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求见 ...
-
49.
*
冯润一开始看见暴室牢房里的一滩烂泥似的人,并没认出他是拓跋宏,她嗅闻到暴室之内传来刺鼻的腐臭味道,这让她几欲呕吐,可冯润已经走到这里,牢头告知她那里的人就是拓跋宏。
冯润小声地呼唤拓跋宏的名字,很久之后,那摊烂泥一样的人才轻微地动了动,如果不是冯润一直盯着看,一定会错过他的动作。
冯润得到回应,再接再厉呼唤拓跋宏的名字,拓跋宏终于动了,他艰难地爬起身,瞪大眼睛,借着月光看向来人,干哑的嗓子挤出两个字,“冯……润?”
冯润这回才敢拿出钥匙,打开牢房门进去,她把拓跋宏从地上扶起来。
拓跋宏的伤处被冯润触碰,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冯润借着月光仔细打量拓跋宏的伤处,原来刚才闻到的类似腐肉的味道就是从拓跋宏身上传来的,冯润看着已经黑烂的肉,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这才几天啊,拓跋宏之前那么好看,那么爱干净,怎么就成这样呢?
冯润身上防身的小刀给拓跋宏割掉腐肉,她的手法并不好,是不是会多割下来一小块肉,但拓跋宏咬牙忍住,没发出一点声音。
冯润给拓跋宏割完肉之后,才发现他们都出了一身冷汗,冯润是第一次做这么残忍的事,拓跋宏纯属是疼的。
冯润又听见拓跋宏的肚子咕咕叫,她拍了下脑袋,又从衣兜里拿出了几块糕点,“快吃,快吃,这是我专门给你带的。”
拓跋宏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苍白的脸这才恢复了一些血色,他吃了两块就停下来了,噎的咽不下去糕点。
冯润急得不行,一着急,竟然用小刀割伤了自己的手腕,“喝血吧,喝点血。”
拓跋宏意识不清,直到嗅到铁锈味儿,才清醒过来,推开冯润,“你傻啦?不要为任何人伤害你自己!”
冯润看拓跋宏终于有了点人气儿,眼睛里的泪水又蓄了一包,要哭不哭的,“我还不是为了你,我长这么大,就对你这样过!”
拓跋宏盯着冯润,气若游丝,“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要这么做,没人值得你伤害自己。”
冯润看拓跋宏一脸虚弱,也不跟他犟嘴了,岔开了话题,“你到底是为什么被关进暴室的?外面的人说你要谋害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放出风声说,有意另则新帝。”
拓跋宏瞳孔放大,太皇太后要另立新帝?
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冥冥中有了答案。
他可是魏国的天子啊,为什么那天他会被那么轻易被关进暴室,为什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毫无辩解的机会,只能受尽凌辱被扔进大牢!
他不甘心!
拓跋宏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一直以来都安分守己,为什么太皇太后要害他?
拓跋宏心思急转,他知道,现在只有冯润能救他,只有冯润她会救他。
拓跋宏拉住冯润的手臂,小声说,“太皇太后误会我了,我一直恭敬地侍奉太皇太后,怎么会想要害她呢?你去帮我说说情吧,帮我去找源贺,找东阳公拓跋丕,你帮告诉他们,我从未做过这些事,请他们彻查此事,我是拓跋家的血脉,绝不能承认没做过的事,太皇太后是我的亲祖母,是大魏的定海神针,我怎么会害她,害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兴许是什么人意图霍乱朝政,我死无关紧要,大魏的安宁和百姓的安康最重要。”
冯润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在她看来,拓跋宏确实没有害太皇太后的动机,况且,拓跋宏愿意让朝臣一起彻查此事,那不就证明他行的端做得正,不怕人查么?
她简单思索一番,就同意了拓跋宏的话。
“那我回去试试,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冯润想着一定要试一试,拓跋宏没做过这事,她一定要救他!
冯润把剩下的几块糕点喂给拓跋宏,又给拓跋宏上好了药,看到遥远的天光已经有了一点白色,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冯润轻轻地拍了下拓跋宏没受大伤的肩膀,“不要怕,你等着我来救你。”
拓跋宏点头,“我等着你。”
*
冯润是冯家的女儿,她当然去过源贺家、拓跋丕家,她是作为女宾客去的,她可没私下里见过源贺和拓跋丕,她想了很久,决定就顺着上次出宫的那条路走出去,亲自去二人府上求见。
冯润先去见了拓跋丕,将事情原委告知拓跋丕,拓跋丕思忖片刻,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带着冯润就往源贺那里去了。
冯润将拓跋宏的话又告知源贺了一遍,源贺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冯润,就让冯润出门等着,源贺和拓跋丕在屋子里商量了很久,知道天光大亮,才从屋子里出来。
次日上朝,源贺和拓跋丕首当其冲地向太皇太后提出要重新审理皇帝谋害太皇太后的案子,该案疑点太多,涉案之人皆是魏国境内最尊贵的人,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定案呢?
本来慑于太皇太后的威势,群臣想着换个皇帝也无妨,但若是皇上是被诬陷的呢,他还专门求救,渴盼公卿给他一个公道。
这叫满朝文武如何能坐视不理?
冯雪骤然被拓跋丕和源贺威逼,倒也没有自乱阵脚,她是久经考验的政治家,不会因为一句责问就慌不择路地缴械投降。
冯雪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证据,“那天我喝了皇帝递给我的药就吐血了,索性喝的不多,倒也没有伤及肺腑,之后太医来检查我喝过的药,说里面放了红景天,红景天和我的药方相冲,我喝的过多就会要我的命。当天的药是皇帝亲手给我煎的,从没有第二个人碰过,我以为我亲手养大他,他却想谋害我,我当时怒不可遏,立即命人杖责皇帝一百大板,把他关入暴室……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冯雪的声音到后来有些疲惫,像是一个伤心的长辈被人伤害,不得不在臣下面前揭开伤疤。
拓跋丕却不能接受冯雪的这一番话,“可皇帝有什么动机伤害您呢?您是他的亲祖母,他一直都很孝顺您,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他怎么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呢?您不如把他放出来,给他一个机会,好好辩驳一番。”
冯雪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制扶手上一下下地敲打着,良久才说话,“依照叔父的意见,皇帝是必须放出来了?”
拓跋丕跪在地上,“臣万死,敢请太皇太后让陛下出来对峙。”
源贺也跪在地上,“臣万死,敢请太皇太后让陛下出来对峙。”
身后的群臣都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臣等万死,敢请太皇太后让陛下出来对峙。”
冯雪眼里的温度彻底消失了,她知道,这回是群臣一定要和她做对了。
“你们要跪就跪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跪到几时?”
冯雪拂袖就走,她可不是早前刚刚失去丈夫,需要对臣子怀柔的弱女子,她这些年手里沾了多少人的命,她自己都数不清了。不过上位者谁不杀人?太武皇帝一生杀伐决断,平定北方,杀了多少人?冯雪的丈夫文成皇帝,虽擅长文治,但他手里的鲜血难道少么?冯雪的养子拓跋弘献文皇帝不也曾手中染血,冯雪今日来做这个魏国女君,她就没怕过什么!
冯雪回到甘泉殿,张佑立即为她献上一杯清茶,冯雪轻抿了一口,眉间微微拧着,看着并不舒心。
“拓跋丕和源贺他们不是本来打算漠视这一切的么?换个皇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个人而已,不都是献文皇帝的儿子么,有什么不同?”张佑小心地侍候冯雪。
冯雪看了张佑一眼,“你去查查,谁最近去拓跋丕和源贺那里了?这两个人今天带头闹事,态度的坚决得很呢!”
张佑的效率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就把谁出入拓跋丕和源贺家中的结果告知冯雪。
“冯润?”冯雪攥紧茶杯,脸上漫上一层涨红,冯雪将茶杯掷到地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坏了我的大事!”
张佑忙到冯雪身边劝她,“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气,也没用了,不如想想补救的办法。”
冯雪强行迫使自己平心静气,她垂头沉思一会儿,“把宏儿带过来吧,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我想看看他。”
张佑指挥宫人去将拓跋宏接过来,自己则侍候在冯雪身边,寸步不离。
*
冯雪不过十天没见拓跋宏,他却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冯雪第一眼都没认出来他是自己龙章凤姿的长孙。
拓跋宏倒是还保持着礼节,用羸弱的身体给祖母行了大礼,“孙儿拓跋宏见过皇祖母,许久未见,不知皇祖母的身体可好些了?”
拓跋宏说完这话,几乎要虚脱倒在地上。
受了如此大刑,又被宫人冷待差点死去,明面上却对祖母没有丝毫怨怼,还想着祖母的身体,这不是孝子贤孙是什么?
拓跋宏在前朝让百官同情,在后宫示弱,让她这个祖母显得过于严厉。
若是冯雪再追究下去,那就显得太过严苛了,世人都会同情皇帝有个酷烈的祖母。
冯雪不是不能继续追究下去,但她看到拓跋宏在现在这样的劣势之下,为了自救,居然能做到现在的地步,冯雪自己年轻时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冯雪叹了口气,拓跋宏真不愧是上天选中的大魏君主啊。
皇帝就该如拓跋宏这般,能屈能伸,过刚易折,过柔也让人磋磨,这有这能屈能伸的性子,才能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是被群臣左右自己的政令和思想。
冯雪本以为拓跋宏最像他父皇献文皇帝,没想到,他最像她,最像他没有丝毫亲缘关系的祖母。
冯雪忽然不想再斗争了,她就算再立一个皇帝有怎么样呢?冯雪能保证新立的皇帝比拓跋宏更好么?
答案是不能,冯雪只能认输了,她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还要和这些人争斗多久,为了冯家那些蠢货继续和天斗,和地斗,和天下人斗!
冯雪本意是想在冯家女儿中找到一个能够接替她的人,继续掌控魏国。
但现在不必了,她可以不用去寻找,她已经找到最好的继承人。
冯雪叫所有宫人都出去了,甘泉殿里只剩下她和拓跋宏两个人。
冯雪心里清楚这些年,她一直提防拓跋宏就是怕他知道她和他父皇的恩怨,但现在冯雪已经打算和盘托出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不是冯家一家的荣耀,她要的是魏国兴盛,她要千秋万代都记得这世上,有一人姓冯明雪,是魏国最好的女君,她曾开创了一个时代,使得一个国家因此得到了最好的发展。
“宏儿,祖母知道你没在我的药里下毒,那毒是我自己下的……”冯雪轻笑了一下,她看见拓跋宏眼睛红了,心道,宏儿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还会为这种事生气愤懑。
“有些事,一直憋在祖母心里,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该不该瞒着你,我本以为会瞒一辈子的……可现在,我却想说了。我当年收养了犯了罪的文成皇帝李贵人之子,也就是你父皇,你父皇一直以为我是他亲生母亲,我们一直感情甚笃,直到后来文成皇帝你的祖父死了,乙浑意图谋反,我带人诛杀乙浑,成了魏国第一位摄政皇太后,我与诛杀功臣的李奕交情甚笃,你父皇怀疑我与他有染,灭了李奕的九族,后来,你父皇也死在我的手段之下,我一直都没对你说过,你生得最像你的父皇,我一看见你的眼睛,就想起他,我之所以要设计你,就是我探查到李家的当年潜逃的族人可能找上了你,我怕当年的事情重演,我受不了身边的人再被杀了,所以就想先下手杀了你。”
拓跋宏没想到这个结果,他的父皇在他心中是个很遥远的影子,他几乎要忘记父皇的脸,乍然听到父皇的死亡真相,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祖母。
冯雪凑近拓跋宏,静静地看着他,“帝王心术从来都是上天赋予的,并不是可以后天习得的东西,这句话我对很多人说过,但却没有几个人相信。宏儿,我本打算杀你的,但我现在不会杀你了,宏儿,你和我太像了,你和我一样够心狠,够无情!我有预感,你会是我之志向最好的继承者,往后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杀你了,相反,我会让你成为大魏最好的君主,继承我的志向,功绩彪炳千秋,让后世为我颤抖!”
拓跋宏满眼复杂,但他仍直视着冯雪。
冯雪看着这个面容中仍旧带着一丝丝少年气的拓跋宏,喃喃道,“我这一生没有自己的子嗣,没想到最后却是你和我相类,”冯雪的目光里全是古怪复杂,她不明白为什么拓跋宏这个跟她没有一丝血缘的孙子最像她。
冯雪叹气,像是认了命,“也罢,只要你秉承我的意志,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大魏最好的君主。”
冯雪叫来太医为拓跋宏诊病,自己传了一道懿旨,就说自己已经查清拓跋宏身边的太监与太医署的医官勾结,犯罪之人彻底伏法,拓跋宏也已经回到太极殿养病,不日就可以回到朝堂。
冯雪让跪在太极殿的官员离去,勿要在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