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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五百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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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领着众人到一片清幽空旷之地,而众小姐左看右看,脚下却也只见树影斑斑,何来所说之礼?惜娥率先好奇开口:“郡主姐姐,给我们的礼物呢?”
沈韶华对宋惜娥这句套近乎的姐姐很是不屑,这二人可算得上同性相斥,便淡淡睨她一眼:“宋家妹妹莫急。”言罢裙角往前迈了几步,和大家拉开距离,轻拍素手,短促的声响如同哨笛发号施令,短暂静谧的须臾后,众人先是听得地面一阵整齐脚步声,脚面都感觉到了那微微震动,正疑惑间,却见竟有一众早已准备好的仆人从草木后鱼贯而出!
仆人们抬满衣架、柜子,其上陈列各式华服与衣料,放得满满当当,让那些衣架看着便沉。
有眼尖小姐惊呼:“是天锦坊的柜子!”
“天锦坊?”人群如冷水遇热油,满锅的滋啦噼啪,瞬时都一片哗然——天锦坊,乃是京中毋庸置疑的最好最贵的衣料店,其特产金丝丝绸素来专供皇家,只余下一小部分对外销售,物以稀为贵,又能用上皇家同款赶上潮流之风,价格可想而知。再者说,在场虽都是官家小姐,却也能分出个贫富,有些小姐别说买了,连天锦坊的门槛都不敢踏足,这样的好东西是见都没见过。这些小姐就纷纷伸头侧目,想看看这号称“天赐华锦”的美物是何等的样貌。
郡主见状,万般符合她的预期,便得意微笑,待仆人布置妥当后示意大家安静,娇声道:“姐妹们都是见多识广的,我也没什么礼物好送,只得请天锦坊过来把今年新款料子展示展示,送些实用的衣料布匹,姐妹们拿回去,裁成衣裳穿在身上也是我的心意。哦,还有些成衣,若姐妹们喜欢,尺码也合适,也可拿去。”
“全场由我付账。”她俏丽一笑。
众人闻此,惊呼不已,倒吸口凉气。有位小姐眼放异彩,问道:“郡主,这些……都是天锦坊啊!郡主当真相赠?”
“呵,”郡主轻笑,转头对那小姐道:“天锦坊又如何?买得姐妹们开心才是最重要。”
那小姐喜上眉梢:“多谢郡主!郡主豪爽!”
沧泉郡主不置可否低头轻笑,宋千和品出了其中淡淡讥讽之意。
像她这样的人,对于玩弄金钱已经是厌倦了,玩弄人,看着他人在金钱与稀缺资源面前的众生百态,加以俯瞰赏玩,才是兴趣所在。
小郡主抬高声量:“各位姐妹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挑吧。只是……”那语气透出十足的意味深长,仿若整个戏场只有她看懂了高深喜剧般的高傲,“不要因为一点俗物,起了争执才好。”
十几岁的小姑娘们,没太多心事,才不管她怎么说怎么看,自己得了料子开心才重要。遇上这样的好事,纷纷散开去挑自己喜欢的了,连一向内向谨慎的楚娴也跟着惜娥去挑东西。侍女反倒在稍稍远离人群的树荫处为郡主布置好桌子茶点,又捧上一支洁白如雪的月季插在瓶中,明显是不参与这活动的样子。小郡主端坐人群前淡淡品茗,一派淡然悠远,好似生怕被面前一阵阵铜臭邪欲污浊沾了身,坏了自己一身的高洁。
“千和姐姐,”崔清仪在身后拍宋千和肩膀,“你不去挑吗?”
千和转身,微笑摇头:“我用不上这些东西,县主是知道的。”
“嗯……也是。”崔清仪撇撇嘴,踮起脚尖附到千和耳边:“但是我要挑,我要挑好多!我要让她给我付好多好多银子!这样我才能解气!她不就是仗着太后喜欢,有几个臭钱吗?既然为此得意,那我就让她好好破费!”
千和被她这般孩子气性逗笑了,也弯腰要到她耳边低语:“好好,你尽管挑,挑了好料子裁成衣裳,非要穿到太后面前去,把苍泉郡主今日的善行一一告诉她,再夸上一夸,这样才好呢!”
崔清仪吐吐舌,做了个鬼脸便跑掉了。
千和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又看着惜娥楚娴挑料子,不时给出些建议。她还没安生多久,郡主的侍女便请她过去到郡主身前。
“郡主万福。”宋千和走上前,站定恭敬行礼。
“宋姐姐。”小郡主笑得无邪,将性子中的狡黠藏得很好,一时竟看不出太多心思,“我看宋姐姐好似对这些衣料不大感兴趣?莫非是款式花样不合心意?”
“郡主赏赐之物,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千和平日深居简出,又不大装扮,拿着料子回家在库里堆着,也是浪费了。不如叫姐妹们拿去,才能真正物尽其用,不浪费郡主心思。”
小郡主噗嗤一笑:“不大打扮?姐姐如此美貌。不打扮倒是辜负了,例如今日,可是华贵非常呢。”
这是要鸡蛋里挑骨头呢。打扮了便阴阳怪气,不打扮了就说你对她不敬。
千和莞尔一笑:“郡主所言极是,千和身上一针一线,一环一簪,皆是对郡主的无上敬意。”
打败阴阳怪气最好的方法便是顺坡下驴,以柔克刚。
小郡主默然不语,宋千和知道自己是又触了她的逆鳞。与这般娇贵之人相处,其准则便是,既要恭敬如宾,又需防止被其轻慢,主要突出一个既要又要的矛盾原则。于是她便开口:“众姐妹此番采买,花费定是不菲,郡主之财力千和自愧不如。”
小郡主闻言,终于找到话茬,自顾自道:“宋姐姐过谦了。您的叔父乃户部重臣,母亲又是昔日首富的独女,韶华这点微末财力,怎敢与姐姐相提并论?手中仅有的五百两黄金,也不过是父王所赐,够姐妹们的衣物之费罢了。”
五百两黄金?
竟陌生的郡主口中听到这几天自己最熟悉的词,宋千和心中警铃大作,面上按兵不动,不露声色,继续试探道:“群主说笑了,衣料再贵,又怎有五百两黄金之数呢?千和寡闻,从未见过如此巨款,这五百两黄金是何形状,想都不敢想呀……”
小郡主眼波流转,眸子一撇,闪过一丝轻蔑:“你没见过五百两黄金?”
“未曾。群主能否让千和见见世面?”
“呵,”小郡主可算找到话题,一直捏着茶杯的手终于放下,头傲气一扬,随即便又拍了拍手,一位侍女从屏风后侧走出,抬出一个红木箱子,这箱子虽不大却看着不轻,明显叫侍女费了些力。
千和四肢百骸,三魂七魄都定住了。
这箱子!
这箱子竟与丢失黄金的木箱一模一样!
不,不,她让自己镇定下来,面上仍是笑着。
只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红木箱子罢了,若说款式相同也完全合理,后来的那五百两不也是一样的箱子吗?她又看不清细节,怎么该肯定这就是同一个呢?
郡主芊芊玉手,直接将那不上锁吃木箱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层层叠叠的金饼,郡主似是爱抚的反复触摸,很是得意。
“呀……呀……这可真是,”宋千和内心愈是震动,面上就越要愈波澜不惊,她表现得像是黄金之华贵完全怔住了:“五百两黄金当真是华贵无比!”
金饼,她在脑中梳理,这是金饼。
金饼在市面上流通极少,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同样的木箱款式,再加上同样的五百两金饼……至少在此时还可以用巧合解释,这仅仅是相似而已,她缺乏一个难以被辩驳的关键性证据。
关键性证据,她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五百两黄金,脑中闪过一词。
莲花金饼。
是的,莲花金饼,被压在最下面一层的莲花金饼,刻有宋氏家纹的莲花金饼,如若能确定那金饼,那这箱黄金,百分百,必定就是楚娴失窃的嫁妆。
郡主捏起一块金饼在细细摆弄,嘴上却还是轻描淡写,整个人是大写的矛盾:“只是身外之物罢了。”转眼又把它放回去,见宋千和一直不说话,调侃道:“姐姐看傻了?”
“富贵迷人眼嘛。燕平王当真宠爱郡主。”
沈韶华捂嘴轻笑:“未曾想姐姐平日生活当真简朴。”她合上盖子便命侍女再次把箱子抬走,如同给饿虎看刚剥了皮的鸭子 ,故意惹人眼馋。而后幽幽道:“父王待我自然是极好的,这五百金,是他特意赏我。”
“莫非是郡主启程回京之日?”
郡主忽得瞥她一眼,像是在探寻宋千和的神色:“正是呢。”
“当真是?王爷当真大气!”
小郡主点头默认,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胜利,所以心情大好,宋千和沉默不语,只是笑着附和点点头。
她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探出那箱黄金的虚实,如此一来,就需接近郡主,幸而那郡主对自己也有兴趣,善意恶意先放置不论,至少她是挺希望宋大小姐在她面前俯首贴耳的。郡主既希望摧毁宋千和,又希望宋千和能认同自己——如此便好。
千和心生一计,从善如流把郡主浑身从上到下夸了一遍,从郡主美貌到郡主贤能,身份高贵才华横溢,能夸的不能夸她的全夸了。
小郡主是面上隐忍不发,心里听得心花怒放,真以为宋千和被自己那五百两黄金唬住,心悦诚服开始当自己的小跟班了,想着宋家大小姐也不过如此,自己离京三年,回京后这满城传得竟是宋大小姐的光辉伟绩……可这才半天就成了自己的马屁精了!
心情怎能不畅快?
宋千和看人很准,小郡主沈韶华的本质和宋惜娥是一样的,因着家里人的宠爱肆意妄为,处处都想争个高下。她们常常欺压旁人,却非心存恶念,只是一种无意识的纯真残忍。像一朵最娇艳欲滴美得摄人心魄的花里,藏了一只虫——不要认为那虫丑陋,它只是和花朵相伴相生,互利互惠罢了。
所以小郡主不喜欢惜娥,看到她第一眼就不喜欢,也许她自己搞不明白,但她心里有个小人在叫喊:她才不允许有比自己嚣张的人。
“我和宋姐姐当真是投缘。”郡主语调轻快,嘴角笑意以难自抑,“今早有些误会,是韶华不好,苛责了姐姐。姐姐不怪罪便好呢。”
“怎么会!郡主一言一行皆能算是恩赐。”
“明日姐姐可有空?来北苑钓鱼如何?”
“能被郡主邀请,是千和之大幸。”
在表面恭维郡主之余,千和心中还有另一桩事。
如若此黄金真的是楚娴嫁妆,那为何会出现在郡主手中。
郡主声称此黄金是在她启程前父王亲赐,可从西南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半个月前,这金饼恐怕还未被打制出来呢。
莫非昨日宋琦明出府,是去拜见了郡主?
不,这不合理,郡主年幼,宋琦明有何事要与她相求?
宋千和再三向郡主确认,这黄金是她父王所赏,郡主都肯定应下,她心思浅,不想说谎。只是问到是否是在西南所赐,反倒看她脸色,略显迟疑。
莫非……不是在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