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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不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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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霖上了公交车,黑子也转身准备离开。刚要走,却看见不远处孙逢林和陈晏白正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孙逢林快步走到黑子面前,气息还没喘匀:“江霖呢?”
“刚走。”
“走?去哪儿了?”
黑子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她去哪儿,反正坐12路公交走的。”
说完,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12路……”孙逢林低声重复了几遍,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陈晏白,“她应该是去墓园了。”
“我去找她。”
“诶——”孙逢林话还没说完,陈晏白已经拦下另一辆出租车,径直往墓园方向去了。
看着陈晏白果断离去的背影,孙逢林惊讶之余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也拦下一辆车,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他得去接应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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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中。
江霖跪在姥姥墓前,用袖口轻轻擦拭相片上的雨痕,又仔细拨开落在碑上的几片落叶。她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姥姥,对不起,我食言了。说好再也不打架的,对不起。”
雨丝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
“可这次我真的忍不了……孙逢林因为我被人打了,边雪也因为我进了医院。我可以自己挨打,自己受伤,但我看不得他们因我受委屈。”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对不起,姥姥。”
解释再多终究苍白。江霖静静凝视着姥姥的遗像——那是她陪姥姥去拍的,照片里的老人笑容温和,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慈爱。
看着看着,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便汹涌地翻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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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您起来!起来啊!别跪他,你让他上诉,学我不上了。”
何书翠却推开江霖的手,直挺挺跪在那辆豪车前,一遍遍哀求对方不要上诉。
江霖宁愿背一辈子污点,也不愿看见姥姥为她弯下脊梁。
车上的人终于下来了。黄丰,陵安镇出了名的暴发户,也是何书翠曾经最顽劣的学生。
“黄丰,老师求你,放过江错吧……”
“老师,”黄丰打断她,双臂抱胸,身子微微后仰,眼神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漠然,“您这话说的,是我要为难她吗?我要是放了她,我侄子怎么办?您从前总说我这号人没出息,现在呢?您自己教的女儿那样,外孙女也这样,当老师的,怎么就教不好自家孩子呢?”
江霖挡在姥姥身前,死死拉住她的胳膊,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黄丰,你要怎样才肯撤诉?”
黄丰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脸上浮起一抹讥讽的笑:“这样吧老师,您给我磕个头,我就放过江错。”
“姥姥不行!”江霖猛地起身去拽,声音发颤,“我去坐牢,您别跪——”
何书翠却推开了她。
苍老的身躯缓缓伏低,额头触地。
“对不起……我替我孙女,给您道歉。”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在江霖心上。
那晚夏风穿过街道,吹在身上却冷得刺骨。江霖看着姥姥俯低的背影,只觉得心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喉咙像被人死死扼住,喘不过气。
“行。”黄丰终于松口,却扭头指向江霖,“看在你姥姥的份上,这次算了。再有下次,我绝对送你进去。”
车子扬长而去。
江霖跪倒在姥姥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她不是后悔打架,是恨自己让最珍视的人受了这样的屈辱。她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一夜,何书翠沉默着回到房间,再没出来。江霖在门外守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何书翠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做好了早饭。
饭桌上,江霖红着眼睛开口:“姥姥,对不起……我再也不打架了。”
“吃饭。”何书翠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都过去了。”
从此,江霖再没动过手。
也是从那之后,何书翠带她去改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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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雨丝将她拉回当下。
雨水混着泪水滑过脸颊,分不清哪滴是雨,哪滴是泪。
“姥姥,又下雨了。”
江霖仰起脸望了望天色,乌云低垂,雨势渐疾。她却依旧跪着未动,任凭雨水浸透衣衫,只是又一次抬起湿透的袖子,轻轻擦去照片上新的水痕。
雨越下越急,天幕沉沉压下来。墓园里只剩风雨声,和一道固执跪着的身影。
直到一把黑色的伞,静静撑过她头顶。
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江霖怔怔转头,看见陈晏白站在身侧。他胸口微微起伏,肩头湿了大片,发梢还滴着水,显然是匆匆跑上来的。
他没说话,只是将伞又往她那边倾了倾。
两人在雨幕中沉默良久。
“你怎么来了?”江霖声音沙哑。
“孙逢林猜你在这儿。”陈晏白看着墓碑上老人的照片,轻声说,“不介意的话……我也想给姥姥鞠个躬。”
江霖愣了愣,缓缓点头。
陈晏白将伞递给她,后退一步,向着墓碑郑重地弯下腰。
直起身后,他重新接过伞,依旧为她撑着。
“回去吧。”他说,“雨大了。”
江霖摇头:“我想再陪姥姥一会儿。”
陈晏白没动,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旁。伞始终稳稳罩在她头顶,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淋在雨里。
时间在雨声中慢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江霖终于撑着膝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跪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
陈晏白伸手虚扶了一下,等她站稳便收回手。
“谢谢。”江霖低声说。
两人并肩走下墓园的石阶。雨小了些,化成朦胧的雾,笼罩着远山与松柏。
两人一路沉默,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风雨过后的平静。
走到家门口,应慈正坐在楼梯上,孙逢林开着门在一旁陪着。
一见江霖,应慈立刻飞扑过去抱住她,气鼓鼓地在她后背轻捶两下。
“我身上湿。”江霖轻声说。
“谁嫌你了。”应慈把脸埋在她肩头闷声道。
江霖无奈地看向陈晏白,又望望孙逢林。
孙逢林适时开口:“应慈,先让江霖进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对哦!”应慈这才松开手,忙拉着江霖去开门。
门外,孙逢林看向同样浑身湿透的陈晏白:“你也赶紧换身衣服。幸亏奶奶和姑姑去我家了,不然瞧见你这模样,非得追问不可。”
陈晏白耸耸肩,进屋前却停下脚步:“今天在墓园,墓园的人江霖只要打架了就会去墓园跪着,你知道原因吗?”
“我也不清楚,”孙逢林顿了顿,“你先洗,我晚点问问。”
陈晏白进了浴室。孙逢林沉吟片刻,给应慈发了条消息:
「墓园的人说江霖只要打架就会去那儿,我哥让我问问是为什么?」
屏幕那头很快显示“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回复。孙逢林也不急,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渐歇的雨。
几分钟后,手机一震。
应慈回了几个字:「一会儿当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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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晏白洗完澡出来时,头发还在滴水。孙逢林递过毛巾,指了指客厅,应慈已经坐在那儿了,面前放着两杯热水。
“江霖知道你过来吗?”陈晏白开口问道。
“不知道,洗完澡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晏白点了点头。
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只剩屋檐断续的滴水声,嗒,嗒,敲在寂静里。
应慈捧着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件事,江霖很少提。就连我也是偶然才知道的。”
她抬起眼睛,看向陈晏白:“你知道她以前不叫江霖吗?”
陈晏白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孙逢林经常叫她江错。”
“嗯,她原名江错。错误的错。”应慈声音低下去,“是她姥姥后来带她去改的。改名那次……我也在。从派出所出来,她姥姥牵着她的手说,‘以后咱们就叫江霖,甘霖的霖,是好好的意思’。”
孙逢林在旁轻声问:“是因为打架的事?”
应慈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是打架。那件事……伤到她姥姥了。”
她停顿了很久,像在组织语言,又像单纯地需要勇气。
“初一那年,江霖那时候她还叫江错,她把一个男生打进了医院。对方家里有钱有势,咬死了要告她。”应慈吸了口气,“她姥姥去求人家原谅。她给人……跪下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死水。
陈晏白的毛巾停在了手里。
“对方是姥姥以前的学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应慈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姥姥就真的……跪在地上,磕了头。”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屋檐的水滴声,敲得人心头发闷。
“江错那时候就站在旁边,拉不动,也哭不出声。”应慈闭上眼,“后来对方松口了,但撂下话说,再有下次,绝对送她进去。那之后,江错很少动手,真的就没办法了才会动手,但也不会伤人。就这样江霖都会去墓园。”
她睁开眼,看向陈晏白:“更何况这次呢。所以你今天在墓园看到她那样……是因为她违背了和她姥姥的约定,又让她姥姥失望了,哪怕她姥姥已经不在了。”
陈晏白没说话。他只是慢慢将毛巾放在一旁。
许久,他才低声问:“那个男生为什么被打?”
应慈沉默片刻,才说:“那个男生被打原因有二,一是那个男生嘴特别欠,他到处传江霖妈妈的坏话,说她是……说她是做那种生意的。还照片带去学校。”
话止于此。但那些未出口的污言秽语、那些刻意涂抹的羞辱,仿佛已经弥漫在空气里。
“第二个原因是为了我俩曾经的一个朋友,她叫何意欢。”应慈指尖微微收紧,“我们三个是经常一起长大的,小学初中都是一起上的,何意欢也是我们当中学习最好的,但是中考那年她考试失利了,上了县中,她爸妈本来管她管的的特别严,那以后管的更严,就是听了都喘不过来气的那种严格。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那个男生想抄何意欢的试卷,没抄上就诬陷何意欢作弊。老师因为那个男生有钱有势,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定就是何意欢作弊,她妈妈来了学校不听解释就开始教训她,她实在受不了,转身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江霖为了给何意欢出气,就动手打了他。”
孙逢林忽然起身,去厨房倒了第三杯热水。他放在应慈面前,轻声说:“暖暖手。”
应慈勉强笑了笑。
“其实她”应慈握紧杯子,“她只是……太想保护身边的人了。以前保护妈妈,后来保护姥姥,现在保护我们。”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里,多了些沉重而柔软的东西。
“所以!”应慈重重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杯子里的水也洒在手上,“那谢琦就活该。要不是因为她,江霖也不会这样的。”
孙逢林赶忙从卫生间拿出一条湿毛巾敷在应慈的手背上,“热水,你不烫啊?”
“没事。”应慈看着他俩,语气里没了刚才的低落,“对了,明早起来起来要是碰到江霖,别太反常,就和以前一样就行。你们要是有一点不一样,她都会发现。”
说完,应慈离开了陈晏白家,回到了江霖那边。
房子里只有陈晏白和孙逢林四目相对,安静的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陈晏白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渐浓,远处街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昏黄的光。
她总把自己当成盾,却忘了盾也会碎。
送走应慈后,孙逢林看见他眼底心疼的情绪,孙逢林忍不住开口,“哥,我还是想问你一件事。”
“说。”
“你对江霖究竟是朋友,还是说你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