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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逢春 ...

  •   过年当天,鞭炮声更是此起彼伏的。从窗外望去,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孩在小区里来回跑,有的甚至穿着新衣服就在雪堆里打滚。

      江霖换上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拿着胶带和一卷对联,轻轻拉开门

      陈晏白已经站在他家门外,正抬手抚平横批的最后一个角。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晨光透过楼梯间的窗落在他侧脸上:“早上好。”

      “早上好。”江霖莞尔,声音比平时轻一些。

      她拆开手中那卷略显不同的黄色对联。垂眸辨认着联文时,陈晏白已经自然地伸出手,将它们轻轻接了过去:“我帮你贴。”

      “不用,我自己可以……”话音未落,他已经低下头,专注地查看起手中的联纸。

      江霖望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那句推拒终究化成了无声的妥协。她关好门,蹲下身,手指轻点着摊开的对联:“这幅是上联,‘守孝不知红日落’,下联是‘思亲常望白云飞’……”

      陈晏白没有过多的反应,看了看手里的对联,拿起上联在门上比划着,对联是昨天他陪着江霖一起买的,内容自然而然也知道。

      江霖帮他撕开一段胶带递给他。

      他接过胶带,仔细地将边角抚平。他的动作很稳,甚至比贴自家红色对联时更慎重几分。

      楼道里偶尔传来上下楼邻居的欢声笑语,而他们这一隅却静悄悄的,只有胶带被轻轻扯开又按实的细微声响。

      贴到横批时,江霖仰着头帮他看位置。“左边再高一点点……好,正好。”她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清晰的下颌线上。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毛衣,袖口挽起一小截,小臂线条在用力时微微绷紧。

      “好了。”陈晏白从凳子上下来,后退两步端详着已然妥帖的门联。

      黄色的联纸在深色的门扉上显得庄重而宁静,与周遭人家满目的红形成一种无声的对话。

      他转头看向江霖,眼底有很浅的暖意:“很端正。”

      江霖望着那抹温煦的黄,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仿佛也被这细致的动作悄然垫上了一些实感。

      “谢谢。”她弯起嘴角,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陈晏白弯腰收拾好工具和剩余的胶带。正欲说什么,楼下忽然传来孩子们一阵格外响亮的欢呼,夹杂着鞭炮噼啪炸响的喧闹。

      喧闹声里,陈晏白开口说:“今天除夕夜,晚上要来一起守岁吗?”

      江霖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关上门,楼梯口留下陈晏白一人,周围安静的都能听到从楼底传来冷风呼啸和鞭炮的声音。

      窗外,雪后初晴的光漫过楼宇,悄悄染亮了那副崭新的黄色对联。那颜色不似红联那般炽烈飞扬,却自有一种沉稳的暖意,静静地护着这一方门扉后的时光与思念。

      晚上,江霖打开电视,调高电视声音,让家里听起来热闹一点。

      自己端着一杯热水站在阳台上看着院子里的小孩放鞭炮、打雪仗、堆雪人……一个一个都穿着红衣服,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就像山楂球在糖堆里翻滚。

      这样的场景她能坐在阳台看上一整天。

      悄然之间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红灯笼。“砰”的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点亮了黑暗的夜晚。

      江霖关掉电视和灯,穿上羽绒服出门往天台走。路过的每一家都可以听到屋内的欢声笑语,有的在和自己的爷爷奶奶磕头要压岁钱、有的在因为刚才绚烂的烟花而发出感叹……

      走到天台冷风迎面而来,把刚才的一切一扫而过,一览无余的视线看尽除夕夜的万家灯火。

      迎着冷风,听着耳旁接二连三的鞭炮声,江霖点燃了一支烟放进嘴里,吐出的烟雾也和口中雾气难以辨别。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回头看,是陈晏白。

      江霖踩灭烟头,看向陈晏白,“你怎么来了?”

      “上来透透风,你呢?”

      “看烟花。”陈晏白走到江霖身旁,不忘递给她一个红包,“我姥姥给你的压岁钱。”

      霎时一个个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像一朵朵秋日的金丝菊,花瓣美丽妖娆,在夜空中尽情绽放稍纵即逝的美丽。

      陈晏白给她递来一瓶啤酒,这是他偷摸从家里拿的,他一瓶,江霖一瓶。

      喝着啤酒守着零点时刻听着钟声一声一声的倒计时,零点那刻鞭炮烟花齐响,辞旧迎新,新的一年要来了。

      零点时,陈晏白的手机接二连三响起消息铃声,还有打来电话给他庆祝新年。

      看着陈晏白不停歇的在回复消息,说着新年快乐,江霖展颜一笑,扭头喝了一口啤酒继续看着烟花。

      也有人给江霖庆祝新年,应慈打来的还是视频电话。

      接起后看着江霖凌乱的头发,应慈就知道江霖不在家,“你在哪?”

      “天台。”翻转摄像头给她看天上绽放的烟花。

      “哦哦,看一会儿就回去,小心感冒。”

      “我知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挂断电话后,周遭的声音只剩下烟花,扭头看向陈晏白,他就在静静的看着江霖不说话。

      对上视线,他们默契的碰了一下啤酒瓶。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新年祝福。

      看向天空,江霖眼里倒映着绚烂多彩的烟花,陈晏白眼里都是烟花下的她。

      烟花渐歇,夜空重归沉寂,唯余缕缕轻烟散入寒风。远处零星的鞭炮声也疏落下来,像是盛宴后的余音。

      江霖握着的啤酒瓶早已冰凉,指尖冻得微微发红。她低头看了看,忽然轻声说:“其实今年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过年。”

      陈晏白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放得更柔,等她继续。

      “我们家过年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到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她笑了笑,那笑意很淡,转眼就融进呼出的白气里,“时间过得真快。”

      江霖侧头看他。他身后是零星还未熄灭的灯火,睫毛上仿佛沾了夜露,湿漉漉的。

      两人一时无话,却不觉得尴尬。这份安静,与楼下的喧腾仿佛隔着无形的膜,他们在这一头,世界在那一头。

      又一阵风过,江霖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在头上。一旁的陈晏白把自己羽绒服裹紧了一下。

      江霖余光里看到了陈晏白的动作!很自然地将自己围巾解下一半,递他:“给你,小心感冒了。”

      他顿了顿,接过围巾。羊毛还残留着江霖的体温,暖意顺着脖颈蔓延开。

      远处传来电视里春晚倒计时的重播声响,主持人欢快的嗓音隐约可闻。

      陈晏白忽然开口:“明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贴对联。”

      江霖抬眼。

      “红联也好,黄联也好,”他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顺手。”

      她心头微微一动,像被羽毛轻轻挠过。良久,才轻声答:“好啊。”

      楼下有孩子喊“新年好运”,稚嫩的嗓音穿透夜色。陈晏白忽然笑起来:“其实我小时候,也爱在雪地里打滚,我妈总要骂我糟蹋新衣服。”

      “看不出来。”江霖也笑了,“你现在这么……”

      “这么什么?”

      “这么周正。”她想了想,用了这个词。

      “人都是会变的。”陈晏白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但有些东西,大概不会。”

      比如雪地里的欢腾,比如除夕夜的等待,比如明知对方会拒绝、却依然开口邀约的冲动。

      江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下去吧。”陈晏白说,“风越来越大了。”

      两人前一后走下天台。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温暖,映着陈旧却干净的台阶。

      走到江霖家门口时,陈晏白停下脚步。那副黄联在楼道灯光下泛着柔和的暖光,墨迹沉稳,仿佛真有镇守时光的力量。

      “晚安。”他说,“新年……会更好的。”

      江霖站在门边,手握着钥匙,点了点头:“晚安。”

      窗外断续透进来的、别家守岁的暖光,在地板上拉出模糊的光斑。她没开灯,借着那点微光走到客厅,手里还握着那只空了的啤酒瓶。瓶身冰凉,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与他碰杯时,那一点短暂的、轻颤的触感。

      “明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贴对联。”

      他的话很轻,落在除夕夜喧闹褪去的寂静里,却有了分量。江霖将啤酒瓶放在茶几上,瓶底与玻璃桌面相触,又是一声轻响。

      她蜷进沙发里,羽绒服窸窣作响,怀抱里似乎还裹挟着天台上清冽的空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气息。

      她不是不明白。那些自然而然的伸手,恰到好处的出现,目光里沉淀的暖意,都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江霖也有意沦陷,沦陷在这其中的相处。

      —

      大年初一。

      一大早天蒙蒙亮,江霖就去万缘寺。

      何书翠在世时每年的正月初一都会去万缘寺抢头香,江霖问过何书翠抢头香是有什么说法吗?

      何书翠说:“上头香,佛祖会带来好运保一家平安,并且在佛前许的愿望,佛祖也会第一个实现。”

      以前是何书翠去寺庙上香,抢头香。现在是她,只不过她只是去上香的。因为江霖知道她不可能抢得到头香,也没必要。

      江霖到万缘寺时,寺庙内挤满了虔诚的香客,抢头香的人们兴致高涨,差点挤掉了鞋。其他神像殿内也是挤满香客。就连寺内叫不上名的小神像前也摆满果品,香火缭绕,不少香客都来这里上香。

      看着水泄不通的寺院,江霖没有继续往里走。只在寺院中心的最大的香炉里上了一炷香就离开了。

      在寺门口,她看见了陈晏白。他独自站在一旁。

      “你怎么在这儿?”

      “陪我妈来的。”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现在回去吗?”

      “嗯。”

      陈晏白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红绳,递给她,语气寻常:“给你,刚才多拿了一根。”

      眼神里藏不住的心虚,刚才趁孙诗秋去殿里拜佛上香,他特地去给江霖求的红绳。

      江霖接过那根红绳。绳结编得细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浸透了香火气的许诺。她将它拢在掌心,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纹路。

      “谢谢。”她低声说,没问为什么“多拿”的恰好是给她。有些事,问破了,那份小心翼翼的妥帖反而失了味道。

      陈晏白目光在她握着红绳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望向寺院里依旧熙攘的人潮。

      “人还是这么多,”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我妈估计还得有一阵。我送你到山下?”

      “不用,”江霖摇摇头,将红绳仔细收进外套口袋,“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点点头,没再坚持,只是侧身让开道路。

      晨风穿过寺前的古柏,带着香烛和冬日清冽的气息,拂过两人之间那点不言不明的静默。

      江霖走下石阶,几步之后,还是回了头。陈晏白仍站在原地,深灰色的身影在缭绕的香火和初升的日光里,显得有些模糊,又异常清晰。他似乎也在看她,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她很快转回头,继续往下走。口袋里的红绳贴着掌心,微微发烫。

      —

      街道上都是红红的爆竹碎,空气里还浮着爆竹味。穿新衣的孩子跑过,笑声四起。

      江霖被小孩笑声感染,一路上微笑都洋溢在脸上。到小区门口,她去商店里买了一些零食准备回家。

      刚走出商店,她的脚步顿住了,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里面彩色的零食包装忽然显得刺眼而滑稽。

      马路对面的那个男人,穿着臃肿的旧棉衣,头发凌乱,正缩着脖子点燃一支烟,火光在他指尖明灭,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即便多年未见,江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与记忆中那个总是紧绷着、带着不耐烦神色的身影重叠,又模糊。

      是江建明。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即使多年未见,江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血缘像一根冰冷的铁丝,猝不及防地穿透新年早晨稀薄的暖意,将她钉在原地。

      喉咙有些发干,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塑料袋,指节微微泛白。

      江建明似乎并没有看见她。他吸了一口烟,然后熟练地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那动作里有一种江霖熟悉的、混不吝的随意,与他此刻落魄的外表奇异地调和在一起。

      一种冰冷的、黏腻的不适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不是剧烈的恨,也不是汹涌的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更钝的预感——像看见一块本已沉入水底的石头,忽然被浊流重新卷上了岸,带着河底的淤泥和寒气。

      她几乎想立刻转身,从另一条路绕回去。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做出了回避的反应,脚尖微微转向。

      可就在这时,江建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原本是无焦的,却像某种直觉牵引,恰恰越过了车流稀疏的街道,落在了小区门口,落在了她身上。

      时间有几秒钟的凝滞。

      他眯起了眼,似乎是在辨认。晨光并不强烈,却足够照亮江霖清晰的身影。

      黑色的羽绒服,复古蓝的牛仔裤,独自一人,手里提着一袋东西。与周围穿着鲜艳、成群结队拜年的人群格格不入。

      江霖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迟疑,以及某种她不愿深究的、类似算计的神情。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也没有移开目光,就那样蹲着,隔着一条马路,沉默地、直接地看着她。

      冷风卷起地上的红色爆竹碎屑,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穿过。对面孩子们的笑闹声,商店门口循环播放的恭喜发财歌,忽然都退得很远,模糊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江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旧日阴影和未知麻烦的重量。

      她想起母亲生前最后几年,总是望着窗外发呆的侧影;想起“江错”这个名字被写在户口本上时,真的就像一个错误,无法擦去;想起那些没有父亲,后来连母亲也失去后,她成了街坊小孩口中的“野孩子”。

      新年会更好吗?陈晏白昨夜在天台上的话语,此刻回想起来,竟像一句遥远而脆弱的谶语。

      江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她没有迎向那道目光,也没有立刻逃离。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迈开脚步,走进了小区大门。每一步都踩得很实,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将身后那如芒在背的视线隔绝开来。

      可她知道,那感觉已经黏上了。就像寒冬里不慎沾上的污雪,冰冷,湿漉,一时半刻甩不掉。

      口袋里的红绳,安静地贴着她的手。寺院的香火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而此刻,更清晰的却是隔着一条街传来的、属于过往的、腐朽而危险的气息。

      新年第一天,阳光开始有了些温度,落在身上,却驱不散江霖骨头缝里渗出的那股寒意。她提着那袋原本用于点缀孤寂年节的零食,走向单元楼里。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屋里是她离开时的寂静清冷,与门外隐约传来的别家团圆喧闹格格不入。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塑料袋从手中滑落,零食散了一地。

      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客厅,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马路对面那个一闪而过的、佝偻身影。

      新年第一天。万缘寺的香火,掌心的红绳,尚未捂热的“明年一起”的约定……所有这些刚刚建立起一点点暖色和期许的脆弱屏障,似乎都在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裂开了一道细缝。冷风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灌进来。

      江霖慢慢蹲下身,开始机械地捡拾散落的零食。指尖触到冰凉的地板,寒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她不知道江建明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新年,或许并不会像陈晏白祝福的那样,轻易地“更好”了。

      楼道里,不知谁家又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和祝福声。江霖捡起最后一包零食,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将外面喧腾的世界和新年的阳光,一起隔绝在外。

      房间暗了下来,只有她独自站在寂静里,掌心那条红绳,硌得人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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