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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嫁妆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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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翎与宋千和来到库房,一心推开大门,不小的房间内堆满了箱子,木箱本就堆积层层叠叠,屋内无窗,更是昏暗。无数的木箱堆积成过道,如同整整齐齐的墙,而在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堆积得方方正正的箱子,少了一个,一角都凹了下去。
楚娴的姻缘是宋府头一桩婚事,意义非凡,嫁妆之数自然可比万金。吴翎去一边点了灯,宋千和借着烛火细细观察屋内陈设。这些东西都是她和韩夫人为楚娴置办的,自然熟悉非常。
那缺失的一角,里面是五百两黄金。
这嫁妆,她是每两日就来亲自看上一看,又派吴翎每天早晚来巡视,门外又有刘婆专职日夜看守……可以说小心到了极点。
库房钥匙有三把,她的那把正锁汀兰苑暗匣里,吴翎那把他刚拿出来用,老爷那把……
如果是老爷丢了钥匙,他自会告知宋千和,换个锁就是,没必要藏着掖着。
她清楚自己,老爷也没有动机。
莫非是有人偷了钥匙,趁刘婆不注意潜入库房,偷走了金子?
吴翎和宋千和想到一处去,他已细细观摩屋内细节,禀报道:“大小姐,库房内东西诸多,那黄金并不起眼,藏匿也十分之深。如有贼人必然会翻动打乱,可如今屋内东西整齐,只是少了那箱金子,若说遭了贼,倘若不是那小贼天赋异禀,一眼便相中黄金,便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宋千和嫣然一笑补充道:“便是出了内奸?”
“呵。”吴翎释然一声叹气,不急于说什么:“在下平日里总会将屋内灰尘打扫,如今看竟成了错漏,连贼人脚印都没留下。”
“我和老爷没有动机给楚娴的婚事添堵。”
“吴翎,是你吗?”
她目光灼灼质问道。
“若是在下得了这五百金,恐怕此刻便在去往南方的游船上逍遥快活,而非站在这里陪大小姐说话了。”
他的解释不急不缓,如同清泉淌石,平和自在,并稍稍低头对上宋千和的眼睛,宛如无声的质问。
还是那般漆黑。
“呵,我开玩笑的。我便是得了500两黄金,也不会离开大小姐的。便是苏杭也不如咱们这宋府啊,更不如站在这儿陪大小姐说话。”吴翎又自己打趣道。
“哦。”宋千和被盯得发怵,收回目光,心知自己是一时急躁,又犯了多疑的毛病。
自父母死后,她难以信任任何人。但吴翎到底跟了自己八年,八年间在她手下也尽心尽力。自己如此怀疑他,确是不该。
她头别到一边,小声嘟囔道:“抱歉。”
“您说什么,大小姐?”某人故作不知。
“你的钥匙,今日可一直拿在手上,不曾丢过?”宋千和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
“这库房钥匙卑职日日藏在衣间,连睡觉都不曾放下,若是有人想偷,恐怕要将我扒个精光才是……”
“很明显没有这样的人。”他说。
“呵,也是。”宋千和闻言一笑,又把库房扫了一遍,细细梳理眼下情况。
“屋内无窗,要想进来的唯一途径便是自门而入,而门锁完好,不曾被撬动,地上屋顶更是没有地道天窗之类,那便是用钥匙了……”
“钥匙有三把,你我那把都不曾有过丢失,老爷的钥匙若是丢失则没必要隐瞒,这先不提;屋内珠宝甚多却只丢了五百金,且没有翻动痕迹,说明贼人是早知道五百金藏于何处,因此一击毙命……此人大概率是你我和老爷夫人亲近之人。”
“但此事关乎楚娴婚事,决计不可随意声张,若是传出去了,对宋府与楚娴名声大大有损。”
宋千和自嘲道:“自我接手府中事物以来,发生的盗窃案不足三起,没想到竟在此刻发生了第四起,可真是时候。”
吴翎识趣宽慰:“鸡零狗碎,在所难免。”
“一心,”宋千和没有犹豫,轻声把在门口的一心唤到屋内,““你先回汀兰苑,把我的珍宝首饰,还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汇总下来,我稍后去处理。然后设法塞看库房的刘婆些碎银,打发她喝酒去,务必要喝得酩酊大醉。”
一心点头离开,吴翎问:“大小姐可是已有了计划?”
千和点点头:“此事不便声张,先封锁消息。”
然后,千和眼神晦涩不明的看了吴翎。开口语气竟软了不少:“吴翎,能不能帮我个忙?”
“何事,你说。”
“我出不了府,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能办成。需要你奔波,去很多地方,昼夜不停……”
她有些卡壳,不想说了。
她不喜欢拜托亦不喜欢求人,无论那人为何。
吴翎弱不可闻轻笑一声,仿若蝴蝶挥动翅膀的力度,柔软又令人心颤:“没关系,能为大小姐做事,是我的荣幸。”
“你尽管说。”
“万死不辞。”
听着吴翎的积极回应,她心神松弛不少,又闻这句万死不辞,竟被逗笑了:“开什么玩笑?”笑后缓缓道:“眼下,稳定局势是首要,不可走漏风声,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人言可畏,而一直躲避查房,亦非长久之计。”
“……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私房钱,开学堂后各种不可避免的人情往来也有些,林林总总五百两之数也可凑齐。我想先补上这五百金,再做打算。”
“这是你全部身家,若是最后不能追回,便……”
“我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可以再攒。”她打断他的话。
“楚娴重视此次婚约,尽管让她早日成亲非我本意……但我不想让她失望。”
“方才我已让一心收拾好东西放在汀兰苑了。我不便随意出府,吴翎,我想拜托你拿着这些金银首饰去当铺钱庄换成五百两黄金,不可在同一家换,以免数额太大引人注目。你分批次兑换五百两两黄金。然后拿着这些黄金,去临近城镇找个金匠,把这些黄金全部打成金饼……”
“宋家的规矩,彩礼嫁妆内的黄金皆用前朝多见的金饼而非当下常见的金元宝。此外,额外打出一金饼,其上需雕刻一寸见方的宋氏莲花纹样。此莲花金饼,要放在打箱子最后一层中心处……”
“此行繁琐,你需在明日日落前回来,恐怕需要日夜兼程了……兑完五百两黄金大约还剩些钱财,你看着自取便是。”
“好,责任之内,不必多言。”
宋千和感激道:“多谢。”
吴翎微微摇头,向前迈进几步,轻轻开口:“大小姐,无事的。”
像是安慰,也像是承诺,却缺乏主仆之间的距离感。
宋千和与吴翎相识多时,若是从及笄前一日二人正式交流算起,也有整整八年了。
二人一起从十几岁的少年长大二十多岁的成年,自然熟悉非常,许多时候一个眼神便可会意。
吴翎是个神奇的人。有时他对宋千和很是恭敬,大小姐挂在嘴边,一口一个在下,偶尔还会蹦出两句奴才;有时又缺乏主仆间的尊卑规矩,对宋千和讲话总稍稍逾矩,乃至像是友人。
如此两级的态度倒是意外合了她的意,宋千和在骨子里也是讨厌什么祖宗家法之语,但更多时候又不得不在面子上遵守。因此两人能装到一起,也能聊到一起。
比起主仆,她更将她视作平等的共事者。她想吴翎也是如此——她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还了吴翎和一心的身契,他已不是宋府的家奴,就是现在走人也无妨。
但他没有。
他留了下来。
二人回了汀兰苑,一心早将东西陈列于案几之上。零零碎碎的金银,精致华贵的首饰,未被雕琢的珠玉……陈列开来铺满了桌子。多年的积蓄如此赤诚展示在自己面前。宋千和反倒有些不舍了,到底是自己上半辈子的身家,虽不爱财也难免心痛。她果断摆摆手,剜去心中杂念:“快拿走吧,一会儿我要舍不得了……”
吴翎没应她,反而目光沉沉捏起一根玉簪,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淡绿之色,玉质通透,簪身与簪尾花朵流苏乃为一体雕,并非后期镶嵌粘连而上,公益绝佳,浑然天成。
“怎么了?”
“没什么。”吴翎放下手中玉簪,“大小姐这里好东西可真是不少。”
“嗯,兴许能换个五百金。事不宜迟,你拿上这些东西走吧,我去看看一心那边。”
吴翎点头,将东西包好迈出了汀兰苑。宋千和只看到背影,若是她能看见吴翎的正脸,就会发现这小子看起来并不郑重或严肃,甚至于嘴角都带着浅淡的微笑。指尖虽无物件却一直在细细摩挲,仿若回忆着某种东西的触感。
她忘了,那根玉簪是他们初遇时,她所佩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