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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册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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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暂住步子,那些陈旧的回忆一拥而上,那不是黄粱一梦,也不是南柯往事,她的婉瑜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无人敢直视沈皇后的面容,是以没有人看到那一双悄然泛红的泪眼。
暗害、谋杀、宫变、智斗......沈妙挺过了多少大风大浪,都不曾心意动摇,面有改色。
唯有今日,沈妙真的害怕这是一场幻梦,害怕一伸手琴音随风散、人似蓬草飞。
惊蛰扶着沈皇后,行至西厢房,重重帷幔后,有一身着桃李色的妙龄少女沉浸奏琴。
那琴音与她的颜色当真不符。
婉瑜收束了最后一个尾音,纤手无处安放,心思飘飞难以平静。
离开陇邺罢,别扰了母后的安稳日子,说不定这个世界的母后根本就不记得她了呢,不记得婉瑜和傅明了。
婉瑜想罢,正准备收琴离去,抬眼间,见一华贵的女人立在不远处凝望着她。
那眼神,诉尽万语千言。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婉瑜甚至怀疑自己眼睛生出了幻影。
不然怎么能如此相像呢,那就是母后的样子啊。
沈妙见此快步上前,江逾白屏退众人,行礼告退。
“母后......”婉瑜讷讷地动唇,看向眼前这位光彩动人的女子,这一世的岁月格外优待母后,未在她的脸上雕刻出心酸的痕迹。
“婉瑜,我的婉瑜。”沈妙的那滴泪终于堕下,纵使面容不一,她仍能认出面前的少女就是她的婉瑜,一个母亲怎么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二人抱在一处,婉瑜好久都没感受过母亲的怀抱了,是那么柔软、温馨。
沈皇后问江府要了个人,人是江世子带回来的小娘子。
马车粼粼地行着,是去往皇宫的方向,婉瑜欲言又止,但看着近在眼前的母后,终是私心占据上风,她想和母后待在一处,婉瑜知道。
沈妙拉着婉瑜的手入了凤仪殿,刚拐过影壁行至殿门前,就见殿中屏风后坐着几人。
见沈妙回来,自屏风后而出,具是松筋鹤骨。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年过而立自带天家威严,婉瑜瞧着那绣十二章纹的衣摆,也心下了然其身份。
惊蛰恭敬道:“参见陛下,二位殿下。”
“民女拜见陛下,二位殿下。”婉瑜不敢怠慢,只垂着螓首见礼。
“你这小娘子好生面熟。”谢舞抢话道,颇有些戏谑地朝婉瑜看去。
婉瑜自是不敢承认当初瞧见这皇子外出杀人,万一是些见不得陛下的勾当呢,毕竟皇家父子多龃龉,是以婉瑜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挑不出差错的回了句:“天下相貌相似者众,殿下可能记错了。”
谢舞只是勾唇一笑,没再接话。
“这位是?”谢景行问着婉瑜,眼神却看向沈妙。
沈妙一时语塞,她倒是一时心急忘了如何措辞,难不成告诉谢景行多年前的黄粱一梦是假的,她的那些过往,她的一双儿女都是实在发生的吗。
“回陛下,民女出身微贱,娘娘心善,于心不忍便带了民女入宫侍奉。”婉瑜不想让母后为难,接过话头,只是撒谎的滋味并不好受,婉瑜能感到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观微知人,能剖出一切隐秘心思。
好在这位陛下没再追问下去,只道天色不早,一家人在凤仪殿用膳。
沈妙顾及婉瑜的感受,没强留她在一张饭桌上用膳,只是专门安排了小厨房做了冰盏樱桃煎、琼叶糕、雪霞羹,这些都是婉瑜素日爱吃的。
只是上世实在艰苦,婉瑜不常尝到,只能在佳节宫宴上吃些冷的。
婉瑜一人在烛光暖意的偏殿里坐着,看着桌上山珍海味似的菜品糕点,还有母后特意吩咐的樱桃煎,酸了鼻子。
偏爱让婉瑜有了母后在身边的实感,可她心底仍惴惴不安,人心还真是贪婪。
她今日享受了这份宠爱,可来日呢?
她怕自己让母后和皇帝生出龃龉,怕自己的存在让母后为难。
婉瑜一边将吃食塞入嘴里,一块又一块,蜜渍的樱桃甜滋滋的,化在她的舌尖上,让她更加贪恋眼前的圆满。
“不哭,婉瑜。”一块温凉的帕子拭上婉瑜的眼角,温和熟悉的声音却让婉瑜更加涕落连珠子。
沈妙心疼地看着将头埋在她怀里的女儿,她岂能不知婉瑜在顾虑什么,她这个女儿,自小缺少陪伴,一个人在明齐的皇宫里求生,心思细腻却所求甚少。
沈妙心疼她被迫的懂事。
“以后便永远待在母亲身边,再也不分开,好不好?”沈妙轻轻抚着女儿的发顶,柔声说。
“母后,您能不能让我做您身边的宫女。”婉瑜再三思索下给出两全之法,她想待在母后身边,又不想让别人传母后的闲话,做一个宫女就足矣了。
“可这般,婉瑜就不能唤我母亲了。”沈妙提醒。
“女儿只要能待在母后身边,如何称谓无关紧要。”婉瑜箍着沈妙腰的手又紧了紧,好像在拼命抓住一场美梦。
沈妙叹一息,她原本想同谢景行说婉瑜与她投缘,她想要收之为义女,可婉瑜心思坚定,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先许诺她锦衣玉食,平安顺遂,至于何种身份,沈妙自是不愿亏待婉瑜。
“婉瑜不必忧心这些,只管好好吃饭睡觉,母后会有定夺。”沈妙抚着女儿纤瘦的脊背,心中酸涩,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夜深人静,皇帝留宿凤仪殿。
一室灯光如豆,谢景行自是看出沈妙的心不在焉。
“今日的姑娘倒是和眼缘,你我二人既无女儿,不若将她收为义女,承欢膝下?”谢景行开口道。
沈妙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谢景行,原本还在思虑的事,就这般在他口中被迎刃而解了。
“封为公主,享食邑万户,赐府宅,若不想住在外头,便常居宫中......”
“谢景行,”沈妙看着他的眼睛:“你都知道......”
是啊,谨慎聪慧如他,怎能猜不到婉瑜和她的关系呢。
多年前她坦白的黄粱梦,他一直记在心里。
“娇娇,她行止端正,见解独到,风月之地养不出这样的姑娘。”谢景行不置是否,回想起江逾白文章的一面,笑叹:“倒是个心思细如毫发,情感深如寒潭的姑娘。”
孝景帝十七年三月十七日,道士说其为大吉之日。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金銮殿上,金龙盘柱,张牙舞爪。
宽阔的大殿里,朝中百官分立两侧,宫娥宦官垂首侍立,静待公主册封。
礼部尚书,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臣,手捧明黄绫缎的诏书,趋步上前。声音苍老却沉浑,每一个字都撞在寂静的空气里,回响在巍峨的梁柱之间:
“……咨尔婉瑜,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应敦诗书之教,恪遵圣训……仰承慈谕,特册封为‘永宁公主’。尔其敬慎威仪,敦睦仁厚,钦此——”
“永宁”二字落下,似有金石之音。
殿门处,光影微微晃动。婉瑜身着繁复礼衣,在两名引礼女官的引路下,缓缓步入。
她梳着高耸的惊鸿归云髻,发间只簪一对衔珠凤钗,珠光温润,映着她灿若桃李的脸。
那身青赤色的祎衣,以金线绣出翚翟之纹,广袖博带,庄重得几乎让她有些不堪重负。婉瑜低垂着眼,如蝶翅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柔弱的阴影,步伐移动间,裙裾曳地,寂然无声。
婉瑜终于走到玉阶之下,面对母后与大凉皇帝,敛衽,屈膝,跪拜,叩首。
内侍监躬身捧来紫檀木托盘,其上盛放着公主的金册与金印。册页以纯金打造,镌刻着沈皇后钦定的封号。
谢景行眼底含笑,见沈妙亲自拿起那方金印,递向跪在面前的女儿。
婉瑜不曾懈怠礼仪,双手高举过顶,恭敬接过。
金印沉重冰冷,带着母后关爱的重量与期许。
“儿臣,谢父皇、母后恩典。”婉瑜声音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起身,转向殿外文武百官。那一刻,婉瑜抬起眼,目光沉静,方才的柔弱仿佛被这身祎衣与手中的金印尽数压了下去。
阶下众臣齐齐躬身,山呼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臣等参见永宁公主——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