，小荆虽是呕得两眼泪流，却感到身体逐渐恢复平静，五脏六腑也开始慢慢归位了，纵是空虚得狠，却不知为何两手逐渐有力，似有甚么气慢慢凝于两掌。

　　小荆正想同谢惜如说，抬眼却见——

　　“师姐......蛇......”

　　谢惜如循声望去，登时惊恐无比。那夺目金蟒本被斩断了头，如今那脖子断口处竟开始重新长起一个脑袋，背上的副眼似又活了，咕噜着转动起来，有两颗竟慢慢滚动到蛇头，生成了一对主眼，那巨蟒，又活过来了！

　　“走......”

　　小荆声未出，谢惜如已经挡在小荆身前，握着剑对着那夺目金蟒，虽是哭得眼睛也肿了，手背一抹，眼底又恢复了首席大弟子的狠戾神色。

　　“小荆，不怕，师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