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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桃夭寄幽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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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意盎然勃发,空气里的阳光都温热起来,花草树木也更加肆意疯长,喧嚣吵闹分享着春日盛宠。白昼渐长,落溪专门在院子里置办了一个桌案,日日起床以后,会在这里学着煎茶酿酒,这是她长这么大有记忆以来,最宁静清闲的春日时光:
春日也真奢侈,日日都有采不尽的桃花、杏花。卯时初刻的晨光里,连枝头的桃花都带着露水的颤意。落溪和晴湖雨彩挎着竹篮出门,指尖抚过花瓣时便知哪些堪用:五瓣齐整如少女掌心的,花蕊凝着金粉未褪的,轻轻一触便有淡香漫出的。归来后将花瓣浸在白瓷盆里,温水轻濯三遍,水色便染成薄纱般的粉。
落溪将洗净的花瓣逐片铺在竹筛上,花瓣朝上,露出最柔美的弧度,因为她认为这样晾干的花瓣能留住花开时的姿态。日头偏西时,花瓣便成了半透明的蝶翼,轻轻一握,尚有阳光晒暖的余温,此时小心收取。
然后请逸风找出库房寻来的瓷坛。倒酒时,看那琥珀色的酒液漫过花瓣,将粉白与杏黄托在酒面,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浸在了坛中。酒液要斟至坛口三分处,留出花瓣舒展的余地,看它们在酒中轻轻沉浮,像极了记忆里雪地里翻飞的梅瓣。
装好以后,就用绸布将坛封起,落溪总在封口前屏息片刻,仿佛这样能将花香与阳光都封进坛中。
十几坛酒在廊下排成两列,坛口对齐,间距均匀,像排等待赴宴的淑女。
看着这些杰作,她总会想象着坛中花瓣如何与酒液交融,如何将春日的光阴酿成琥珀色的梦,如何在某一天开启之时,那惊艳时光的酒香溢满鼻翼—— 原来所有的等待与封存,都是为了让日子在坛中慢慢发酵,终有一日,能溢出醉人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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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了,已经彻底将王府当成自己家了,反正她的身份时常变换,从侍女到恩人,从和亲王妃到如今王府的贵客…… 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如今大家也都习惯了。王府里的下人并不算多,所以她还是很自由的。
午后无事之时,还会去桃花水台练箭,虽说云澈给她的任务早已完成,箭术也卓有成效,但是那里桃林繁盛,还有阵法变幻,桃花此落彼长,像是恒久开不败般,她很喜欢去那里,练完箭,发发呆也是极好。
偶尔,太妃也会差嬷嬷过来,请落溪过去陪她用膳闲聊。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她更加想了解母亲多一点,于是很多时候便心里期待能够得太妃娘娘邀约,有意无意地去打探一点当时她们在梅谷的时光。每每听到,她都会擅自想象母亲的成长环境,和当时的心绪。总的来说,她由太妃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母亲从小深受家族宠爱,温婉善良,玉洁冰清,与人为善,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且舞姿惊人,应该是很幸福的。
只是,母亲从小的成长环境让她对人都诚心善意,从不相信人之恶毒,她无法想象母亲后来经历的一切,会不会让母亲倍感艰辛,想起来这些,她就会无比心疼母亲。
由于她的身世现在无法公开,她也只能侧面不经意地去问。当然很多时候,太妃也会说起在王府的日子,虽然没有怨气,但是能听出来她的寂寥落寞。她曾是极度崇拜大魏英雄云睿城,知道自己要嫁给他的时候,也是满心期待,幻想自己作为玉和公主,嫁给如意郎君后的幸福美满,甚至不介意云睿城当时已有十岁的儿子云澈。奈何嫁到王府,才无意听说,云睿城其妻是南朝将门之女,夫妻二人本鹣鲽情深,但强行被皇室拆散,后来其妻不知所踪。云睿城对后来嫁过来的自己并无真心,云澈也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她。这些年她总是忧思难解,终于拖得一身病骨体弱。
落溪也时常唏嘘太妃的命运。大多女子终其一生,所求不多,乃得一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这又何其难啊。
不过,落溪从太妃絮絮之语中也算知道了,女子嫁前要确认男子只心仪自己,如果不是,纵然再欢喜也要忍痛弃绝,切莫自高自傲认为终将俘获斯人欢心,以免日后,无法取代男子心中所喜,而心生怨怼,心神枯槁。嫁后要有玲珑之心去引导,亲近有时,疏离有时,烂漫有时,智慧有时,仰赖有时,独立有时,方能让夫婿不厌不弃,心终有牵挂耳。而不是只顾自己心悦否,欣喜否,畅快否,却不知人心易变,始心难首。女子,无论何时,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平静优雅的后退之路。
最近一段日子,云澈也很少过来。受伤至今将近两月,她的伤口也不再需要换药,云澈前期给她用的换药都有去腐生肌之效,因此,伤口处几乎看不见疤痕,只有一条淡粉印记,估计过一点时间也会消除。
外伤的那种钝痛已经不再有痛楚,但是毒性却从伤口处蔓延体内无法去除,她会有不时的头脑朦胧之感,幻影浮现,每当此时,还伴随着脑胀难忍,这些应该都是毒素的作用使然。每每经历这种不适,都在提醒她走在生命的尽头之处,说不定哪一次难忍之时,她的小命也就了了,短暂的人生就定格至此。她总是会想,如果真到那一天,忍痛也要强装自然一点,一定不能太难看,也不能太紧张,不然,被谁提起来了,会说,落溪那个丫头,离开的时候真难看,口眼歪斜,蜷缩一团…… 自己想想都为自己感到羞愧。
自从元夕当夜和云澈聊过以后,第二日,她就听说,魏帝已经下旨,取消自己和亲人选的事宜,理由乃是因为落溪曾因巧合对皇帝有救命之恩,如今作为云澈的侍女又对云澈性命相救,算是皇室的大恩人,如今余毒未清,身体未愈,此时作为和亲之人送出大魏,其一是对邦交之国的不诚,其二是说和亲之人乃恩人身份,身体有恙却离国去都,也与大义不符,定然会让天下百姓寒心。落溪刚听到的时候就笑了,“皇室恩人”“大义不符”“恐天下寒心”,发生在娘亲身上的历史又要在自己的身上重演了,如果大魏皇室处事一向符合家国大义,善待恩人,就不会有如今自己的难处了,也不会有如今姑姑的复仇计划了。
其实,主战派本来就拒绝和谈,如今云澈主动不同意苏和求娶的和亲之人,他们当然赞成,而主和派当然以云澈为主,唯他马首是瞻,所以此事毫不费力就定下来了,据说和亲的人选暂时待定,并无更替新选。经过此事,落溪的病情天下也皆知了,魏帝也明确下旨,让王府不拘金银不论报酬,征召天下名医为落溪医治身上剧毒。
落溪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午饭都多吃了一碗饭,心想这个苏和真够意思,还真是说到做到,元夕那日答应了自己不会勉强自己做为难的事情,没想到次日就可以听到如此好消息。
这下云淮那边也不再有任何动静,云淮曾因为和姑姑的商定,假意说心悦妙医使,朝堂上拒绝妙医使和苏和和亲,如今苏和取消了和亲,不知道云淮又会怎么扯谎来为此事画圆,左右不过,是一个皇子对一个女子热心已过,不再求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