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报私情[破镜重圆]》竹桐沐

31、登门

　　“这……”公主的高冷滤镜碎一地，小白傻眼，嘴巴半天才合拢，道：“晏余，你擦猫薄荷了？”
　　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为了做戏做全面，彼此直呼大名就好。

　　一人一猫纠缠好一会儿，公主才差不多被安抚好了，有一搭没一搭在她怀里撒娇哼哼，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时闹脾气似的蹬两下猫腿，也看得出它不是存心要挣脱，是自愿受这份钳制的。

　　片刻间，猫毛落了满地。
　　晏余单手握着小猫双爪，腾出只手去摸它，公主毛发很好，蓬松绵密，她顺着猫脊背一下下顺，也没摸到一处生结的地方。爪子同样是干净健康的肉色，在她身上蹭了这么久，衣服还是好好的，一点灰没扬起来。
　　看得出猫主人养它费了心思。

　　把猫哄好，晏余才打着哈哈应付人的疑问：“我一直都挺招动物喜欢，今天见到公主也觉得很有缘……”
　　“喵呜——！”公主像能听懂人话似的，被晏余不认它气出了飞机耳，爪子摁住她嘴巴，不许她再说了。

　　小白没多心，转身带晏余去客厅，父母应该在那儿坐着，等小儿子领女朋友给他们看，这是今天的第一关。
　　晏余想把公主放到地上，每次都是刚撒了手，就被这只气猫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扒她脚踝，反复几次，她只好放弃，认命般把猫抱在怀里，不太正式地去见小白父母了。

　　伴着小白两声爽朗的问好，晏余终于见到了这两位长辈。这家的父亲中山装上身，手里捏了张报纸在看。母亲一袭改良旗袍，戴着细腿金边框眼镜，一颦一笑颇有文化人的气度。
　　见两人进门，白母很热情，笑得温婉和善。还未走近，声音便传进晏余耳中：“早听栩栩说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今天终于领回来了，快让阿姨瞧瞧。”

　　逢场作戏见白幼栩的母亲，是件困难的事，但晏余逼自己一把，也能强作镇定，完成任务。
　　可倘若这还是陆庭舟的母亲呢？
　　方才临了进门前，晏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这件事，掌心渗出冷汗，却已经覆水难收。

　　自知没有退路，晏余走近妇人，很乖地问两位长辈好。
　　白女士立马握住晏余的手，笑着叫她抬头。

　　她平日读书多，眼睛不大好了，有点老花，眯着眼睛歪头，目光落在晏余脸上，很轻地“咦”了一声，把眼镜摘了端详。
　　直到小白喊了几声妈，白女士才像意识到看太久了似的，重新戴好眼睛，又盯了几秒，摸着晏余的手笑眯眯道：“小姑娘生得真好看，都把我看入迷了，多耐人呀。”

　　她看晏余的时候，晏余也在看她。
　　白女士没什么皱纹，长着和陆庭舟如出一辙的驼峰鼻和薄刃唇，便显得十分英气，眉眼却是与陆庭舟截然不同的风格，就又柔和不少。

　　晏余暗暗懊恼，怎么在零点零一秒之前，她才意识到白幼栩的下半张脸和陆庭舟有多神似。
　　这家人的长相快把谜底写在谜面上了，她只能怪自己眼拙。

　　白女士还攥着手机，细声细气道：“我刚打给哥哥，他在停车了，估计马上就到。姑娘叫什么名字？”
　　晏余如实答了，小白随口应了声，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愉快道：“让我看看老爸今天做了啥好吃的？”又在厨房门口被陆先生拦下，损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家里每个人都松弛，唯有晏余满脑子都是那句马上就到。
　　小白招呼她洗手，晏余和陆先生客气地问了几句好，在公主亦步亦趋之下进了卫生间，照着镜子才发现自己脸色难看的像苦瓜。

　　她补了妆，跟小白一起坐到餐桌旁。
　　这餐桌有了年头，有段时间晏余忙期末，总忘吃晚餐，陆庭舟总拉她来这间房里，把这张桌子收拾出来给她复习，等他从厨房出来，再铺一层用餐布，晏余半步不用挪，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有次地上掉了东西，绊得陆庭舟踉跄，下意识扶到晏余腰侧。她后背抵着桌子，有些吃痛地泄出一声闷哼，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
　　陆庭舟当即脸色突变，起身后就进了卫生间。良久才回到用餐区，声音微哑：“让你久等了，其实你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晏余也知道男人刚才是去做什么，神情不太自然，红着脸道：“不用这么客气呀，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还，还是等等你，一起吃吧。”

　　门口传来一阵输密码的声音，像投入溪水的一颗颗石子，把晏余逐渐具象的回忆与思绪打散，化作一朵涟漪。
　　她摸了摸脸颊，微微发烫。

　　“大家久等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句子，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傍晚，在一切发生之前，坐在同样的餐桌前，写着平常普通的高数作业，偶尔犯愁如何讨好陆庭舟，该寻个什么时机向他提要求。

　　可身旁的白幼栩，脚边的礼物盒，陆先生手中报纸上的年度大事记，无一不在提醒她，现在是五年后。
　　她已经从那个荒谬混沌的梦里醒来很久了。

　　“终于可以开饭了！我去端菜！”白幼栩欢呼一声，临走前特地嘱咐晏余客人坐着就好。

　　人在极度紧张时，感官会无限放大。
　　她靠听就几乎能判断陆庭舟的每个行为。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和母亲拥抱，拍拍小白的肩，解释路上堵车，去厨房端菜。

　　脚步声逼近，在母亲一声声“漂亮得像瓷娃娃”中，男人慢条斯理道：“早听这小子念叨好久了，终于能一睹未来弟媳的真容。”
　　晏余坐立难安，座位背对房间门，几乎不敢转头。

　　“哥回来了！”小白欢欣雀跃。
　　在小白叫出她名字的同时，晏余机械地转身，上下嘴唇一碰，只说得出一句“你好”来。

　　脑子里乱极了，像有无数个线头彼此缠绕，纷纷系成死结。

　　狼狈，太狼狈了。
　　陆庭舟会觉得自己是故意刺激他的吗。
　　把他的生活搅乱还不够，现在还要来祸害他弟弟。会这样想吗。
　　希望叔叔阿姨不要看出什么端倪。
　　希望陆庭舟冷静，不要当场把她扫地出门。

　　晏余没敢直视陆庭舟，在白女士一声声的漂亮中，她想自己现在估计一点都不漂亮。

　　晏余没有等到幻想中的狂风骤雨。
　　陆庭舟短暂变回五年前温润如玉的模样，只微微一怔，就把视线移到白幼栩身上。
　　“你……女朋友是晏余？”

　　“对啊。”小白答得自然，趁晏余不注意，偷偷给他哥递了个眼色。
　　陆庭舟却装没看见，脸一偏，坐下了，不打算再说些什么。

　　这是不准备跟她清算的意思。晏余松了口气。
　　“菜上齐咯！”陆先生端了最后两盘菜过来，白女士早他两步，把刚刚的对话听了一耳朵，问：“小舟和晏余姑娘以前认识吗？”

　　“他俩认识可比我早多了，”小白抢答道，“晏余是我哥在鹭大的学妹，前阵子入职了TechTown，我俩才慢慢熟起来。”

　　“这样啊。”白女士把碗筷分好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三人脸上来回看了看，又问，“那晏余和栩栩的事儿，小舟要比妈妈早知道了？”

　　“我也是才知道。”陆庭舟不紧不慢地夹了一颗芥蓝，语气叫人听不出情绪，“两位居然在TechTown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定下暗通款曲这么久，连我这个亲哥都被蒙在鼓里。”

　　小白感受到了来自他哥的死亡凝视，找补道：“什么明令规定不都是我哥哥一句话的事儿，我们大boss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而且你随爸爸姓，我随妈妈姓，晏余不清楚咱俩的关系也很正常嘛。”

　　“好样的白幼栩，”陆庭舟笑了，“这就开始护短了？”
　　小白装听不懂，飞快瞥了晏余一眼，继续上糖衣炮弹：“什么话呀好哥哥，以后……以后说不定都是一家人，就包庇下我俩嘛。”

　　“没门，”陆庭舟吃了火药似的，讲话莫名冲，“除了老板本人，TechTown一律禁止办公室恋情。”

　　原本以为只是顺带提一嘴的事，没想到被陆庭舟揪着不放，可这个口已经开了，小白骑虎难下，只好继续有一搭没一搭拿玩笑话求他哥。

　　“只需州官放火，不许州官弟弟点灯啊！”
　　“不许。”

　　“哇塞陆庭舟你好狠的心，妈妈你看他！”
　　“叫爷爷也没用。”

　　“哥非要当我爱情路上的拦路虎吗？”
　　“当了又怎么样？”
　　“……”

　　坐下便一言未发的晏余突然出声，打断了兄弟俩拌嘴：“我会离职。”

　　一石激起千层浪。餐桌上登时没人再说话。
　　几秒后，还是寿星白女士打破沉默：“小舟开玩笑呢，阿姨给你做主，晏余哪都不用去，就在TechTown待着。”
　　小白很快帮腔：“就是，哥没那么不近人情，他心软得很，我再说两句好听的磨一磨就是了，哪用你辞职。”

　　母子俩一唱一和，想把这个话题圆过去。
　　可晏余不是一时兴起，她是真的打算走。
　　离开的念头在心里盘旋了好几天，始终没有消弭。

　　她总不能一直赖在陆庭舟的公司。在前任手底做事，关系不清不楚，像滑腻的黏液一般，被粘住的感觉令她不适。
　　何况她进入TechTown本就是缓兵之策，如今没那么捉襟见肘，贝锦也有了起色，她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阿姨误会了，”晏余笑笑，解释道，“我本来就打算离职的，还没跟陆总提，既然聊到这个话题，就顺便说一声。”

　　她扭头，看坐在斜对面的陆庭舟。
　　对方只回了一个好字，就又夹起一片苦瓜，神色如常。

　　局面冷场，晏余局促地绷紧小腿，没感觉到公主在扒她。
　　得不到回应的公主怒了，索性轻盈一跃跳到她怀里，调整坐姿，优雅地舔舐起四只爪子。

　　“我还是第一次见公主这么热情黏人，”白女士感叹道，“它对小舟都没这么主动，小晏的磁场一定很干净，小动物这么亲你。”
　　公主亲近她的原因晏余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不能说，只含混糊弄着，给公主喂了片鱼。

　　“公主傲娇得很，是只有个性的猫，喜欢什么人都憋在心里。我们出门的时候，猫不想让你走。我们家老宅院子里那只老猫会凑近了蹭你鞋底撒娇，”白女士清清嗓，摇头道，“公主几乎从不这样，它只会坐在进门毯上静静看你换衣服穿鞋，等你回家了，又要弓起背冲你哈气好一会儿，才愿意让你摸。”

　　“可你一直哈气，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呀，还以为你讨厌人摸呢。”

　　白女士扫了陆庭舟一眼，见他碗里全是些丝瓜苦瓜西蓝花，给他夹了块卤牛肉，“怎么今天光吃绿色的了，也要吃点肉补充蛋白质。”

　　陆庭舟咽下娃娃菜，又将手边金银花茶一饮而尽，静静道：“吃素败火气。”

　　白女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什么人养什么猫，一家子锯嘴葫芦。公主都迷途知返了，某些人还不知道长嘴是为了说话。”

　　猫主人顿了顿，放下筷子，看向母亲。
　　他嘴唇张合，像有什么话要说，最后什么都没说。

　　白女士没等到儿子回话，闷笑一声，不动声色换了话题。
　　唠唠家常，谈谈工作，餐桌氛围很快热络起来，仿佛刚刚只是个很小的插曲。

　　陆家父亲手艺了得，餐桌上菜肴被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小白揉揉肚子，心满意足催起流程，和陆庭舟一同推进来蛋糕，兄弟俩一个给白女士戴生日帽，一个往蛋糕上插了五根蜡烛，寓意天命之年。

　　等母亲喜气洋洋地许好愿，在众人的生日歌中吹灭蜡烛后，小白笑嘻嘻地吼了一嗓子：“该给妈妈送礼物了！老爸第一个。”

　　陆先生送白女士的是一款奢牌包包，很新潮的款式，不是什么经典样子。白女士嗔怪两句“这么花怎么搭衣服呀”，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她心里的欢喜。
　　陆庭舟和白幼栩则心有灵犀地选到了同一品牌，一个送当季新出的钟形帽，另一个则选到近期风靡一时的香水。

　　晏余提着一个小小的礼袋，温声道：“我也有东西送给阿姨，祝您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小白私下跟她说过，毕竟是假扮的情侣，两人合送一份就好。可晏余自小受的家教就是这种场合不可空手来，因此也精挑细选了两天，订了一条蓝血小香风丝巾。

　　白女士本就乐得合不拢嘴，见晏余如此有心，更是又惊喜又感动，拿起丝巾爱不释手地在脖子上比比划划，道：“小晏人长得漂亮，眼光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丝巾真好看，搭我儿子的帽子刚刚好。”

　　小白抗议道：“怎么不搭我的香水？”
　　“傻孩子，”白女士无奈道，“妈妈很喜欢你的礼物，但它又不是配饰类的。”

　　“那我女朋友和我哥搭一起就对了？”他还是不服气。
　　话音未落，小白莫名感觉不同的方向扫来好几道幽幽的目光，后背一凉，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

　　白女士重新看向晏余，神色愈发慈爱：“好孩子，你在这等阿姨一下，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她朝客房卧室方向走去，随即有翻箱倒柜的叮啷声飘出来。不一会儿，白女士捧出一个小叶紫檀盒，小心地放到晏余手心里。

　　“你打开看看。”她笑道。
　　晏余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一枚浑然天成的翡翠平安扣安静躺在丝绸上，宛若一轮流动的碧水明月。弧面圆润通透，绿意盈盈流动，铂金镶嵌在其周身，勾勒出纤细饱满的包边，浓郁而明澈。

　　饶是晏余不懂玉石行当，同为手工匠人的行业嗅觉也告诉她，这块翡翠定不会是便宜货。

　　“妈，我刚刚看盒子就觉得眼熟，这不是你之前说过，要等哥订婚，传给嫂子的吗？”小白咧嘴，笑得有点傻气，“叫我们捷足先登了哦！陆——庭——舟。”
　　白女士应了一声，视线仍钉在晏余身上，道：“小舟嘴巴笨，还不如公主聪明，好东西不给他。小晏这孩子和阿姨有缘，阿姨今天做主，就把这枚平安扣给你。”

　　晏余本来就不是什么女朋友，哪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第一反应就是推脱。
　　小白还在旁边拱火，缩在白女士身边扬眉吐气“挑衅”陆庭舟，劝晏余收下。

　　晏余推辞几番，白女士态度坚决，就是要把平安扣给她。

　　“收下吧。”久未参与话题的陆庭舟发了话。
　　他唇角微翘，神色漫不经心，语气里却透着点认真。

　　趁晏余目光闪烁的瞬间，白女士不由分说把紫檀盒塞进了她包里。

　　晏余拗不过，只好收下了，盘算着私下再找时间还给陆庭舟。

　　“那等哥结婚，岂不是没东西给了？”小白看出晏余尴尬，故意开玩笑活跃氛围。

　　“小舟如果真有叫人家嫁给他的本事，妈妈还有好东西送。”白女士抿了一小口茶，留给陆庭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看向小白，扶额道，“你俩可真不愧是亲兄弟，挑礼物的眼光像，别的地方也像，可小舟没有栩栩点子多。”

　　她有些哭笑不得，说出口的话也意味不明。
　　陆庭舟叫了声妈，语气低沉。伸手挽她胳膊，像要阻止她说出什么话。

　　“好好好，”白女士便不说了，低头看了眼餐桌，道，“小晏能帮阿姨去厨房拿下醋吗？还剩几个饺子，我叫你叔叔收拾干净。”
　　晏余如蒙大赦，赶忙接下任务，逃离是非之地。

　　绕到客厅，穿一条走廊进厨房，靠灶台右侧，晏余踮脚，拉开吊柜，醋果然在里面。
　　陆庭舟习惯把调料搁在这里，他个子高，做饭时方便拿放。

　　玻璃醋瓶是新的，但和几年前的款式一样。
　　还是晏余和他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挑的。

　　折返路过客厅，猫窝猫爬架，落地窗边的绿植盆栽，甚至沙发上平铺的座毯，样式布局，一切如昨。
　　很容易让人恍惚间产生仿佛穿越回到过去的念头。

　　这间房子像在等什么人回来，便不敢让自己变得陌生。
　　如果家具也有感情色彩，那这一间不言而喻，在说主人是个恋旧的人。

　　路线走得太过顺畅，晏余一分钟不到便返回用餐区，手覆上门把手，刚要拉下——
　　“瞧我这脑子，怎么让客人去拿东西呢。小晏第一次来，她哪里知道醋放在哪里呀。”

　　晏余听到白女士继续吩咐：“小舟出去帮忙找一找。”

　　……
　　不好。

　　晏余望而却步，握着醋瓶犹豫片刻，立刻转身要回厨房躲着磨时间。

　　可惜来不及，门已经开了。
　　男人清清淡淡的嗓音传过来：“每次见晏小姐，晏小姐总是在躲，在跑。”
　　像是戏谑，语气又似乎很认真。

　　“这次又为什么？”

　　晏余看了眼手里的醋瓶，形状明显，味道浓烈。
　　她认命地转过身。
　　人赃俱获，就地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