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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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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只微斜,午市还未散去。秦海灯换了身不惹眼的粗布衣裳,背着麻布包袱,头发稍许凌乱,随处可见的装扮,与喧嚣人群融为一体。
他逆人流走到一小路口,那路口极窄,仅容一人通过,寻常人大约只当做房屋之间的空隙。而他则左右观察看准时刻,迅速转身没入小路,如鬼影般,消失在大街之上。
小道七拐八拐,方向转变得让人晕头,寻常之人大约误入也只会退却。道路尽头是一堵高耸且坚固的灰色石墙,约有一丈半,寻常人根本无法翻越。
这是条明显的死路。
秦海灯转身,再三确认身后无人,细细倾听,只听见集市远远传来的喧嚷,这是早已远离繁华的象征,此刻时机正好,他在石墙上敲击三下,很快,石墙后也传来一声敲击。他直接跃起,轻功点步,轻易便翻越了那堵石墙。
鸮影司的入口还是这么高。
小时候他不知道摔过多少次,很多时候都是半死不活爬着进了院子,墙太高了,他爬上去也不敢跳下去,只能任由自己摔落下去。
如果运气好呢,摔了只是疼,意识还清醒;若运气不好磕到头晕了过去,就只能看哪位好心的师哥师姐路过,愿意扶他一把了。
若是醒不过来呢?那便醒不过来吧!
墙那边刚好有人路过,秦海灯刚落地就见一黑衣清俊男子招呼道:“哟,我还以为谁呢?这不是秦大人吗?”
“老陈……”
被称做老陈的男子一下就不高兴了,反驳道:“别老陈老陈的叫!我没比你大几岁。”
“陈澈。”
陈澈乐乐呵呵:“秦大人许久不回司里,平日里也没个消息,我还以为你死外边了呢。”
“没有。最近无大事也无任务,一些鸡毛蒜皮,何必事事禀报。”秦海灯面对陈澈的损言损语虽没生气,语气也冷了几分。
陈澈被他这反应逗笑了:“这还无大事呢……朝中局势连我这个后勤都知道快乱成一锅粥,太后一月能召何大人十回,只是还不到秦大人您出刃的时候罢了……”
“所以呢?”海灯冷了声线,“知道谁要活着,谁要死去,就够了。即便知道的再多,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剑。”
见不见血,见谁的血,都是无法掌控的事。
尽管陈澈并不这么认为,但还是和气为上:“行行行,您贵人手金贵,繁琐之事用不上您。那此次来,又是为何?”
“述职,领俸禄。”秦海灯言语间已动身将老陈甩在身后,老陈慢悠悠跟上,更乐呵了:“呵呵,自从你师父死后,若无要事你就少回司里,这俸禄更是八年没领了……再加上你师傅的,你做任务的,啧。真不少……怎么,你缺钱啊?看上哪家姑娘,想为她赎身?”
“这钱都够赎花魁了吧!”
秦海灯兀得站定,周身气质越发冷了:“师叔,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陈澈淡定正色:“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叔啊。”
秦海灯不语。
“不过,”这气质老陈没维持两秒,又继续笑嘻嘻,“小灯啊,我是认真的。你今年都二十好几了吧?没成家也没个相好,又不回司里和司内的女孩子接触。虽然咱们这行当不方便也不稳定,但若是有女子与你真心相惜,你也珍惜人家,良家女子是最好,若是那女子是风尘中人,也无所谓嘛!和咱们也算般配了。”
这是自嘲,也是实话。
老陈持续借题发挥:“这人呢,还是要有个家,有家之后,才懂得前人说过的许多道理,我没成亲之前对许多事也是不屑一顾,自从遇见你婶子……”
啰嗦间二人已穿过回廊,站在院内正厅门外,陈澈停下小声说:“何大人就在里面。”
秦海灯点点头:“谢师叔。”
“呵呵,那倒不用。秦大人,您在何大人面前为卑职说两句好话就行了,你看,我虽是你师叔,现在级别还没你高呢,媳妇总说俸禄不够花,闺女也数落我,真是惭愧呀……”
海灯并不想理他:“师叔这话不老实。”
陈澈并不尴尬,只是笑笑。
“还有一事。”秦海灯放下包袱交给陈澈:“请师叔将此物放在我房中,好好保管。”
“这什么?”陈澈问。
“毒。”
“呵呵,”陈澈刚把包袱拿手里就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小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袋子女人的首饰。而秦海灯的回答又太过离谱,很明显,他不想说。
“好,我答应你。述职顺利。”陈澈豪爽应下,提着包袱悠悠哉哉走了。
秦海灯深吸口气,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一女子威严清冷之声:“都站在我门口说一会子话了,还敲什么门,进来吧。”
秦海灯推门而入,房间很大,只见屋内桌上放满卷宗,身后无数书柜高至屋顶,堆得密不透风。那女子穿了身茜紫色衣衫,约摸三十多岁,头也不抬的写着什么东西,甚至没时间看他一眼。
“首司大人。”秦海灯抱拳行礼。
被称作首司的女子无视了他,继续写着什么东西,直到秦海灯双臂已酸痛到快丧失知觉,毛笔才被放到笔山上。女子缓缓抬头道:“胳膊酸了吧?免礼。”
“秦司座,听说你来向我述职,我可是惶恐若惊。有大半年没见你了吧?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
“有些新来的丫头小子呢,听说司里有三位司座,他们却只见过两位,就问余下一位去哪儿了?我都统一说你死了。他们都睁大了眼,也不敢问:为什么死了还要保留司座之位呢?那表情怪可爱的。”
“……”
“潜伏不便,不能定时回司述职。”
“司里在外头有身份的多了。”
“是属下无能。”
她声音不大:“跪下。”
秦海灯应声而跪,迅疾动作之间,只听一声哐当玉响,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何橼款步走到他身边,捡起那根玉簪。
“女子的东西。”
“这可太不小心了……”何橼假模假样的惋惜。
“很漂亮啊。”她又称赞道,“哪儿来的?”
“捡的。”
一件熟悉秦海灯的人都明了的事,倘若你问他一个问题,他给出些一眼便可看破的荒诞不经之语,那他的弦外之音就是不想说。不想说就是不想说,就是把他扒皮抽筋,斩首示众,他也不会说。
“捡的好,下次多捡两根。”何橼将簪子放在书案上,道:“说正事吧,你这次回来,为了什么?”
没给秦海灯开口机会,她又补充:“跪着说。”
“宋府丢了东西,宋家长女宋楚娴的嫁妆里莫名少了五百两黄金。库房无偷盗痕迹,那钥匙只有在下。宋大人与府中大小姐有。”
“怎么?有家贼?”何橼仿佛在想些什么东西,“你觉得那人是谁?”
“属下不敢妄言。”
何橼斜眼,这小子主意大,嘴上说着不知道,心里早有谱了。
“你身为宋府管家,府内丢了五百两也是你御下不严。估计压力不小吧?”她玩笑道。
秦海灯没理她。
“罢了罢了,你的情报没有一点用,故意跑回来一趟可真是辛苦你了。你要的钱去账房领便是,我叫他们准备好了。”
海灯一惊,一时竟乱了气息。
“怎么,现在又不想要了?”
“没有……”他虚弱道,打算行礼退下。
“站住。”何橼叫住他。
“簪子。”
秦海灯看她一眼,稍显无奈,将簪子拿走了。
出门一瞧,陈澈还没走,他倚在廊边的柱子上打趣道:“这么多年了,你和她还是说不上几句话?”
海灯冷冷走过他:“用不着你多嘴。”
秦海灯去账房,不多不少,何橼刚好给了他五百两黄金。他没算过不知道给多了还是给少了,倘若给多了他要打多少年工才能还得起之类的问题。他不在乎。他托司内铸造铺照宋千和的嘱咐全部铸成金饼,黄金量多,所费时间不少。他彻夜不眠,一直盯着匠人。到了第二天中午所有金饼终于打好。他把它们装进箱子里就打算即刻回宋府。
“秦大人刚回来就要走啊?”匠人问道。
“事物繁多。”他说,怀中还藏着那根簪子。
秦海灯离开鸮影司后换了身衣服,从铜镜上看自己可是面容憔悴,眼中密布着血丝,看着恐怕是很久没睡,尽管他也确实很久没睡,如今心跳如震,偶尔还会生出几分痛楚。
时间掐得差不多后他才回了宋府,直奔汀兰苑。
汀兰苑清净无人。门口连个侍女都没有。他唤了几声大小姐无人应答,便直接走进去,一心和宋千和都在屋内,见他终于回来了,脸色凝重。
“怎么,”秦海灯笑笑,缓解尴尬,“丢金被发现了?”
“没有。”宋千和有些欲言又止。举棋不定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谢谢,你辛苦了。但这金子是用不上了……吴翎,黄金已经回来了。”
“嗯?”
“昨日酉时三刻,我和一心又去库房寻找线索,发现金子已经回来了。同款式的木箱,但细细看来也不是同一个,而且……”她还是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里面没有莲花金饼。”
“哦?”秦海灯将黄金放下,饶有兴趣道:“上午偷下午还,这位贼人还算是作风独特啊。”
“可惜了我呀,从昨天到现在彻夜未眠,饭都没吃几口,奔波劳碌……骑个马,马到半路都不愿意走了呢。”他很刻意的说。
“辛苦你了。实在不知此人是谁。”她顿了顿,“不过金子回来就好。至于那莲花金饼……没有便没有。”
如果说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将他们手中有的莲花金饼和后换上的金子对换,但宋千和有隐约的预感,此金饼不能换。
她是对的,知道秦海灯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
“是,大小姐。”
“你累了吗?”宋千和问。
“还好。”
“去休息吧。”
“不来送送我?我都这么辛苦了。”吴翎打趣道,也没指望她会答应。
“……好啊。”她说。
二人静静走在回吴翎住处的路上,吴翎少见的没有跟在宋千和身后,而是与她并肩而行。他许久未曾入眠,只觉心跳缓慢沉重,不知是因为缺觉还是因为身边之人。宋千和似有心事,他亦有,二人皆不言。五月的傍晚,西方是一片粉紫之色,满眼是苍翠的绿,春花落尽,初夏已始,偶有石榴凌霄,隐在葱郁之间,橙黄花朵瞩目而不刺眼,如同某种不可违逆的隐喻与宣告,酷暑将至,酷暑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