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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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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时不时滴答滴答的开始下雨,每次下雨的时间还不是很长,有时一天能下四五次雨。
刚下班的江霖推开了网吧玻璃门,犹如补水喷雾般的雨丝迎面袭来。
这种比毛毛雨还要小的,比喷雾还要大的雨,这几天已经见怪不怪,也全当补水了。
走到小区时,这雾雨也逐渐停止了。
“你在干什么?”江霖出声问道。
陈晏白停下拨弄草丛的动作,转头看向江霖,“我在找那只流浪猫。”
“别找了,不在小区了。”江霖坐到旁边长椅上看着他。
闻言,陈晏白放弃了寻找,坐在她旁边。
“它被收编了,成出家猫了。”
“你怎么知道?”
“我前两天去万缘寺碰到了,被寺庙的小师傅收养了。”
“万缘寺啊。”陈晏白靠在长椅上撩了一下头发,上面薄薄的一层水珠也随即不见了,“你经常去?”
“嗯嗯,没事了就去那坐坐,挺舒服的。”
“我听说那儿的祈福许愿挺灵的,真的吗?”
江霖坐直身子看着他,“当然,有很多外地专门来万缘寺许愿,像中高考都来许愿金榜题名。”
陈晏白点了点头,因为她妈妈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片刻,江霖想到上次出去陪他们写作业时,陈晏白和应慈孙逢林他们一样,马上就是准高三生了。
“你可以去拜一拜,保佑你明年高中。”
“我不想去。”
少顷,陈晏白缓慢开口解释,“我不信佛,不信那些东西。”
“为什么?”
“我认为人定胜天,事在人为。我想做的事,我一定能做到。我不想做的事靠什么也不可能实现。”
“是吗?”江霖往上推了推帽子露出自己的眼睛,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们不一样,我信佛但我……”
江霖没有把话说完,望着陈晏白笑了笑。
那句“不信命”卡在喉咙上没有说出口,但是自己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信不信。
说信命?信什么命?信父母离婚,母亲对自己没有一点点爱的命,还是本以为姥姥可以一直陪着自己但最终离开的命,还是信自己莫名其妙被人冠以克星的命。
江霖不相信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她无法选择是否出生在这个家庭,她无法选择自己名字要不要叫江错,她也无法阻拦父母离婚这件事情。母亲对自己没有一点点爱,江霖不知道原因。姥姥的离去,她只能接受。冠以克星,江霖也无法辩解,因为无人相信。
这一切的一切,江霖不信。
可时间的推移,江霖也飘忽不定,江霖自己也不敢肯定的说自己不信命。
但每一次,江霖都会去神佛面前寻找片刻宁静。寺院内的梵音,声声入耳;点燃的香火,直耸入云。听着梵音,香火飘过鼻尖,一切都归于平静,江霖也在疗愈。
所以信佛是江霖的心理安慰,是她的一方净土。
那一刻,陈晏白清楚地看见了江霖眼中一闪而过的破碎。她那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容里,藏着他从未察觉的苦涩。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显得多余,追问又太过唐突。
于是他只静静地看着远处被雨洗得发亮的树叶,轻声说:“其实我妈妈这次回来,就是想带我去万缘寺。”
江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我爸是警察,每次见他,他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所以我妈不管去哪,都要去当地的寺庙的祈福,都是为了求我爸平安顺遂。”
远处的风轻轻拂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江霖没有接话,只是等他说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无奈:“我知道她是心意。可我觉得,真正的平安是靠人为的谨慎,不是靠香火。我不想把自己人生的指望,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许诺上。”
江霖微微点头。她理解这种倔强,因为她也曾这样固执地想要握住自己人生的方向。
“可是,”她轻声说,“有时候,那也只是家人表达牵挂的一种方式。给自己一个安心的地方,也不错。”
夕阳不知何时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将温暖的光辉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那些未干的水洼里,映出一片片金色的天空。
陈晏白看着江霖被夕阳柔和的光线勾勒出的侧脸,想到母亲每次在电话里对父亲的细细叮咛,那份确凿无疑的感情,或许才是他内心真正笃定的“庇佑”。
他忽然觉得,或许有些坚持,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那……”他犹豫着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下次你去的时候,可以叫我一起吗?就当是陪我去看看那只出家的小猫。”
江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好。”
阴雨不断,和陈晏白一起去万缘寺的约定的也是一再搁置。
终于,一个大晴天让这个约定可以实现。
陈晏白看着窗外许久不见的好天气,移动步伐往江霖家走,站在她家门口敲了敲。
很快,江霖打开了门。
“今天天气我,我们……”
还没等陈晏白说完,江霖开口打断他,“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我们可以改天再约吗?”
她知道陈晏白要说什么,这几天她一直盯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期待着今天晴天赶快到,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期待的今天只能改日。
陈晏白笑容僵在脸上,缓慢的从口中挤出一个“好。”
说完,江霖戴上帽子离开家,快步往楼下走去。
而陈晏白一个人站在楼梯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的脚步声却一直回响在耳畔,很快她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楼里再次归于安静。
江霖坐上出租车,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却想着刚才陈晏白失望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转身回去,告诉他改天再办自己的事。但想到边雪在短信里欲言又止的语气,她还是狠下心来。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川里香火锅店的门面不大,但装修精致。推开门的瞬间,麻辣的香气扑面而来。江霖一眼就看见了穿着服务员制服的边雪,她正端着盘子穿梭在餐桌间,动作麻利,神情却有些恍惚。
边雪看到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对领班说了些什么,朝江霖走来。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边雪轻声说,带着江霖走向后面的一间小包间。
包间里,两人相对而坐。空调的冷气呼呼作响,与外面的炎热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要辞职?”江霖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问题。
边雪低头玩弄着工作服的衣角:“网吧的工作太累了,这里工资差不多,还轻松些。”
“你撒谎。”江霖直视着她的眼睛,“是因为谢琦,准确来说是因为我,对不对?”
边雪的肩膀微微颤抖,良久,她才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对不起,之前你能遇到谢琦,都是我告诉她的。”
“我知道。”江霖平静地说。
边雪愣住了:“你知道?”
“从那次你不让我走东巷,我就猜到了。”江霖的声音很轻,没有责备,只有理解。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边雪心中压抑已久的闸门,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来网吧上班没几天,谢琦就找上我了。一开始我没答应,但是后来她拿我弟弟威胁我,我要是不答应,她就不让我弟弟在学校好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江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说对不起,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边雪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谢琦这么针对你吗?”
江霖轻轻地摇了摇头。
“咱们以前好歹也是同学,我知道你和谢琦有一段时间关系特别好,后来突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开始对你搞孤立,只要和你关系好的,她都要从你身边抢走,甚至有时候看到你和同学说话,她都要对你大肆辱骂。”
江霖静静地听着,这些往事她早已不愿回想。
“后来我才知道原因了。”边雪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和你做朋友是这个原因,欺负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江霖怔住了,这个理由简单到荒谬。
“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喜欢过你,说过你好看。”边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落在江霖心上。
江霖怔住了:“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的男朋友。”
“高一的时候,谢琦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就在一起了。可是有一次,那个男生在走廊上看到你,就跟他同学开玩笑的随口说了一句你比谢琦好看的话。”边雪顿了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话传到了谢琦耳朵里,她就认定是你勾引她男朋友。”
江霖感到一阵荒谬:“就因为这个?我甚至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
“谢琦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的风头,尤其是她男朋友的注意力。”边雪苦笑,“所以她要把你身边的人都抢走,要让你孤立无援,要证明你不如她。”
包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空调的运转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江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原来这么多年,她承受的一切,都源于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男生随口的一句话。
“那个男生呢?他知道这些事吗?”
“他早就和谢琦分手了,现在可能连你的样子都不记得了。”边雪轻声说,“可是谢琦却记恨到现在。”
江霖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几分释然。多么可笑啊,她这些年承受的孤立和辱骂,竟然源于一个早已消失在时光里的陌生人的一句玩笑话。
“谢谢了。”她轻声说。
“你不生气吗?”边雪疑惑地问。
“生气有什么用?”江霖望向窗外,“知道了原因,反而觉得轻松了。至少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她站起身,拍了拍边雪,“我会辞职的,你回去上班吧,那儿总比这儿轻松。”
回家的路上,江霖拿出手机给凯哥发了消息,发完就立马揣进兜里,凯哥追问的消息一直在振动,她也不想拿出来解释。
盛夏的热风吹在脸上,心上却有一丝凉意滑过。原来这么多年的煎熬,都只因一句玩笑。
夜晚的天台比想象中安静。江霖独自坐在角落,耳边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传来楼下模糊的说话声。指间的香烟一点点燃烧,烟雾缭绕而上,与她空洞的眼神融为一体。
“心情不好?”陈晏白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
江霖回来时,他们打过照面。虽然她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回应,但话里隐约的低落,陈晏白听出来了。
他上来前敲过江霖家的门,无人应答。窗户里不见人影,他便猜到她一定在这里。
江霖碾灭烟头,喝了口已经凉掉的奶茶,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放放风。”
江霖拢了拢身上的毛毯,没有接话。
“可以跟我说说吗?说出来或许会好受点。”
江霖侧头笑了笑:“这么愿意当情绪垃圾桶?”
“偶尔当一次也没关系。”陈晏白迎上她的目光,眼神诚恳,“再说了,我愿意听你说。”
“别了。”江霖摇头,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毛毯里,“不喜欢给你传递负能量。”
陈晏白点点头:“好,那换我说,你看我猜得对不对。”
“你网吧那个朋友辞职了,对吗?”
“辞职的原因和你有关系。”
这些是陈晏白从孙逢林嘴里听来的,他的消息最灵通,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片刻沉默后,江霖缓缓开口:“你都猜对了。我今天去找她,从她那里知道了一些事。现在我才明白,谢琦这些年对我的所有敌意,都源于一句玩笑话。就因为这一句话,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被她威胁。这两年,我忍受了她多少谩骂,多少流言蜚语……你知道吗,我们曾经还是朋友。”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第一次,我这么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喜恶同因’。”
陈晏白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即说话。晚风吹乱她的发丝,她望着远方的霓虹灯火,眼神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有时候觉得真不公平。”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承受了这么多,而始作俑者可能早已忘记这回事。”
江霖苦笑着点头:“最讽刺的是,我都不认识那个人。”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江霖诚实地说,“辞职是肯定的,后面走一步算一步。躲的不可能了,我俩之间有一场躲不开的交流。”
陈晏白注视着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江霖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我和她的事儿,我自己解决。”
夜风渐凉,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陈晏白没有再劝,只是陪她静静坐着。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愈合,有些心结只能自己解开。
一声雷鸣,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江霖突然想到今天爽约的事情,扭头看陈晏白,“下一次天晴,我们一起去万缘寺吧。”
“好。”
不一会儿,江霖和陈晏白收拾收拾的准备回家。
进门前,陈晏白叫住了江霖,“江霖。”
江霖回头看向他。
“下次心情不好,不要抽烟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江霖微微一笑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江霖扭头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