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围城》欲蓝

23、第 23 章

　　“雷队，你们要进山？”
　　“没错。”
　　雷高明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人，这些都是他麾下的战士，平日跟他并肩作战，他们互相信任。除了新来的，其他人都跟他工作了至少两年。说实话，在他意识到组里有“内鬼”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猜。
　　他第一次用审视而深沉的目光打量他们，这一次不是为了记住他们的样子和名字，而是为了找出那个“背叛者”。

　　“这是我们内部的行动，禁止告诉其他人，不能被政府那边知晓，尤其不能告诉调查组，一旦被我发现，你们知道后果！”雷高明板着脸说，“我需要一个人跟我一起去，其余人不准离开环保局，留在这里等待我的消息和指令。”
　　严不语第一个说：“雷队，我可以去。”
　　他开了个好头，其他人不甘示弱，纷纷表示自己也愿意。
　　雷高明没有着急决定，再次强调：“我如实告诉你们，那边很危险。调查组从霜天山回来后狼狈的样子你们也都听说了，那边究竟是怎么样的，我们都无法确定。说不定藏着无数污染物，说不定这次一去不回，有家庭的，有牵挂的，最好都考虑清楚。”

　　此言一出，原本冒出来的脑袋接二连三缩了回去。周巧主动站了出来，说：“雷组，我去吧。”
　　“你想好了？”
　　“家里只剩我和奶奶，奶奶年纪大了，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经常不记得我。我能力不错，您也总夸我反应够快，我想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雷高明颔首，周巧的确是组内最稳重最可靠的人之一，严不语虽然做事利索忠诚，但有时候过于执拗，有自己的想法，不好管。
　　他拍案决定：“周巧跟我一起吧。”

　　暴雨过后，天空是铅灰色，空中飘散着细密连绵的雨丝，楼房与车流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郑谦的U盘里藏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众人以为的绿色生态环保区，实际上是别人的金钱库。庇护市民的“神山”，早已被人挖空了心脏，剩下一具躯壳。他们对此全然不知，不知危险随时可能降临，末日随时可能爆发。

　　资料里记录了洪其义和郑谦的研究，不是如何整治河流污染，而是如何控制污染扩散，不惊动其他人，特别是环保局的人。所以，两年前那场灾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暴雨，将这座煤矿表面的伪装撕破了一个口子，以最激烈、最触目惊心的方式暴露出来。

　　看到这里，雷高明狠狠地锤向桌面，骨头发出咔嗤咔嗤的响声，听着就疼。楚七言都忍不住劝：“……你也别太激动。”
　　俞未燃看着轻微凹下去的桌面，说：“砸坏了你赔。”

　　洛为澈百般聊赖地躲在桌下，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烦，怎么还不走，他也想看看U盘里面是什么。这么想着，他扯了扯俞未燃的裤脚，又捏捏他的指头，以示自己的强烈不满。
　　俞未燃没办法，趁雷高明不注意，悄悄将手机拿给他，让他自己看。洛为澈拿到手机，总算放开了他的手。

　　洪其义和郑谦是被调过来善后的，在他们来到旻月市之前，这座非法煤矿就已经存在了。这样一个藏在深山里的巨大非法矿洞，非一朝一夕能建成，背后的人必定有权有势，才能藏得极好，而这样的人旻月市内找不出几个。

　　最后雷高明没有把U盘拿走，眼下行动组出了事，他甚至不知道交给谁才安心。他还是不喜欢俞未燃，但不得不承认俞未燃是可以信任的，否则他也不会将U盘的秘密解开。

　　“雷组，调查组今天要做什么？”周巧问，“为什么突然要进山，是发现什么了吗？”
　　雷高明烦躁地说：“我哪里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还在破解那个U盘，估计要黄了，俞未燃就是个没本事的，我就不信他们能搞出什么东西来。”

　　霜天山这一带黑云笼罩，飞沙走石，连绵起伏的山体如同盘踞在地面上的怪物，时不时发出低沉的怒号。
　　周巧不由得问：“雷组，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没有人带我们？”
　　“是。”雷高明睨他一眼，“怕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周巧摇头：“我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雷高明满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最看好的人。”

　　霜天山保护区占地面积很大，就算有洪其义留下来的标记点和地图，要找到煤矿的具体位置也十分不容易。雷高明开车进山，趁着天还亮，顺利的话早进早出，如果天黑了，危险指数翻倍。

　　暴风雨让上山之路变得格外艰难，视野变得模糊，两人只能下车走，山路泥泞，防水靴沾满黄泥，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沉重。

　　沿着定位的方向走了几百米后，雷高明在淤泥上发现了轮胎印。印记没有被大雨带走，说明这些痕迹是新鲜的，不久前有人来过，他们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遮掩。
　　他们继续向前，走到了一个山谷的入口，那里被密集杉树林遮挡，一时不察就会忽略。这片杉树排列整齐，明显是人工林，与周围原始森林形成鲜明对比。

　　沿着隐蔽的土路前行，转过一个弯道后，眼前的景象让雷高明震惊得说不出话。
　　山谷深处，一座煤矿赫然映入眼帘。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露天矿场，而是巧妙地利用天然岩壁作为掩护，入口处被改装成类似军事基地的钢筋混凝土结构，门外设有栏杆和岗亭。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竟有如此规模的非法矿井。

　　但没有人，周围静得有些诡异。
　　雷高明让周巧穿好防护服，“里面污染很严重，我走前面，你走后面，万事以生命放在第一位，如果不对，你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将消息带回去。”
　　周巧：“好。”

　　整个矿区像一个经过精心伪装的秘密基地。然而，这个秘密基地光线晦暗，被厚厚阴云笼罩着，刺鼻的化学气味从内向外喷出。附近的溪流几近枯竭，矿区边缘的树木大面积枯死，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煤尘。

　　雷高明心中骇然，面对此情此景说不出一句话来。当他站在这里，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郑谦和洪其义这么专业而谨慎的人也会被感染。

　　在雨水冲刷下，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煤渣和碎石不断从洞口涌出，泥石流般的黑色浆液从矸石堆底部蔓延开来，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平时的污染是缓慢的渗透，这几天的暴雨严重加剧了污染，如果没有及时发现，下游的村庄、农田、水源……他不敢再想下去。

　　里面的景象比起外面有过之无不及。雷高明一进去就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和相互残杀的痕迹。这些矿工也被感染了，死相惨状，有些面目全非完全分辨不出容貌。也有侥幸没被感染的，最终被同伴杀死，难逃一劫。

　　“救、救命……”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从矿洞方向传来。一个穿着雨衣的矿工手忙脚乱地跑了出来，用方言大声呼喊着。
　　竟然还有活人？雷高明在他扑倒在地之前及时接住了他，“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矿工已经神志不清，说话结结巴巴：“怪……怪……怪物！都、都变成了怪物！”
　　他身后的煤矿在暴雨中呜咽，像一个化脓的伤口，被雨水强行撕开，脓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污染着整片山林。
　　“周巧，你先带他出去。等会我们再一起进去看看，矿场里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人，很可能还有被困的幸存者。”
　　从雷高明手中接过人，“好的雷队。”

　　周巧走后，雷高明继续往前走，朝黑暗最浓郁的地方前进，提前探明前方的路。
　　不知等了多久，周巧一直没有回来。雷高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知道这条路有多危险，就算周巧不回来他也不会怪罪他。
　　就在雷高明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洞口突然出现一点声音。
　　“周巧？”

　　安静了几秒。
　　“嗯，是我，雷组，你在哪里？”
　　“我在前面，你过来吧。”
　　周巧没动，清晰的着急的声音传了过来：“雷组，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来了，我们先走吧！”
　　“有人？”雷高明不疑有他：“走！先不要打草惊蛇。”

　　就在手电的光快要打在周巧的脸上时，周巧突然朝雷高明冲了过来，雷高明下意识以为有危险，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想护住他，结果周巧对他下的是死手！是要他的命！

　　周巧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将雷高明冲到了深不见底的矿坑边缘，高架台摇摇欲坠，黑色的砂石混着雨水朝身后奔流。雷高明用尽力气抓住铁杆，咬着牙关怒声质问：“周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我记得。”周巧神色不改，“这是我加入环保局行动组的唯一使命，从始至终没有改变。雷组，你有想保护的人，我也有。”
　　雷高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满溢的杀意，不禁骇然：“你想做什么？”
　　“我回去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环保局行动组的雷组长在与感染者的斗争中不幸因公殉职。”
　　“你——”
　　在坠落的那一瞬，雷高明死死盯着周巧的眸中仍是抹不去的难以置信。

　　周巧漠然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忽的听见身后爆发一阵轰隆的响声，他蹙了蹙眉头，忍住没有回头，快步离开，越走越快，直到听见一声：
　　“站住。”

　　周巧双脚被冻在原地。他抬起阴沉的脸，低低地叫了一声：“俞组。”

　　俞未燃骤然出现在光亮处，手电的光穿过雨雾，照亮了那张俊俏而平静的脸。他对于周巧的背叛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像一个中立的审判官，静静伫立在那里，等待他自投罗网。

　　周巧狠狠地拧了一下眉毛：“原来这是你们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