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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尼罗河祭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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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以后,阿克尼斯便安静的待在水牢禁闭。他安静到宛如一沉不变的水面,甚至连涟漪都不曾起一丝。这反常的现象却让路嘉感到一阵隐隐的不安,仿佛风平浪静的大海,总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他或许是在等待什么,又或许……
“好诶!我又射中了!”孩童难掩兴奋的高呼将路嘉的思绪扯回现实。她望着不远处又蹦又跳的耶鲁,显然已经忘乎所以的小王子由衷地笑了。
“索蒂拉,看见没有,本王子厉害吧?”孩子耍宝一般得意洋洋地回头,碧绿色的眼珠水灵灵地打转。
“何止厉害,简直就快赶超我了。”摩西故作不甘地撇撇嘴,揉了揉耶鲁的脑袋。这小鬼一得空便会拽着他练箭术,或许是帝王家的天分使然,又或者是遗传了他父亲的高超技艺。耶鲁的进步上升得非常快,简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蒂梵妮端着一大盘果盆走过来。“好了好了,王子们该休息会了,都尝尝水果吧。这可是波斯王送来的葡萄,快来吃啦。”说罢她抽出一盘分好的葡萄给,转而为路嘉挑了另一盘香甜可口的道。“这次回来后你可瘦多了,赶紧胖起来啊。”不然陛下怪罪下来,她可承受不起。路嘉咬着葡萄,满口的蜜汁几乎要溢出来,直直甜进了心底。
“怎么没我的?你偏心。”摩西放下弓箭,一副小媳妇受了委屈的模样,桃花眼里满是笑意,神情语态着实像在同蒂梵妮撒娇。
一想到平日在众人面前一贯神气高傲的摩西,路嘉忍不住大笑起来。蔚蓝的天际万里无云,如此的好天气让埃及王宫的后花园似乎都充斥着浓浓的香气。
“啊~真的好甜!”耶鲁满足地吞下一颗,满是吃到美食后的笑容。
“瞧你吃的,脸上都是。”路嘉嗔笑着蹲下身子抹去小家伙唇畔的梨子。“本来就长得丑,还不整干净点。”
“你说什么!?你才丑呢,全世界就属你最丑了!”立刻炸毛的某王子。一旁观战的蒂梵妮无奈地叹气加摇头,唉,明明就可以好好相处的两人,总是一碰到就会激发舌战。这样没大没小的,实在没有半点作为埃及皇子和王妃的自觉啊……
此情此景就连静守在庭院之外的侍卫都不禁露出了笑意,轻微的脚步声却突然从背后传来,见到来人的样貌后更是急忙俯身,大声恭迎道。“王。”
听着这一声的同时,庭内的所有人都随即一愣。
拨开眼前的棕榈树叶,赛那缓缓步入华庭,没有经过任何金饰装扮的他,散发出一种高雅而令人难易直视的戾气。
倒是耶鲁最先反应过来,张开双手极快地飞奔过去。“父皇!”
赛那的眼角卷起丝丝笑纹,大手拉着儿子的小手走到他们面前。摩西问道,“皇兄怎么有时间来这里?”
“在庭口就听见笑声,便进来看看。”赛那将视线懒懒地放在路嘉的身上,对她若有似无地一笑。
“父皇,你也尝尝这葡萄吧,可好吃了!”耶鲁讨好地踮起脚尖要把葡萄送过去,赛那配合地弯了弯腰,含笑地吃下。“父皇若喜欢,还有很多呐。”
“不用,我们吃一盘便好。”赛那笑着婉拒,指了指路嘉手中的果盘。闻言她的面颊刷的一红,好像火烧一般地滚烫。这话语包含了种种的暧昧,她实在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父皇,我现在的箭术大有进步哦。我表演给你看!”说着耶鲁就干劲十足地架起了弓弦。和绝大多数的孩童一样,无论自己的心智被磨练到如何成熟,总还是藏有一颗柔软的童心。孩子总是希望父母可以看到自己的成长,哪怕只有一句小小的鼓励,都是至好的奖赏。
赛那负手而立,身旁站着路嘉,两人的视线紧紧地追着耶鲁,看着他小小的手利索而老练地拉弓,上弦,瞄准。
箭杆抵着箭台,箭羽和弓弦的角度恰到好处。
赛那漂亮的侧面在阳光下显得有那么几分不真实,轻轻地,用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其实,有些话要对你说。”
弓弦缓缓地咬住了箭凹,耶鲁的神情也在瞬间变得紧绷。
“嗯?”路嘉心不在焉地应道,此时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拉弓的耶鲁身上。
所有的视线都汇聚为一个焦点。
他似乎在斟酌,又仿佛在沉思。隔了许久,才慢慢道。“卫队全体赶到隔离境的时候,已经有大量人员死伤。其中包括安里和他的商队,总共十一人。”
咻地一声,弓箭朝天际猛地冲了出去。
他转过脸看向路嘉,狭长的黑眸宛如一谭深水,黝黑深邃。顿了顿继续道:
“十一个人,无一生还。”
果盘无声的掉落草坪,鲜嫩的葡萄滚落一地。
她的瞳孔因为惊惧而无限放大,脑袋仿佛爆裂开一般被嗡嗡的杂音盘踞着。
十一个人,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这,怎么可能呢?
赛那握起她微微发凉的手,薄唇紧紧地抿着,不再言语。
怎么可能……
她不信,她不信。
路嘉陡然抬头,迫切地追问:“有没有人亲眼看见,那可是十余条生命,怎么能够妄加定夺!”
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透出几分寒彻。“离境发动了上百名弓箭手围剿突围者,医官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现场的一片狼藉甚至连尸首都难以辨析。”
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觉一股昏天黑地的晕眩凭空袭来,如果不是赛那的力量,自己眼看就要摔倒。脑海中来回闪过一张刚毅而洒脱的男人脸庞,如果没有她的出现,安里就不会死。他明明可以活下来,他完全可以活着去尽情拥抱自己的妻儿,然而为了救她,为了完成她的梦,他和他的卫队却通通葬送在了箭刃之下!
为什么她来得那样晚,如果当时在沙漠中她没有拖住毅然前行的安里,是不是结局就不会成为现在这种局面?
上帝,她简直是个侩子手!她是杀死安里的凶手!
她忽然想起,男人带着一脸温柔的眼神仰望着明月,淡淡地思念多年尚未蒙面的亲人的画面。
“我叫安里。”
“搞清楚,我是在救你。”
……
“我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过我的家人。我不知道妻子是否依然记得我这个失败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她如今长得多高比较像她妈妈多一些还是我这个没资格称为父亲的父亲……”
“去!从这里出发去找你要见的人!”
“走啊!去找你爱的人!走!!”
……
尽管相互相识也不过短短几日,他却能给她一种坚定而柔和的力量。犹如走到再往边疆的旅途者,每当仰视着天空的弯月,总会思念起家乡的温暖与安详。
路嘉终于掩面痛哭,让赛那静静地将其揽入怀中。耶鲁,摩西和蒂梵妮朝两人的方向望去,一时也忘记说话停下了手边的事。
只是有些话,或许永远永远都没有几乎对你说了……
你好,安里。认识你真的很高兴。其实啊,你的家人真的都很爱你。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和你的商队,是我来晚了,是我将一切局面变成现在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还有……
再见了,安里。从现在起,我会将你牢牢地锁入心底,你是我永远不会忘怀的至亲,我的好大哥,比亲人还要更亲的人。
“赛那,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帮我完成一件事好吗?”
“好。”
“找到安里的家人,我一定要……见到他们。”她努力忍下泪水,甚至连此刻的呼吸都在颤抖。
“嗯。”他的应允,又许是一生的执着。
“摩西哥哥,这笨女人哭了吗?”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的耶鲁,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小手不安地拽了拽身旁的摩西,轻声问道。搞什么,是嫌看他射箭太无聊还是怎样,怎么气氛忽然变得好诡异。
“嘘……”摩西牵起侄子的小手,回头冲蒂梵妮眨了眨眼睛。“先留他们两个独处一下吧。”蒂梵妮会意地点头,同他一起悄然离开。
趴在摩西肩头还不放心屡屡往回看去的耶鲁,心中暗暗地想:索蒂拉她到底怎么了?印象中,虽然那个女人的确很笨蛋很白痴没错,但也绝不是什么动不动就爱掉眼泪的家伙。
“蒂梵妮,最近我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把耶鲁安全送回寝殿,王宫的甬道一隅,摩西的眼底透出几分潜伏的不安与焦虑。
“怎么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我没办法描述。自从这次索蒂拉回来后就一直不曾消失。”他叹了口气,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多心和疑虑。
然而不久之后他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多心,那只是一种潜在的危机意识在若有似无地向外发出讯号。直至最终颠覆与毁灭的到来,将这看似宁静世界的表象,推翻得——面目全非。
因着安里并不是什么王宫贵族,况且尸首也无法辨清,在路嘉的极力恳求下,总算得到法老亲喻的指令将离境突围的死者全部按王室礼仪落葬。
赛那还派了宫里数十名近侍去全国上下寻找安里的亲人。尽管希望渺茫,却没有一人放弃。他对她的宠溺与包容,几乎是潜移默化地在缓慢扩增,甚至连他本身都没有察觉,仿佛那是应当如此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索性将索蒂拉封为皇妃呢?”摩西有些不解,一国不能无后,就像一国无法缺王一样。
正在认真阅览一块粘土板的赛那怔了怔,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于是他执起一角,生生掰下,在掌心捏碎成土,一边道:“如今的埃及王宫,正如同这粘土板,看似坚固,实则隙漏。我不怕外来的袭击,却担心内在的桎梏。现在的长老院,仍有不服从索蒂拉的一批力量存在。如若我此刻将她推上了皇妃的位置,就是将她带上风口浪尖。然而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让她坐实皇妃之位的前提,我是定不会贸然行动的。”
说罢他抬起那双凌厉且狭长的鹰眼,反问:“你明白吗?”
摩西愣住,随即重重点头。皇兄看似冷漠的疏离背后到底蕴藏了多大的隐忍与袒护,要知道在这晦暗宫闱中,要爱上一个人何其简单,要守住一个人却很难。只是他没有想到,终有一天,赛那也会踏入感情这座深潭中难以自拔。
帝王家的爱,到底是幸运还是无奈呢。
赛那看了他一眼转声道,“尼罗河祭典准备的怎样了?”
“三日后的祭典事宜已经全部安排妥当。”摩西回答,“待由王的发落。”
“夜了,你下去吧。”他挥了挥手,按着太阳穴垂眸陷入了冥思。
尼罗河祭,是一年一度埃及最为重要的节日。每年正值尼罗河汛期来临的时节,作为庆贺以及神明庇佑的光耀,埃及的土地更加肥沃辽阔,埃及人民总是喜欢用来欢庆这重要的日子。
为此路嘉很是兴奋,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参加庆典。去年的今天,她还尚未摆脱阿克尼斯的操控。
这天,来自世界各国的使者、皇室、王族都一一为法老呈现自己国家带来的珍馐宝物,美女玉器。本就华丽的王宫经过一番装饰后更显富丽堂皇,似乎连每一个角落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宫里到处摆设着名贵的瓶器以及数不胜数的美食,穿梭来往的女官侍卫们也经过一番盛装打扮。王宫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欢腾的气氛,热烈而繁华,歌舞声茵茵不断。
应邀而来的国家自然少不了赫蒙塔的势力。由赫蒙塔国王斯提拉尔的统治,这个国家越发的强大荣华起来。作为庆典的内设大厅中,此刻已经座无虚席。大殿中央摆设着一张纯金镀造的长椅,铺着上好的高级软驼毛垫。椅柱上盘旋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黄金眼镜蛇,犀利的蛇眼犹如真的一般发着光芒。
然而仅次于法老之下的王座,那属于埃及第一皇妃的位置却突兀的空缺着。
早已落座的路嘉看似从容地端坐侧妃席上,眼底的兴奋之情却怎样也掩饰不去。在蒂梵妮的一双巧手装扮下,此刻的她美得逼人,黑色长发被高高挽起,发顶戴着一个耀眼夺目的金冠。化妆事宜的脸庞将她的气质完美得呈现,路嘉不同于埃及女子的艳丽妖冶,她有一种来自东方的独特的美,那种美,是可以将大气与可人,将甜美与性感完美融合在一起的。
她是今晚当之无愧的焦点!
路嘉无法忽视来自各界的目光,却依然高贵而自信地微笑。正对着她的左芙蕾早在看见她出场的那一霎就气歪了脸,一杯一杯地灌着酒。
其中更不乏来自各国皇室的王子上前搭讪,却在知晓她是埃及法老的宠妃后知趣地离开。同时更在感叹着这位法老的好眼力,有些尚未看过赛那的贵族们则抱着饶有兴趣的意味期盼着王亲临现场,一睹这不负盛名的伟大君主尊容。
“砰——”左芙蕾终于无法抑制心底的熊熊妒火猛地放下杯盏,怒视着对面的路嘉道:“你心里一定很得意是不是!”
“哦?”路嘉微怔,回以浅浅的一笑。许久未见,这小公主标致了不少,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气性磨练得依旧不够啊。
“不要以为他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索蒂拉,我才没有输给你,我才没有。”左芙蕾咬着牙关愤愤地说,那架势仿佛想要将她给活活咬碎。
“是的,你没有。”她还是笑,语气没有丝毫的不敬之意却让左芙蕾的怒火更上了一个巅峰。
可恶!她是在轻蔑她吗?她压根就瞧不起她!
左芙蕾极力强忍着,小小的拳因为愤怒而死死地攥起。就在她执起酒杯想要将酒全体泼向路嘉的时候,一只手攸地夺过她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斯提拉尔一脸笑笑地看着左芙蕾,赤眸中却不含任何笑意。“小公主,贸然对法老的宠妃下手,那可是大不敬。”说着他的视线早已牢牢钳住了路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几乎要将她整个抠进眼底才罢休。
这张脸,每晚都会出现在他虚幻的梦里。他曾绝望而痛彻的以为,她离开了,永远得消失了。
然而这一刻,当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明白,她是真的,真实存在的。
过去的几个月,他疯了似地发动全国的力量在全世界搜寻她的踪迹,每一次的无疾而终几乎都要让他甩手作罢。今次的尼罗河祭典,或许也是怀着一分侥幸的心理前来。
或许能够再见到她……
或许真的可以见到也不一定……
然而现在,她就真的在他眼前,不过咫尺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近。
“索蒂拉……”斯提拉尔弯了弯唇,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竟然艰难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索蒂拉……”
喊着她的名字,他慢慢地伸出手,想要确定她的确不再是曾出现过眼前无数次的一场幻影。
就这样更近,更近了……
与此同时,殿外遥遥传来了传令兵的通报声,大厅顿时静了下来,时光也仿佛在霎那冻结。
所有人朝殿门投去目光,耳畔仍不时回荡着。
“赛那迦森一世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