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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逢春 ...

  •   应慈前一天晚上看到江霖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往江霖家跑。

      一进门,房间里只有电视机幽幽的光,窗帘紧闭,昏暗中透着一股沉闷。

      “吃过早饭了吗?”江霖一边问,一边转身往厨房走。她声音有些轻,像是飘在空气里。

      “吃过了。”应慈伸手拉住江霖手腕,把她轻轻带到沙发边坐下,眼神亮亮地望着她,“你还好吗?”

      江霖勉强扯开一个笑容,摇头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总是这样,再难受也不愿让别人跟着她一起沉。

      “说不定是你看错了呢,别总放在心上。”应慈忽然站起来,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投影仪,“今晚咱们看电影吧?正好我早就想约你了。”

      她利索地装好投影仪,对着墙面调试。江霖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阵淤堵似乎松了一点点。选片花了些时间,江霖趁这间隙点了外卖——炸鸡、烤串、气泡饮料,摆满茶几时,竟也有了几分热闹假象。

      电影刚开始,敲门声轻轻响起。

      江霖拉开门,是陈晏白。

      “我姥姥让我给你送饺子来。”他递过来一只瓷碗,热气袅袅腾起。

      “谢谢,你等等。”江霖小跑进厨房,把饺子盛进自家碗里,又将空碗洗净递回去。

      陈晏白没马上走,目光掠过她肩头望向客厅。投影的光在白墙上晃动,隐约映出另一个女孩的侧影。

      “在看电影?”他问。

      “嗯,应慈在。”江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你要不要也进来一起?”

      陈晏白看了看她,点头:“好。”

      他回家送碗,再回来时身后却跟了个孙逢林。

      “他在我家,”陈晏白压低声音解释,“我就……”

      “没事,人多热闹。”江霖淡淡一笑,把烤串推过去。

      四个人围坐在茶几旁,电影的光影掠过每一张脸。剧情渐入深处时,黑暗里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孙逢林下意识朝江霖看去,越过陈晏白,递了张纸巾过去。

      江霖接过,却转手塞给了身旁的应慈。

      原来哭的是她。应慈整个人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淌,鼻尖通红。直到片尾字幕升起,江霖按下遥控器开灯,另外三双眼睛齐齐看向还在抽鼻子的应慈。

      她揉着眼睛,瓮声瓮气地指着陈晏白和孙逢林:“他俩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看得最入迷的时候。”江霖轻声答。

      “哦……”应慈又抽了张纸,狠狠擤了擤鼻子。茶几上很快堆起一小团纸山。

      孙逢林歪着头,欠欠地问了句:“真没事啊?”

      应慈瞪他一眼,下一秒孙逢林就同时挨了陈晏白一胳膊和江霖在桌下轻轻的一踢。

      灯又暗下来,第二部电影开始了。

      第二部电影,应慈特地挑了一部动画电影,让刚才沉重的氛围轻松一点。

      陈晏白坐在江霖旁边,能感觉到她虽然盯着画面,身子却微微僵着,笑声也淡得像敷衍。

      他不动声色地把饮料往她手边推了推,江霖察觉,转过脸朝他轻轻弯了弯嘴角。那笑意很短,未到眼底就散了。

      另一侧,孙逢林看似专注地看着电影,余光却总往应慈那儿飘。她哭过的眼睛还有些肿,一边啃鸡翅一边嘟囔剧情,偶尔挥舞竹签,像个气鼓鼓的小动物。

      孙逢林趁她不注意,悄悄把纸巾盒推到她手边,又把那杯她最喜欢的葡萄味气泡水换到她面前。

      电影结束时,窗外的夜色已浓得化不开。茶几上一片狼藉,空易拉罐东倒西歪,竹签散落在餐盒边。应慈不知何时已蜷在沙发角落睡着了,呼吸均匀轻浅,脸上还留着一点泪痕干涸的印子。

      孙逢林看了看她,又看向江霖,用口型无声地问:“要叫醒她吗?”

      江霖轻轻摇头,转身从卧室抱来一条薄毯,小心地盖在应慈身上。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陈晏白帮着收拾完茶几上的残局,孙逢林也拎起垃圾袋,两人准备离开。江霖送他们到门口,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

      “早点休息。”陈晏白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江霖点点头。

      门轻轻合上,将最后一点热闹隔绝在外。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应慈绵长的呼吸声,和投影仪关闭后隐约的电流余音。

      江霖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好友安稳的睡颜,心里那点强撑着的平静,像退潮后的沙滩,渐渐露出底下粗粝的真实。

      她睡不着。

      胸口像堵着一团湿棉花,闷闷地往下坠。电影里的光影、台词、还有那个讨厌的身影,都在黑暗里盘旋,最后都化成了她自己心里那片挥不去的阴翳。

      悄声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夜风立刻涌了进来,带着冬天的寒意。她没披外套,只穿着单薄的居家服,却感觉那凉意反而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犹豫片刻,她穿上长羽绒服,轻轻掩上门,转身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老式居民楼的天台空旷而杂乱,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花盆和旧家具。没有灯,只有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在天边晕染出一片模糊的光雾,衬得头顶几颗疏星格外冷清。

      江霖点燃烟,抽了一口,现在仿佛尼古丁能带走她的一丝丝烦闷。吐出的烟圈和雾气融为一体。

      昏暗的天台上只有一个猩红的红点,她自己也融进夜色中。

      片刻,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江霖回头看过去,是陈晏白。

      江霖吐出一口烟,看着他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陈晏白走到她身旁,把手里的解压球递给她。

      江霖接过捏了两下,“给我这个干什么?”

      “今天看你心情不好。”

      江霖没接话,扭过头继续抽烟。一根烟抽烟,还想点第二根时陈晏白把烟装进了自己口袋,“风大,冷气吸多了不好。”

      江霖抿了抿嘴,继续捏着解压球望望楼下,望望远方。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刘德华的《恭喜发财》。

      “你说今年会顺利吗?”

      江霖的问题很轻,飘进风里几乎听不见。

      陈晏白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望着远处楼宇间零星亮着的窗,那些暖黄色的光点,在除夕过后的夜里显得格外固执,仿佛守着什么不肯撒手。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和夜风一样低沉平稳:“会顺利的。”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江霖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耳廓上,“但至少,今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这话说得含蓄,甚至有些笨拙,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江霖心底那片滞涩的潭水,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捏着解压球的手微微收紧,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今年有应慈,有孙逢林,有他姥姥送的饺子,有掌心里这根还带着香火气的红绳。还有此刻,站在身边,明明看出了她的烦闷,却不说破,只是递来一个解压球,陪她吹冷风的他。

      “我看见我爸了。”江霖忽然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在小区门口。”

      陈晏白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过,在崔美华只言片语中。但在这些只言片语中他知道那个人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没有追问“然后呢”,也没有说些空洞的安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待她往下说,或者就此打住。

      夜风似乎大了一些,卷起天台角落不知谁家丢弃的红色爆竹碎纸,像褪了色的蝴蝶,仓皇地扑腾几下,又委顿在地。

      “十几年没见,我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江霖扯了扯嘴角,弧度有些涩,“他老了很多,也潦倒了很多。就蹲在马路对面抽烟,看着我。”

      她顿了顿,“那种感觉很奇怪,不能说恨不恨,就是觉得麻烦。好像刚收拾好的屋子,忽然又被人从外面扔进了泥巴。”

      她描述得克制,但陈晏白听出了那平静语调下的暗涌。

      那是一种对平静生活可能被打破的警惕,一种对过往泥沼再次漫上脚踝的厌恶,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于血缘的钝痛。

      “因为他,江错这个名字跟了那么久,也被人拿个嘲笑好久。哪怕改名了,这个名字依旧在。”

      陈晏白想起暑假那会儿谢琦每次说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错误。现在听她自己说起,心也跟着纠了一下。

      “为什么一开始不叫江霖呢?”

      江霖停顿住,无奈的扯了一下嘴角,“江霖,是我迟到了17年的名字。”

      “我姥姥说我出生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是那个夏天的第一场雨,我姥爷呢就说雨露甘霖,就说给我取名叫江霖。

      但是呢,我上户口那天我爸非要给我叫江错,因为我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错误,那就将错就错,一直错下去。上户口的工作人员都再三确认,我爸说就叫这个名字,我妈也同意,我姥姥姥爷实在没拗过我爸就同意。最后我妈去世后,我姥姥带我去改的名字,改回了江霖。”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汹涌的冲到了他的咽喉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

      陈晏白没想到她的名字会有这样的故事,听她讲出来心里除了心疼,就是愧疚,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为什么要问。

      “对不起。”

      江霖抬起头看着他,“无所谓,都过去了。”脸上微笑却让人感觉自作坚强。

      “你想怎么办?”他问,声音很稳,给了她一种奇异的支撑感。

      “我不知道。”江霖诚实地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捏着解压球,“我不知道他突然回来要干什么,要做什么。可是如果他找来……”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很清楚。那是斩不断的血缘,是世俗眼光里无法完全规避的责任,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阴影。

      “那就等他找来再说。”陈晏白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清晰而坚定,“现在,他只是蹲在马路对面看了你一眼。江霖……”

      他第一次在这样独处的时刻叫她的全名,语气郑重,“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惩罚现在的自己。新年第一天,你去了万缘寺,上了香求了平安,”他目光扫过她握住红绳的手腕,“还收了压岁钱,看了电影,吃了饺子。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我会一直在。”

      他的话像一双温热的手,将她从那些冰冷黏腻的预感里稍稍拔出来一点。是啊,那些温暖的、具体的瞬间,难道就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阴影,全都要被抹去颜色吗?

      远处,不知哪家晚睡的孩子又点燃一支“仙女棒”,细碎的金色火花在黑暗中短暂而倔强地盛开,照亮了一小片夜空,也映亮了江霖眼底细微的水光。

      她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寒意直达肺腑,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不少。

      “陈晏白,”她忽然叫他,声音很轻。

      “嗯?”

      “谢谢你。”这三个字包含了太多,谢谢他的照顾和陪伴,谢谢他天台上递来的啤酒和祝福,谢谢他此刻不说破的陪伴和笨拙却有效的开解。

      陈晏白听懂了。

      他摇摇头,夜色掩盖了他微微发烫的耳根。“没什么。”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起手,很轻地、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拂掉了她羽绒服帽子边缘落下的一点灰尘。

      “风大了,下去吧。应慈还在你家睡着。”

      两人前一后走下天台。声控灯随着脚步逐一亮起,昏黄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楼道里弥漫着别家飘出的、若有似无的年夜饭菜肴余香,是一种温暖的烟火气。

      再次走到江霖家门前,陈晏白停下脚步,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说“晚安”。他看着江霖拿出钥匙,忽然开口,声音低而清晰:“不管发生什么,需要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只要你需要我就在。”

      这不是承诺,却比许多华丽的誓言更有力量。它具体、实在,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江霖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心头那阵淤堵的寒意,似乎终于被这句话凿开了一个小口,有细微的暖流渗入。她回头,对上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点头:“好。”

      门开了又关,将两人隔开。陈晏白在门外站了几秒,听着里面隐约传来江霖轻手轻脚走动的细微声响,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屋内,应慈还在沙发上安稳地睡着。江霖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夜色依旧深沉,但远处楼顶的红灯笼还亮着,像守夜的眼睛。马路对面早已空无一人,仿佛傍晚那一瞥只是她心神不宁下的错觉。

      她抬起手腕,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那根陈晏白给的红绳。简单的编织,却莫名让人觉得牢靠。

      冰凉的红绳贴着皮肤,很快被体温熨暖。

      回到卧室,江霖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睡着。陈晏白的话在耳边回响。

      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惩罚现在的自己。”

      是啊。她闭上眼,不再去强行驱散脑海中那个佝偻的身影,而是让傍晚电影的光影、应慈的眼泪、茶几上的炸鸡香气、饺子升腾的热雾、天台清冷的空气、还有那句“我在”………

      这些属于今日的、具体的温度与画面,一点点覆盖上来。

      夜色在窗外流淌,偶尔还有零星的鞭炮声,像是这个漫长节日意犹未尽的余韵。江霖在黑暗中,慢慢握紧了戴着红绳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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