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不逢春 ...
-
江霖如往常一样开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餐。
电视上播着早间新闻,有时还能听到几句有关天气的话。江霖顺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除了雨就是雨。
今年的夏天,只有最开始几周是艳阳天,其余的都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
“陵安镇气象台08月24日09时13分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预计下述地区未来3小时内降雨量将达50毫米,请各位居民注意防范,减少出行。”
手机弹出一条预警消息,江霖低头看了看,收拾着餐具往厨房走。
收拾完,江霖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屋外的雷声轰鸣,暴雨犹如撕开天幕倾盆而下,只听声音也不由得让人揪心。
江霖在雷雨的吵闹声中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雷雨已经小了很多,电视上还在继续播放。
随手捞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黑子打来的。
江霖从沙发上坐起来给黑子回拨了过去,等待接听的途中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房间,雷声也紧随其后。
雷声结束那一刹那,电话接听了,没等江霖开口询问怎么了,黑子先说道:“边雪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挂断电话,江霖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随手拿上门口的帽子和钥匙飞奔出门。
·
医院急诊室门口,江霖停下时腿微微发软。走廊里人影攒动,嘈杂声中透着一种冰冷的紧迫感。
她远远就看见了边雪的父母——他们并肩坐在抢救室门外的长椅上,背佝偻着。弟弟边昱站在一旁,低着头,身影僵硬。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江霖吸了口气,踏进那片消毒水气味弥漫的明亮之中。
她朝那边慢慢走去,脚步沉得像陷在泥里。还没走近,边昱忽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边昱眼神一暗,大步朝她走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就往转角拖。江霖试图挣开,但他手指扣得死紧,几乎掐进她肉里。
拐进视线死角,边昱终于甩开手。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压不住底下翻涌的火。
“边雪怎么样了?”江霖去拉他袖子,声音发颤,“她没事对不对?”
边昱猛地挥开她,语气里都是寒冷,“江错,你还有脸问?要不是因为你,我姐会这样?她会被谢琦打?”
那两个字像一记闷棍,砸得江霖耳边嗡鸣。
抢救室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推床轮子滚动的声音。边昱脸色一变,再没看她,转身就往回跑。
江霖僵在原地,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着。
雨又下大了,砸在医院窗玻璃上,一道道蜿蜒如泪痕。
走廊顶灯惨白的光晕在眼前微微晃动,消毒水的气味一阵阵往鼻腔里钻,混杂着雨天的潮气,让她有些反胃。
抢救室的方向隐约传来骚动,她挪动脚步,却像踩在棉花上。没走几步,便看见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出来。床上的人盖着白被单,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是边雪。她闭着眼,额上缠着纱布,但胸口有着轻微的起伏。
江霖的呼吸一下子哽住了。
边雪的父母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在问些什么。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倦但舒缓的神情:“送来得及时,手术很顺利。轻微脑震荡,左腿骨折,其他的没什么大碍。先送重症监护观察二十四小时。”
悬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终于颤巍巍地吐了出来。江霖背靠冰凉的墙壁,才发觉自己指尖都在抖。
边昱跟在病床旁,侧脸紧绷。经过江霖时,他的目光扫过来,那里面没有了刚才暴烈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疲惫,还有清晰的驱逐意味。
江霖没有再上前。她看着那簇人随着病床拐进电梯间,走廊重新变得空旷,只剩下几个护士低声交谈着走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成了淅淅沥沥的绒线。天光从厚重的云层后透出些许惨淡的亮色。
她在医院长廊的塑料椅上坐了下来,帽子攥在手里捏得变了形。黑子的电话又来了,她接通,声音干涩:“救回来了。”
电话那头长舒一口气,絮絮叨叨说了些打听来的情况。边雪是中午出的车祸,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闯黄灯的面包车侧面撞上。司机没跑,也吓得不轻,说是雨太大没看清。
“但这事儿,”黑子压低了声音,有些犹豫,“应该和谢琦有关,我中午那会儿看到谢琦和边雪在一起。”
江霖闭了闭眼。谢琦。这个名字像个楔子,钉进她混乱的思绪里。
“我知道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怔怔地垂着头,思绪像被雨打散的蛛网,飘荡粘黏,却聚不成形。直到一股温热的触感忽然贴上脸颊。
江霖抬起头。
陈晏白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正轻轻贴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接过那杯温热的奶茶时,言语里不自觉带上一丝疏离:“你怎么来了?”
“我扔垃圾时看见你急匆匆跑出去,伞都没拿,”陈晏白声音平和,目光却静静落在她脸上,“怕出什么事,就跟来看看。”
江霖握紧奶茶杯,温热透过纸壁渗进掌心,却好像暖不进心里。她低头啜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反而让喉咙更紧。
“谢谢。”她轻声说,依旧没看他。
陈晏白在她身旁坐下,隔着一个椅子的距离。他没追问,也没安慰,只是陪她一起望着窗外绵延的雨丝。走廊寂静,偶尔有护士推着仪器车经过,轮子发出规律的轻响。
良久,江霖才很轻地开口,依旧低着头,没有看他,“你回去吧,我没事。”
陈晏白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她没有再劝。坐了许久,江霖把手里的奶茶喝完后起身往医院外走,陈晏白就默默地跟在身后。
从医院大楼里出来,潮湿的空气裹着凉意扑面而来。江霖却在门诊部的侧门角落,看见了谢琦。
她正倚着墙,指间夹着一支烟,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脸上是一种近乎悠闲的漠然。
江霖握了握拳头,转身走回到谢琦跟前。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谢琦抬眼,无所谓地吐出一口烟:“我有什么要说的?”
“谢琦!”江霖吼出声,“这是条人命,如果边雪没有抢救回来怎么办?”
谢琦起身,凑近一步,盯着江霖的眼睛说:“江错,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边雪这不没事吗?”
“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江霖眼眶通红,情绪激动地说。
“要良心有什么用,”谢琦笑着,眼里却毫无温度,“江错,你怎么不问问是不是你自己的原因?要不是因为边雪和你做朋友,她会发生这种事吗?”
她顿了顿,忽然又扯起嘴角,那笑容里渗着积年的毒:“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是因为你这个人,从根上就让我恶心。”
江霖怔住。
谢琦吸了口烟,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记得我刚转学过来时候,我刚好就坐你前面,我那时候觉得你很漂亮,所以我想和你做朋友,可就是因为和你做了朋友,我男朋友才会拿你和我比较。我男朋友第一次见你以后,他就问我你叫什么名字,还说‘原来你们班还有这样的女孩’。”
她弹了弹烟灰,眼神虚焦了一瞬,随即又锐利地钉回江霖脸上:“后来我们吵架,冷战,分手。最后那次见面,他跟我说:‘谢琦,你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挺无理取闹的,你看人家江霖,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就让人舒服,就觉得她好看’”
“就为这个?”江霖难以置信。
“就为这个?”谢琦重复她的话,忽然笑出声,笑得肩头发颤,“你说得真轻松啊。江错,你永远不知道那种感觉,你最重要的人,用欣赏的、向往的语气,去夸另一个女生。而你,成了他眼里那个不够好,不够漂亮的对照。”
她敛起笑,面无表情:“从那天起,我看见你就难受。你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你这张脸——每一样都在提醒我,我被人用怎样的标准比下去过。”
“我今天也没对她做什么,我们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几句话。”谢琦刻意加重了那四个字,“怪就怪今天下雨天气不好。我让她把你约到废弃居民楼,她不愿意了。你知道吗,今天是她第一次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她害怕我威胁她,拿她弟弟威胁她,她就跑了,结果‘砰’的一声就被车撞飞了。”
谢琦捏碎手里的烟,一脸蔑视地看着江霖,“江错,我说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所以,惊喜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陈晏白刚到楼下,就听到谢琦这番话,他把江霖拉到自己身旁。
“我不可理喻?”谢琦笑得更大声了,那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就当我是疯子好了。江错,我就希望你没有一个朋友,所有人都要把你当过街老鼠一样,所有人都要讨厌你。”
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轻,却字字清晰:“江错,你就和你的名字一样,你从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你一个克星,不配拥有任何朋友。”
“你够了!”陈晏白就算再好的脾气,也听不下去了。
江霖挣出陈晏白的保护,她看着谢琦,声音因压抑而发抖:“你看我不顺眼,只是因为那一件事,你就要牵扯这么多人吗?你就不怕遭报应?”
谢琦挑了一下眉毛说:“遭报应?我遭什么报应?害死她的又不是我,又不是我开车撞的她。再说了,她要不是你朋友,我会找她吗?”
“你真不是人!”江霖情绪彻底失控,她眼眶赤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猛扑到谢琦身上,揪住她的衣领。
“怎么,你想打我?”谢琦不躲不闪,甚至带着挑衅的笑。
陈晏白从身后牢牢地抱住江霖,将她往后拖:“江霖!冷静点!”
谢琦看着江霖失控的模样,不慌不忙地重新点了支烟,吸了一口,才拿起靠在墙边的伞,转身步入渐渐密起来的雨帘中。
江霖全身发抖,挣不脱陈晏白的束缚,只能朝着那个背影嘶声喊道:“谢琦!你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
陈晏白紧紧护着她,周围零星的路人投来惊诧的目光。细雨无声落下,将远处的身影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轮廓。
慢慢地,江霖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无力地跪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她抬眼看向陈晏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你离我远点。”
“江霖。”
“别碰我。”江霖抱住自己的双臂,做出防御的姿势,拒绝了陈晏白的靠近,“陈晏白,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她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和雨水,站起来,一个人踉跄着往雨幕深处走。
陈晏白跟了上去,但又怕再刺激她,只好保持一段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他好久都没有这样跟在她身后走了,上次还是在那晚的酒吧门口,一样的绝望,一样的诀别。
江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踩着积水,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到五脏六腑,刺骨地寒。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衣服,她却浑然不觉。
她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走到双腿麻木,走到再也抬不动脚,终于在一条无人的小巷口,靠着湿漉漉的墙壁滑坐下去。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雨似乎小了些。她缓缓抬起头,一回头,才发现陈晏白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肩头却湿了大半,显然大部分伞都倾向了她刚才走过的路。
陈晏白看着她,明明距离不远,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好像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弥漫着雨雾和经年的伤痕。
“陈晏白。”江霖在不远处喊他,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他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下,伞大部分遮在她头顶:“我在。”
“你别跟着我了,你回去吧,”江霖望着地面水洼里破碎的倒影,“我想自己待会儿。”
陈晏白停在原地,垂下眼眸,沉默地看着她。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那样看着,目光里有她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
半晌,他低声道:“雨还没停,你会生病的。”他将伞轻轻放在她身边的地上,“伞留给你。我走,但不会走远。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叫我。”
说完,他果然转身,走到巷子另一头的屋檐下,背对着她,留下一个沉默而坚持的背影。
江霖看着手边那把黑色的伞,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压抑的哭声混在淅沥的雨声里,破碎而绝望。
巷子那头,陈晏白靠在墙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耳边是她压抑的哭泣。他知道,有些伤口只能自己熬过去,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坠落时,不做那个推手,也不做那个遥远的旁观者,只是在这里,等她自己爬起来,或者……接住她。
雨丝渐渐变得温柔,黄昏悄然逼近,将云层染上一点黯淡的橙红。漫长的夜晚,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