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华灼灯》今月九弥

16、退婚（一）

　　“女子……女子……”楚娴语气弱弱，面对宋千和不敢开口，喃喃自语了许久，才理顺道：“难道我嫁过去以后就没有妾室了吗？父亲不也有姨娘？早和晚，又有什么分别？”

　　早知她会说什么，故而千和并不惊讶，细心分析劝解道：

　　“杜玉成因他人一句话就把别人打死，你若与他成亲，难保以后他不会因为一些琐事而打你。”

　　“他与琼羽姑娘……不管怎么说，起码是有情的。但若有情，他就更应该去盘算，去谋划，尽力两全其美。但是他叫琼羽怀了孕，以至现在无法收场。”

　　“他这样的性子，着实不算良人。”

　　楚娴并未理睬她的劝解，自顾委屈流泪。千和当刀直入道： “楚娴，说到底，你只是想离开宋家，对吧？”

　　楚娴像只缺少水源的蔷薇，低垂着头。

　　“嗯。”

　　“……我帮你，可好？离开宋家，也不成亲，可好？”

　　“姐姐可是叫我分家？独立门户？我不要！”楚娴红了脸，一派愤愤然之相。

　　千和只得退一步：“那我们退婚，可好？再觅佳婿？也用不了多久！”

　　楚娴对此依旧犹犹豫豫：“定亲的流程已经走完了……我若是因此而退婚，世人会如何议论？”

　　“况且，此事姐姐说了也不算，还得看父亲母亲的……”

　　楚娴的话现实而无情，千和深吸一口气，问：“那你想退吗？”

　　“楚娴，不要瞻前顾后，不要总想着让别人满意，你要先顾得了你自己。”

　　“只要你一句话。姐姐无论如何都会满足你。”

　　“我且问你，你再问问自己的心，你想退吗？你想嫁吗？”

　　那朵毫无生气的花儿破罐子破摔般沉默不语，以一种固执的态度对抗着。

　　“不想。”

　　“呜呜呜……姐姐！我也不想！”楚娴终于开始放声大哭，伏在宋千和膝头不断抽泣。

　　“好……好。妹妹，只要你一句话。你既不愿，那姐姐一定，一定叫你得偿所愿。”千和抚摸帮她顺气。

　　“姐姐很高兴，楚娴，你要知道，你不想便是不想，不需考虑那么多。”

　　待她哭完宋千和又叫了一桌宴席。

　　“还有一事。”宋千和嘱咐，“用完膳，你得向叔父叔母去赔个不是。”

　　楚娴点点头：“是我太冲动，一家子过节吃饭，我却因为自己的私事直接跑开了。还连累姐姐。”

　　她这番话叫千和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赔礼是因为规矩，礼数。不是因为你真的做错何事。”

　　楚娴有些茫然望着她：“规矩不就是对错吗？”

　　“算了。”千和一笑，“先吃饭。”

　　陪楚娴用完膳后，千和先回了汀兰苑，吴翎早在院口等她，挺拔身姿隐于夜幕，似是有话要说。

　　“大小姐。”他意识到背后的脚步声，转身招呼道，语气恭敬顺从，只是并未向宋千和行礼。

　　“吴管家倒是巧，我刚从楚娴那儿回来，正要找你呢。”

　　“哦？大小姐有何吩咐？”

　　“无非是一些琐事罢了……我们先别站着，进屋说话。”

　　宋千和先行一步，吴翎心知既是如此，她对楚娴小姐之事心中约摸已有了盘算。说正要找自己……恐怕还得用得他呢。

　　他对宋千和有自信，她说要退婚，就一定能退掉。只是，多少要付出些代价。

　　她肯定不会让楚小姐承担，那就是她自己承担了。

　　“唉……”吴翎无奈摇摇头，跟了上去。

　　进屋后宋千和叫吴翎坐下，又亲自为他斟了杯茶。

　　“吴管家，”宋千和一边倒茶一边说，“杜玉成之事是麻烦。老爷与夫人的态度你瞧见了，我的态度你瞧见了。”

　　“杜玉成绝非佳偶，只是事已至此，要退婚也是麻烦。老爷和夫人想含糊着把楚妹妹嫁过去，也能理解。”

　　“说句没礼数的话。”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笑意，“楚娴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叫她受苦，你我都舍不得。”

　　宋千和顿了顿，带着淡淡的胁迫意味。

　　“吴管家说，是吧？”

　　宋千和话中有话，吴翎是宋府管家，头顶上第一位主子是老爷和夫人，是宋府的主君和女主人。不是她。而她既想退婚就少不得吴翎的助力。她现在必须得搞清楚吴翎的态度，是偏向老爷夫人，还是偏向于她。

　　吴翎对此心知肚明。

　　“大小姐说的是。若是楚娴小姐嫁过去受苦，我也不忍。”

　　“那你便帮我。”

　　宋千和变脸似换了语气，她是聪明人，吴翎也是聪明人。聪明人说话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只需要确定了立场一致便可以直接进入讨论。

　　吴翎释怀笑笑：“大小姐，”

　　接下来的话对他似有些困难，他这一顿就是好久。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会帮你。”

　　他的停顿让本行云流水的流程不免凝固，于是主动道:“大小姐既想为楚娴小姐退婚，莫不是有了应变之法？”

　　宋千和点点头:“叔父态度坚决，叔母不愿退婚，但看你报知杜玉成之事时她的神情，恐怕也是心中不悦，倒是可以作为突破口。”

　　“但这只能作为辅助。”

　　“总体而言，说服宋家退婚的希望渺茫……反倒是杜家……若是让他们以闹出大事，是自觉配不上宋家小姐而退婚，希望倒是更大。”

　　“大小姐何出此言？”

　　“呵，杜家父母肯定不会同意退婚，只是我们也不必与他们交涉。”

　　“我们只要说服杜玉成。”

　　“剩下的让杜玉成去做。”

　　宋千和慢悠悠分析道:“这杜玉成性子中有冲动强硬的一面，也有软弱不担责的一面。我们得催生他的强势，叫他去与他的父母交涉——以郡公府独子的身份。”

　　“只因为这个身份，他的交涉肯定会遭遇一些困难，但最终一定能成功。”

　　“所以，吴翎。”宋千和目光灼灼看向他，“我得见到杜玉成。”

　　“他在衙门应该待不了几天，很快叔父的人和郡公府的人就会放他出去，这个我们不必阻拦。”

　　“我必须趁这个空隙见到他，引导他要怎么做……”

　　“而在此之前，我还得见一个人。”

　　“琼羽姑娘。”吴翎很适时接上了话。

　　“对，我还得去见琼羽，她此刻恐怕正被老鸨关在莺香阁不得踏出房门一步，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宋家与杜家只是还未正式结亲的亲家，而我们与杜玉成也是一面之缘，单单我们去恐怕依旧难以说服他。我们需要取得他的信任，最好的切入点便是琼羽姑娘。”

　　“只是……”宋千和语气有些失落，“我的身份。我不能随便出府，叔父不允许。即使出了府，要踏入莺香阁与衙门这等场所也不合宜。”

　　千和眼中是近乎滚烫的赤诚:“你得帮我。帮我溜出府中，帮我进入莺香阁和衙门，见到琼羽和杜玉成。”

　　“若是事情被发现了，我们都会遭到惩罚。我且不说，你会被赶出宋府，但我会给你你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

　　“怎么样？”她的声线笃定却微微发抖，像是要邀请他去做一项颠覆世界的秘密举动，其中蕴含着合作和信任，但更多的是危险，与危险带来的引人坠落激情。

　　“吴翎，你愿意吗？”

　　吴翎面色岿然不动，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犹豫和思考，只是再次重复了他的承诺:“大小姐，我说过，我会永远帮你。”

　　“无论你做任何事。”

　　“好！”宋千和语气很是愉悦，如同是要到糖的小孩儿。

　　偶尔吴翎会觉得这个人端庄自持的表象下，很天真，又很残忍，又执拗，像拿着鲜血画红花，还称之为风雅的小姑娘。

　　“大小姐，你的计划考虑很完善，但且我问你，你明日打算怎么溜出府？这反倒是我们目前最应该关心的。”

　　宋千和点头肯定，解释道:“府里的人都认识我，想靠乔装打扮偷溜不现实。所以我想借他们早上的换班时间，我会让一心提前以犒劳他们为理由引走他们，我便可以趁此空隙偷溜出府。”

　　吴翎摇摇头：“不行，风险太大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吴翎微微一笑:“大小姐，您介意翻墙吗？”

　　“翻……翻墙？”

　　“不给您亲自翻，我带您过去，只是到时不免要冒犯您。”

　　“你会轻功？”宋千和很快抓住了重点。

　　“会一点，不是很精通，在大小姐面前献丑了。”

　　随后他又意识到上面的话不太妥，补充道：“不过，不会叫大小姐摔了的。”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惊讶……因为你从前从未提过你还习武。”

　　吴翎弱不可闻轻笑一声：“那大小姐现在知道了。”

　　“明日晨起我会提前出府，大小姐在汀兰苑西侧那片小竹林等候。届时大小姐不要穿过贵重宽袍大袖，头发也要挽起，侍女装扮即可。墙外那条街素来少人，我会准备马车，再跳进院内，带大小姐翻阅围墙，去莺香阁。”

　　“我会装扮成一位富商少爷，而大小姐则是我从小养在身边深受信任的侍女，因听说杜玉成的事，想看这些人的热闹，因此重金见琼羽一面。琼羽姑娘此刻恐怕被严密监视，不准与外人相见。但钱给得足了，老鸨会同意的。”

　　“大小姐便可以借此，与琼羽姑娘相见。”

　　“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