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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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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晏白走后,江霖的生活再次回归平静。
仿佛一只翱翔蓝天的雄鹰偶然划过一汪水坑,使这个水坑荡起层层波澜。当它再次展翅高飞,这池水坑也将抚平涟漪,自生自灭。
风说了许多把这个夏天盈满,而陈晏白是这个夏天的唯一变量。
出门时,江霖不自觉地望向对门——那里曾有过奔跑的脚步声、钥匙转动声,以及少年带笑的脸。下一次会是何时?她不知道。只默默转身下楼。
恍然间,小区门口的梧桐已落尽叶子,凉意渗进衣衫。天上飘起细雪,陵安镇落雪了。她想,南江应当也正飘着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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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晏白的学校只补了一周课便放了假。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收拾回陵安镇的行李。
中午孙逢林打来电话,陈晏白按下免提,手上仍利落地叠着衣服。
“哥,奶奶说你今年回来过年?”
“嗯。”
“你们不补课啦?”
“补了一周,昨天刚放。”
“那你不参加竞赛了,之前不都参加吗?”
“不参加。”陈晏白答得干脆,手中动作却微微一顿。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孙逢林的声音轻了些:“也好,奶奶炸了好多丸子酥肉,就等你们回来呢。”
“知道了。”陈晏白唇角弯了弯,听见门口传来钥匙转动声,“先不说了,我妈回来了。”
挂断电话走出房间,孙诗秋正站在玄关看他,神色认真:“你们老师告诉我,你今年没报名竞赛。”
还是知道了。陈晏白眼神闪了闪,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购物袋,却被轻轻挡开。
“你爸是不是早就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妈,哪儿能啊,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陈晏白缩到沙发一角,笑得有些讨好。
他原想和父亲串通一下好糊弄过去,没想到孙诗秋得知得这样快。
深吸一口气,他坐直身子,把预备好的理由端出来:“如果参加竞赛集训,今年就回不了陵安镇,也不能陪姥姥过年了。我们不是早就说好要回去的吗?孙逢林说姥姥连酥肉丸子都炸好了,就等我们。”
“不回去就不回去,高三了,一切以你为重。老师说了这次竞赛有保送名额。”孙诗秋眉头紧皱。
“妈,你不相信你儿子吗?就算不保送,我也能考得很好。”陈晏白蹭过去搂住她的手臂轻轻摇晃,孙诗秋脸上的严肃渐渐绷不住了。
“你自己有信心就好。”她拍了拍他的手,又忽然挑眉,“现在说说,为什么你爸比我先知道?”
“那不是……怕您生气嘛。”陈晏白缩缩脖子,果然后背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
“我什么时候不讲理过?好好说我会不同意?”
陈晏白转身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行了,我去做饭。行李收拾好,明天中午的火车。”
“好。”
陈晏白向后靠进沙发里。方才说的理由并不全是借口,但还有一半他没说出口,他是真的想早点回陵安镇。
想早一天,早一刻,再见到江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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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鞭炮此起彼伏,为寒冷的冬天增添几分活力。
“姑姑!哥!”
陈晏白和孙诗秋还没出站,就听到孙逢林扯着嗓子在喊他们。
顺着人流,孙诗秋和陈晏白终于出来了。手上除了行李箱,就是给崔美华买的过年礼盒。
孙逢林拿过礼盒后也就没有余地拿其他东西了,“姑姑,怎么买这么多?”
“一不小心就买多了”孙诗秋看孙逢林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拿了过去,把手掌发挥到最大程度,孙诗秋开口想从他手里拿过来几个,“拿不了给我几个。”
“我可以,我身强力壮,这都是小事。”孙逢林一个侧身避开了孙诗秋伸过来的手。
陈晏白顺手拿过孙诗秋的行李箱,跟在他们姑侄身后。
火车站人很多,稍有不注意就就会走散。陈晏白只是低头绑鞋带的功夫,再抬头就看不见孙诗秋和孙逢林了。
仰起头四处张望,得亏个子高看得远,没发现一丁点他们俩,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晏白推着行李箱往那个方向走去,等走近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他都有点怀疑他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孙逢林的电话打乱了他的思绪。
“你哪去了?”
陈晏白无语的说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们吧。”
知道他们的位置后,陈晏白推着行李箱去找他们,时不时还回头看向那个身影曾出现的地方。
找到他们时,孙诗秋和孙逢林已经在一辆出租车前等待了。
“快点,就等你了。”孙逢林拿过他手里行李箱塞进出租车后备箱,就催促着他赶紧上车。
上车后孙逢林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陈晏白和孙诗秋坐在后排。陈晏白是想和孙逢林一起坐后排的,他想问孙逢林一个事。但谁知道他直接朝着副驾驶走去了。
问题也是陈晏白下车后才问的。
“最近见江霖了吗?”
“昨天她来接应慈放学,见了一面。”但很快,孙逢林的语气有些无奈,“要不是因为她,我能送应慈回家的,我都服了。”
“听你这语气,和江霖是朋友了,关系还不错吗?”
孙逢林很无语的歪了一下嘴,“哥,我和江霖本来就是朋友,怎么说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我之前纯属是因为有谢琦在,怕被打。”
他的话,让陈晏白嗤笑了一声,拿着东西上楼经过江霖家时忍不住停住脚步多看了两眼。
进门后,崔美华穿着红毛衣坐在客厅等他们,一身红衣服立马让人觉得要过新年了。
崔美华看着放在地上的礼盒忍不住的想训斥孙诗秋乱花钱,孙诗秋也只好蹲在地上给崔美华一样一样介绍。
虽说每一样都是好东西,但崔美华就是觉得乱买东西。
陈晏白和孙逢林就坐在沙发看着这一幕,还见缝插针补几句。
崔美华也忍不住说:“下次别买这些乱七八糟的,纯浪费钱,再买就不让进了,就你们俩,我女婿呢?”
孙诗秋解释道,“他有事来不了,他过年就去他爸妈家了。”
“行。”说完看向孙逢林,“你爸妈什么时候过来?”
“马上就到。”
“行。”崔美华看向孙诗秋和陈晏白说:“咱们一会儿出去火锅,包间都订好了。”
等待的时候,陈晏白拉着行李箱去房间收拾,孙逢林也跟在他身后,坐在一边打游戏。
吵闹的声音让陈晏白好似想起什么,轻声问道:“谢琦再有找江霖麻烦吗?”
孙逢林侧耳听见了,只不过正打着团战没立刻回他,团战结束后孙逢林很平常的说:“暑假那件事后谢琦她爸妈就把她送进电子厂打工去了,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
陈晏白点点头,还想继续问什么,却被房间外的催促声打断了。
火锅店热气蒸腾,玻璃窗上蒙了厚厚一层白雾。红油翻滚,香气四溢,一家人围坐一桌,热闹的说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饭后,崔美华意犹未尽,提议去街上散步消消食。
还有十来天就是除夕,镇上早已是张灯结彩,街边路灯上都挂起了一串串红灯笼,在薄雪映衬下暖融融的。
陈晏白双手插兜,慢悠悠跟在家人后面。周围的空地上有小孩放烟花,零星绽放的烟花,倏地亮起,又倏地熄灭。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江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巾裹到下巴,正站在红薯摊前,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火炉。雪花落在她发梢和肩头,像撒了一层细碎的糖霜。
陈晏白脚步停住。
心脏在胸腔里清晰而沉重地跳了一下。他几乎要以为又是错觉,就像今天在车站那样——可这一次,她没有消失。
孙诗秋回头唤他:“儿子,走快些,前面有花灯的。”
“你们先去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一会儿就跟上。”
家人说笑着往前去了。陈晏白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转身,朝那个背影走去。
雪落得更密了些。
他在她身旁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立刻出声。江霖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侧过脸。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怔了怔,眼睛缓缓睁大。
“陈晏白?”
“嗯。”他弯起嘴角,“好久不见。”
江霖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讶异,随即漾开一点很轻的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他顿了顿,看向她刚才注视的火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无聊,出来走走。”她轻声说着,转过身去从摊主手里接过新鲜出炉的烤红薯。
她将红薯小心掰成两半,一半递向他。指尖轻触的瞬间,他指腹的凉意让她确信,这是真的,陈晏白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面前。
“怎么了?”陈晏白问。
江霖摇摇头,与他并肩沿街缓缓前行时,仍忍不住用余光悄悄看他。那一瞬的不真实感久久萦绕不散,而这恍惚之下,又跃动着一丝清晰的、微甜的雀跃。
雪静静落着,灯笼的光晕染开一圈圈朦胧的暖黄,将他们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听着鞋底踩在薄雪上细微的咯吱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孩童的笑闹。
“冷吗?”陈晏白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江霖摇摇头,捧紧了手里温热的红薯。热气透过纸袋熨贴着掌心,一路暖到心里。她偷偷抬眸,瞥见他侧脸被灯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睫毛上沾了星点未化的雪,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南江……也下雪了吗?”她轻声问,打破了这寂静。
“我走的时候还没有。”他答,也转头看她,“或许现在也下了。”
又是沉默。但这份沉默不再空旷,反而被某种充盈的、轻盈的东西填满。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数月的光阴与数百里的距离,仅仅是一场雪,几步路。
前头传来崔美华唤他的声音,隐约在风雪里。陈晏白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加快。
“他们叫你了。”江霖说。
“嗯。”他应着,脚下却依然同她保持着一致的步调。
又走了一段,快到巷口时,江霖停了下来。“我该回去了。”
陈晏白也站定,看着她。雪花落进她清亮的眼底,又倏然融化。
“那……再见。”江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再见。”陈晏白回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听姥姥说年前镇上有大集,很热闹。”
他没说下去,但目光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江霖迎着他的目光,慢慢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嗯,我知道。”
她转身走进巷子,身影渐渐没入昏暗与雪幕之中。陈晏白立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转身朝家人等待的方向走去。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接过红薯时,那一点短暂的、真实的触碰。他轻轻握了握手,将那点暖意攥进掌心。
远处,又一朵小小的烟花腾空,在墨蓝的夜幕上绽开一抹转瞬即逝的金亮,照亮了簌簌而落的雪,和少年眼中未曾熄灭的微光。
这个冬天,似乎因为这场不期而遇的雪,和雪中重逢的人,变得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