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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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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九点五十五分,网吧通宵的客人陆续离开,空气中弥漫着熬夜的酸涩气息。
江霖习惯性地看向门口,那个总是踩着八点整推门而入的身影,今天却没有出现。
直到八点零五分,边雪才匆匆推开了玻璃门。阳光从她身后涌入,勾勒出她微乱的发丝和略显仓促的轮廓。
“抱歉,来晚了。”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
江霖抬起头,刚要开口问询,却在看清边雪侧脸时顿住了。一道细长的伤痕从她的脸颊滑至下颌,虽然已经结痂,但在晨光中依然刺眼。
“你的脸……”
边雪下意识侧过脸,让长发遮住伤痕,“没事,不小心划到了。”
她勉强扯出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你快下班吧。”
交接班时,边雪一直低着头整理柜台,刻意回避着江霖的目光。直到江霖拿起背包走向门口,她才突然抬头:
“江霖,你今天……还是走东巷那条路吗?”
“嗯,近。”
边雪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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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巷狭窄而潮湿,两侧墙壁爬满青苔,是这个城市最短的捷径,也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
江霖走到巷子中段时,脚步顿住了。
“好久不见啊,江错。”
那个倚在墙边的身影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谢琦双手环抱在胸前,牛仔外套随意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眼神里的戾气和以前一样,丝毫未减。
“有事吗?”江霖平静地说。
“没事不能找你了吗?”
她向前两步,鞋跟敲击着青石板,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清脆的回响。跟在谢琦身后的还有两个陌生面孔,应该是她新收的“跟班”。
“就是想来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可笑呢,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江霖嘲讽般的扯起一抹微笑,“所以呢?”
许久不见,谢琦眼角多了道浅浅的疤,让她本就锐利的眼神更添几分狠厉。
谢琦踱步上前,运动鞋碾过地上的碎石子,“老朋友见面,不该高兴吗?”她突然伸手,指尖几乎碰到江霖的脸颊,“还是说,你更想我叫你江霖?装什么乖学生呢。”
江霖侧身避开。“你到底想怎样?”
“想你了啊。”谢琦笑得更深,眼神却冷下来,“听说你和那个边雪处得挺好?真感人。”
她突然收起笑容,“我警告过你,别交什么朋友。你好像忘了。”
巷口的光线暗了一瞬,有人经过,又快步离开。没有人会插手东巷的事,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规则。
谢琦的手突然抓住江霖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看来你需要复习一下规矩。”
江霖没有挣扎。她知道挣扎只会让谢琦更兴奋。她只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轻声问:“边雪脸上的伤,是你干的?”
谢琦挑眉,笑意重新浮现:“怎么?要为她出头?”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远处街市的嘈杂。江霖的目光越过谢琦的肩膀,看见墙角的监控探头——早就坏了,和她一个月前经过时一样。
“我只是想知道,”江霖的声音很平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作了。”
谢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下作?我可没你下作,那么会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江霖没懂她的意思,疑惑的皱起眉毛看着她。
谢琦又说:“江错,你为什么这么漂亮呢?”伸手拍了拍江霖的脸。
江霖侧头躲开了她的手。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打断了谢琦接下来的动作,她眯眼看了看巷口,又回头盯着江霖。
“下次见,我的好朋友。”
因为那一阵的轰鸣声,谢琦放过了江霖。
谢琦走后,东巷只有江霖一个人。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
一股热风扑面而来,炎热夏日让心情也开始烦躁。
心情不爽的江霖走在路上,路边无辜的小石头她都想踢几脚泄气。
离开东巷以后,她没有直接回家,去了一家经常去的面馆,坐在一个最角落的位置。
这家面馆,江霖从小吃到大,以前不回家就在这家面馆待着,面馆老板赵叔也是经常给她开小灶做好吃的。
“赵叔,老样子。”江霖声音平淡地说道。
“好嘞。”
很快,一碗清汤面端了上来。
这次,赵叔依旧给自己开了小灶,碗里有一个金黄的煎鸡蛋还有一盘小酥肉。
“谢谢赵叔。”
“谢什么谢,快吃吧。”
赵叔拿着抹布擦拭邻桌,状似随意地问:“最近还好吧?”
江霖点点头,筷子戳破了溏心蛋的蛋黄,金色的液体缓缓流出。
面馆的门帘再次被掀开,风铃叮当作响。
“你好,两份酱香饼。”清朗的男声传来。
这个声音江霖很熟悉,是陈晏白的声音。
她没有抬头,一直低着头吃面。
赵叔应了一声,转头朝厨房喊:“酱香饼两份!”
突然面前一片阴影落下,江霖抬起头看过去,陈晏白坐在对面看着自己。
江霖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面。
“你是崔婶的孙子吧?”赵叔一边找零一边搭话,“来这边过暑假?”
“嗯,。前几天刚到。”男生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今天姥姥让我来买您家的酱香饼,说全镇就数您做的最正宗,就馋这口了。”
赵叔哈哈大笑:“你姥姥识货!”
说完,赵叔转身进了后厨。
少了他人的搭话,周遭仿佛骤然安静下来,空气像是凝住一般。江霖能听见的,只剩下面馆里嘈杂的背景音,以及身旁陈晏白平稳的呼吸声。
她埋头大口吃面,只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
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过。江霖吃得急,一不小心呛住,连咳了好几声,脸颊都泛了红。
陈晏白没说话,只默默起身从冰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轻轻拧开,放到她的手边。
冰凉的触感从手背传来,江霖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看他。
“吃慢一点。”他说得自然,语气自然得像是对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
江霖接过水喝了几口,总算缓了过来。她放下筷子,没有再继续吃,只是静静看向他。
陈晏白的眼睛很清澈,望向她时目光从容、平静,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不禁回想这几次与他相遇的片段,每一次相处,都令人感到舒适自在。
可偏偏是这份舒适,让她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的不自然。
江霖的语气很淡,几乎听不出情绪:“你有事吗?我们……很熟吗?”
“总归认识,不是吗?”
也许因为他是崔姥姥的孙子,从初见陈晏白起,江霖心里就少了几分对陌生人的疏离。
可这句话,却让她一时语塞。
她正欲开口,耳畔却仿佛响起谢琦那句冷冰冰的警告——“我警告你,别交什么朋友。”
往事再一次出现她的眼前,眼神倏地凉了下来,她抬眼看向他,声音平静:“不认识也挺好的。下次见面,就当不认识吧。”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现金,轻轻压在面碗底下。
这是她每次来这儿吃饭的习惯,口袋里备着的现金,似乎也只为这样的时刻。她知道,若是扫码,赵叔一定不肯收。
起身时,她朝后厨方向扬声道:“赵叔,我走啦。”
“好嘞。”赵叔应着,顺手把一袋刚打包好的酱香饼递给陈晏白,“趁热吃,最香。”
陈晏白接过饼,快步跟了上去。
他不明白江霖为何突然与他划清界限,但他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于是他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一路往回走。
一前一后,一快一慢。
走到家门口时,江霖终于明白为什么右眼皮跳了一路。
楼道里,再次被贴满了白纸。红字刺眼——“贱人”、“克星”、“没爹妈的野孩子”、“狐狸精”……什么难听的都有。
固定戏码,她早已习惯。
下午遇见谢琦时,就该料到这一出。
江霖伸手,不急不慢地将墙上的纸一张张撕下。哪怕察觉陈晏白站在身后,她也只是淡淡回望一眼,继续手里的动作。
陈晏白怔在原地,这一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就在她开门准备进屋时,江霖忽然抬起头,声音很轻:“不好意思。”
话音落下,她已关上门,只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门内,江霖背靠着门板,缓缓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她将揉皱的纸团丢进垃圾桶。
她没有开灯。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残余暑气里断续的蝉鸣。她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可垃圾桶里那抹红色,在昏暗中依然刺眼。边角处张牙舞爪的字迹,像针一样扎进视线。她闭上眼,不愿回想的画面却一再浮现,眉间不自觉地越蹙越紧。
她又跌进了那个记忆的漩涡,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
江霖伸手拉开茶几抽屉,里面整齐地摆着几排香烟。
这个抽屉,她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连里面的烟是什么时候买的都记不清。
从前每次遇到这种事,她习惯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向前看,总有一天能真正告别过去——可总有人,一次次把她拽回去。
于是,她又点燃了一支烟。
她将烟送到唇边,浅浅吸了一口,在嘴里闷了很久才缓缓吐出。目光空荡地望着远处,一口,又一口,直到烟燃到指边,灼热的触感让她蓦地回神。
一阵电话铃声划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是应慈。
“喂宝贝,过段时间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江霖按熄烟头,清了清嗓子:“我没什么想要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江霖沉默着。
“等我来了再说。”
她低低“嗯”了一声。
她不敢多说,怕再多说一句,就会泄露此刻狼狈的情绪。
另一头,陈晏白的脑海中仍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一幕。
他无法想象,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让一个人在那种情形下如此平静地处理一切,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他下意识地走回自己房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旁边那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