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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入局(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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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荆,不怕,师姐在。”
小荆有些错愕,心里动容。谢惜如虽往日不爱多讲话,她是知道谢惜如很疼教中弟子的,以至于掌门常忧心谢惜如待下过于宽柔,难堪大任,由此谢惜如往日便常常装作冷漠,私底下给门中师弟妹关怀却只增不减。小荆不属于幼年弟妹那一类,又谢惜如有意禅让小荆,反而同她说话最少,往日在教中,一月也说不上几次话。
见那巨蟒醒来,成其不备,谢惜如巨剑便往那双新生眼睛一刺,夺目金蟒当即大怒。
“这!蠢货,追了我七日也未曾追到!”
谢惜如大喊着,往旁边的通道跳去,巨蟒于是随着穿驰而去,留下一大股腥气呛得小荆直咳嗽。
此处通道紧凑,小荆见一人一蛇相追,心下甚奇,不知为何谢惜如的剑这么钝,定了定神一瞧,才发觉谢惜如那柄剑上竟全是锈,那剑底镌刻的,正是谢惜如的名。
原来这柄剑正是谢惜如自己的佩剑,弃剑不舞,已有一载有余,小荆未曾想这一整年,谢惜如当真将剑弃于冷室,未曾再用......等等......
谢惜如弃剑,她此刻又是哪来的剑?既然她们如今在梦魇之中......
小荆忙屏息凝神,再往腰间一摸,果然将自己的长刀拔了出来。
‘果真如此,梦魇之中,与自己相熟的随身之物能一齐带入梦境,恐怕师姐一时未能发觉自己哪里来的剑,又或许她这一年多来从未真正习惯弃剑的生活,并没料到此事。’
小荆试着抬刀,却还是虚弱,听谢惜如脚步声近,喊道:“师姐,接着!”便掷出自己的长刀,想来总比那生锈的剑好得多。
这一弹,竟直直插入那夺目金蟒身上一颗副眼之中,一时白露红霜大肆喷溅,刀身全然没入巨蟒肉身,只余半分刀柄在外。那夺目金蟒一时疼得曲身狂舞,膻恶臭气从深渊巨口滩散而出,腔内密集的尖齿挂着唾液乱飞暴露在空气中,险些把谢惜如熏倒过去。
那巨蟒一吃痛,又当即扭头朝小荆扑来。
“呆蛇,看这里!”
只听谢惜如大喝一声,手握剑柄,使尽周身治理奋力掷出,好一招“隔山射雀”,纵使谢惜如年余未持剑,准头却未退减半分,甚至投剑轻灵,真犹绣花金针,比起小荆使得更胜一筹,只听微微撕裂之声,那夺目金蟒一双主眼又被削去一半,那蛇顿时又失方向,却仍是向前扑去。
“小荆——”
眼见巨蟒逼近,小荆正以为难逃一劫,本是不惧死,可如今涂珈与自己分离,关山教危在旦夕,段玉台......独独对不住的,是把无辜的段玉台卷入其中。小荆只恨自己未能早早了断这可笑情分,又恼自己也害了江萍柳,如今再丢下谢惜如一人,不知她还能撑多久。一时间,小荆竟也眼眶湿润,落下一滴泪。
却听“砰!”一声巨响,洞穴里登时被巨蟒撞得山石乱滚,浓尘四溅。小荆睁眼,那巨蟒竟一头撞上那洞壁上,又疼又瞎,如上岸之虾胡乱跳着。小荆正愣,一见洞壁才明了了——
那蛇是把洞穴上的倒影当初小荆了。这蛇失了主眼,副眼全不听使唤,视力又不及主眼,对小荆本体和倒影全然难以辨认。
趁那蛇发懵,谢惜如快步穿去拾起刀剑,又小心翼翼地将小荆扶起。小荆看着自己和谢惜如在墙壁上两抹影子,心下生了一计,方要开口,却想起如今那万语同归,这夺目金蟒是听得懂人话的。于是想了想,喊道:
“师姐,我看这巨蟒就如断身之蚯蚓,断尾之壁虎,斩断了还能再生。可若是你我将它断成三段、四段、五六七八段呢?”
谢惜如却是忧心:“怕是不可,若是真多生出几段,你我便是真的逃不出了。”
不料小荆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正疑惑,顺着小荆指尖望去,那壁上赫然印着两个人影,心下明白几分。正巧那蛇怒而飞来,谢惜如不得又和小荆冲撞开,跳到对角去。
这夺目金蟒几番袭击二人不成,反被姐妹二人刺瞎了眼,又闻二人所言,已然是怒火中烧,滋着一口牙便往前小荆冲去,谁知那小荆却仍是不躲,呆站在那。只听“轰”一声,那巨蟒一头撞上尖锐的洞壁,又是撞得头破血流,不住怪叫。
“错了,是这里。”
小荆不知何时站到那巨蟒身侧,巨剑便刺,生是把它身上一只副眼捅破了,原来那巨蟒是把壁上的倒影错认成小荆,一头撞了上去。一朝被骗,那蟒岂能受挫?却转头要往小荆扑去,谢惜如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
“傻蛇怪,我可往这砍了。”
于是那蛇怪又转头撞去,不出意料,又是撞在壁上,一口牙也碎了好几颗,洞穴颠簸得剧烈,荆谢二人站也难站住,如是反复几番,那蛇身上的副眼已经被姊妹二人近乎捅了个遍数,血淋淋的十分怖惧。
“小荆快跑!这蛇,怕是要疯了......”
谢惜如话音未落,只见那巨蟒狂叫卷着向小荆俯冲便去。小荆大气也不敢出,长刀在手,死死盯着那夺目金蟒七寸,便等这巨蟒一扑,这把刀便要从那七寸出将其斩断。
正是现在。
小荆丹田一沉,斩断两袖,那两片薄布登时撕拧成一股长绳,俯身抬手一甩,绳的那端便缠上蛇头,只见小荆两足轻点,即时便如一只青色飞鸟般荡飞出去,巨蟒已然怒达其巅,扭着硕长的蛇身飞速卷起。小荆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挡着长绳,确如轻蛾卷入飓风一般,难以定立,心中暗叫不好。眼看布绳被蛇一卷卷缠上,愈发近那七寸口,纵是知那处指不定又有甚么蛇毒,小荆已是下定了决心,挥刀将绳一割,纵身跃骑到蛇头上。
左手伸手一摁,五指深深嵌入那蛇脊里,又是痛得那蛇乱叫狂舞,只见小荆右手挥起长刀,对着那七寸便狠狠砍去。
“头上!”谢惜如急得大喊。
已是太迟,那洞壁上一钟乳石被蛇怪撞裂,正正便往小荆右臂上砸去,便听小荆吃痛一声,右臂筋骨猛地一紧,长刀一刺,偏了,死死扎进蛇背上,那蛇一吃痛,当即乱撞起来,一下把那柄长刀甩丢出不知何处,小荆再难擒住,也被掀翻出去。
小荆只觉背上似撞上一块尖石,锥心似的疼,喉咙一热,也“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蛇毒攻心,睁眼一黑,竟甚么也看不清了。
谢惜如已是心急如焚,轻身点足奔到小荆身前拦住,脚未落地,只觉腰身一紧,垂眼看去,那水桶粗的蛇身已在她腰上卷了两圈箍紧,登时五脏六腑要被绞断一般,肠肺也粘在一块儿,两眼一翻,双脚已然离地。那巨蟒已是癫狂,还扭动着蛇身箍匝得愈来愈紧,谢惜如眼前一时黑一时白,已经只有出的气了,人近命关,眼前反而放起走马灯来,过去在关山教习武生活的日子一幕幕在眼前徘徊。
谢惜如自小便在关山教长大,晨朝习武,暮落扫洒,未曾有一日敢怠慢。家人和门中弟子都说她日后是要当掌门的,她心中更是不敢一丝有懈怠,门中事务样样看在眼记在心,从门中上下数十上百名弟子的生辰年岁,到门中二百余年的武集史录字字句句,一招一式,她全然记在心上,绝无一丝偏差。
直到那一年入门的弟子中来了一个和她年岁相近的新弟子。
那一日新弟子大选,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小荆,心想:‘这个年纪了才开始习武,恐怕得吃苦,以后须得多照顾些。’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看错了,纵使小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着不过是陪着涂珈小师妹来,谢惜如却看得清楚,小荆是个比自己好得多的习武苗子,掌门器重她,师姐妹兄弟也敬服她,关山教日后的掌门之位,小荆来坐自然比自己更妥当。谢惜如虽未神伤,只是不愿看到门中为一俩虚名争个你死我活的场面,于是向掌门请罪弃剑,安心待在门中只做个扫洒的事务,给门中弟子添补衣物也好。只是小荆像看不懂,又像不在意,每每自己躲着她,躲不及了,小荆还是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请安,叫自己大师姐。
只是这两人又是如何知道,彼此心中根本没有甚么掌门虚名的意思。
事到如今,谢惜如仍是想着小荆在,关山教才能在,奄奄一息间,还挥舞着手寻找自己的剑在何处,只想杀了这头妖兽。
只听一声惨叫,小荆眼前方才清晰,抬眼却见谢惜如早已被那巨蟒卷入空中,四肢却是垂软了,不知死活。登时心下悲愤不已,心口碎裂一般,再是好脾气,此时已然怒火冲冠,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五爪一伸,竟一骤然间生出妖鸟一样长锐的爪甲,使出毕生之力往蛇腹上击去,只听皮肉撕裂之声,五个长爪深深扎入那蛇腹之中,那蛇一时疼得扭曲,竟却丝毫动不得。
小荆此时却已失智,只余怒火,五爪一收,只听“噗”的一声破开了蛇腹,竟将那蛇心血淋淋地连带筋骨拔出来!那巨蟒登时血溅四处,惨叫不止,蛇腰一松,将那半死的谢惜如狠摔在地。
谢惜如此时也是面色如纸,眼前昏灰,挣扎着坐起来,却被眼前惊得说不出话——
眼前那披头散发,目中滋血,两瞳发紫,两手似鹰爪的女人,不是她的师妹又是谁?却见小荆抛开那颗蛇心,巨蟒还未死透,听辨着小荆的位置,滋着牙俯冲而下,谢惜如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
“小......”
青色的火光照映在洞穴上,那原本在外穴的荧蓝色的藻竟都游到此处,星星点点变换迸发出绿色的光芒,映得洞壁幽绿怖惧,炼狱一般。那血肉模糊的多目金鳞惨叫着,却在小荆跟前停住了,似被甚么束缚了一般。再看小荆,通体迸射着青绿幽光,发丝连同衣襟在空中飘舞着,任凭谢惜如叫唤,小荆也似一声都没听见。
喷溅在小荆身上、洞壁上的蛇血如听召唤,竟全数慢慢悬浮而起,粒粒朱血飘飞着,向小荆掌中凝聚,慢慢在她手掌上凝聚成一颗巨大的滚动着的血球。
谢惜如大气不敢出,已然不知该作何表态。只见小荆忽然神色一凛,反掌,那团血球登时迸溅成一股青绿色的大火,热浪登时掀来,洞中碎石翻飞滚卷,山洞中迸发耀眼的绿色光芒,那绿色火舌一时如长了眼睛般朝夺目金蟒的七寸打去,却听尖锐惨叫突起,震耳欲聋。
谢惜如捂紧了耳朵,眼睁睁看着那多目金鳞熔在那绿色的火光中,化成亮眼的金黄色,随着山石震动逐渐变小,那蛇已是化为一地灰烬,随着灌进来的山风,飞化消散了,溶流进地下河,化成斑驳蓝光,银河一般随着水流漂荡出去。
“小荆!”
谢惜如爬滚过去,小荆此时已然恢复了样貌,昏死过去,心下虽疑小荆是妖,终归是她的师妹,心疼不已。正神伤,耳畔却传来欢呼雀跃之声,抬眼一看,洞穴深处竟跳出一群棘煣兽,不过却都只剩一只独目了。谢惜如登时戒备,伸开臂膀把小荆护在身后,这群青黄色的小妖兽却有灵性,雀跃着围着二人,温顺地舔着二人的衣角,似在感激。
谢惜如松了口气,正纳闷,头脑里却忽然棉絮般空涨起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暗淡,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