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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达索琳,劣化药物的研制进度如何了?」

      「对了,把你手头上的G计划研究资料发我一份。」

      「……不止这些。药物配比和分析报告也一起发过来。」

      这是几天前她和荷兰德的聊天记录。

      “嘟、嘟、嘟……”

      窗外铅云层涌,深灰色的天幕被湿冷的雾气浸透,像一张吸满水沉甸甸的厚被褥。她站在荷兰德的办公室门口,臂弯里搭着一沓余温未散的文件。她紧紧地攥着手机,寒意沿着脊柱爬满全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重新拨打。

      “……暂时无法接通……”

      再拨打。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无人回应。

      眼前是方形的空间,里面秩序森然地铺满了测量精准的地砖,墙边罗列着大大小小的金属方块。铁器材、金属仪器、长方柜、玻璃盒、密封箱……笔直的线条、规整的轮廓,以及黑白分明的色泽,编织成一张压抑而森冷的巨网。一切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但此刻,网里空无一人,原本的条理被陡然破坏。一阵冷风吹过,卷起桌面上的碎纸。

      那张纸腾在半空,悉悉窣窣地颤抖片刻,像枯朽的落叶,或折翅的蝴蝶,似乎是想逃离这压抑的空间。可它飞啊飞,飞啊飞,最后还是颓然落坠。

      颓然坠入被满地纸屑堆满的网格里。徒留满地狼藉。

      倾倒的垃圾篓、空荡的玻璃瓶、散落的回形针、被揉皱的废纸团……

      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间看不出原貌的办公室,按熄手机屏幕,缓缓走了进去,走进这张网里。

      满地都是纸。白纸、印满黑字的纸,随地铺陈交替斑驳。她看不出来这是无意弄倒还是故意翻乱的,这似乎也不重要。深灰色脚印从桌脚为始,胡乱延伸至门口处,不少纸上被踩出深深浅浅的污渍。无一例外,都透露出仓促的痕迹。

      她极缓极缓地弯下腰,一边走,一边捡起残落的纸张。

      她依旧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捡起最后一张纸后,她直起身,目光落在书架上。拉开。里头空空如也。

      她垂下眼,一言不发地给电脑开机。

      幽暗的办公室内缓缓亮起荧光,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她低着头,始终沉默地等待着,脸上依然没有半分波澜。没有焦躁,也没有不耐。空气近乎冻结凝滞,整个办公室内,唯有显示屏上的进度条在动弹。

      她凝视着屏幕,毫无表情的脸上,眼底开始滋长起晦涩幽邃的情绪。

      随着一道划破寂静的系统提示音,电脑开了。

      她弯下腰,手指触上键盘,可还没按下第一枚键钮,她的动作便骤然顿住。

      她抬起眼帘,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眼底倒映出幽蓝色的光影。

      半晌,她兀地笑了一声,笑声短促嘶哑,笑得肩膀都抖了抖。

      眼前的电脑不需要输入任何密码。

      ……荷兰德将整台电脑格式化了。

      但为什么?

      她不明白。

      ……

      萨菲罗斯也不明白。

      事情发生于前线最普通的一个白日。他、安吉尔、杰内西斯兵分三路,各带一队特种兵围剿五台战士。

      开始时一切正常,推进时也一切正常。

      那天是五台的阴天,厚重的浓云在天空翻涌,阳光彻底隐匿。狂风在苍野上穿行呼啸,簌簌的风声,恰好遮掩了军队行进时的步声。

      远处传来苍凉的号角。那不仅是五台军队进攻的讯号,也是他们突袭的指令。

      一切都很顺利。他带着手下战士完美清剿了眼前的敌军,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安吉尔的通讯很快打了过来。杰内西斯也是。

      杰内西斯说:进度正常,虽然五台出动了新式武器,但都不足为惧。负伤人员不多。

      他们继续向前推进。

      下午四点时,天空下起了雨。

      霜风似刀,雨帘如刃,刮在脸上剜出细长水痕。但这并未对特种兵们造成干扰。在乌云与雨幕的遮蔽下,他们的潜行有着天然的优势。位于暗处者则居胜。

      萨菲罗斯孤身潜入了敌营,刀光闪过,鲜血飞溅,五台士兵接连倒下。这是胜利的讯号。

      ……但,不对劲。

      当他从最后一名敌人的体内抽出长刀时,某种不详的预感,忽然就在心底萌生。溅起的鲜血如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庞滑落下来时又湿又痒,但他根本无心擦拭。

      他眯起眼,缓缓打量四周一圈,眼神微暗。五台的营地,不应该只有这些人。

      不应该只有,这种程度的守卫。

      下一刻,远方炮火轰鸣。他猛然转头。雄鹰掠过长空,在远山之间拉出细长的灰影,鹰羽所向处,浓黑的烟雾与连片的火光熊熊燃起。

      那双映着残红焰色的竖瞳中,倏然掠过一丝寒意。

      部署有误。五台的精锐根本不在他这边。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联系两位同伴。安吉尔回复一切正常,正在做收尾工作,准备会合。
      而杰内西斯……

      他联系不上杰内西斯。

      心底预感更甚。他蹙紧眉头,强行压制住心底不适。

      萨菲罗斯很少感到彷徨。

      自他十四岁那年被神罗派上战场以来,拔刀挥刀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种完成任务的方式。既无快感,也无恐慌。

      那不过是任务。跟死物一样的任务。

      可那一天,他竟感受到一种近乎心悸的体验。就仿佛列车脱轨、鱼线绷断,或是紧握之物忽然消散、悬空栈道陡然坍塌。虚空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笼了过来,在他早已厌倦的战场上,狠狠地用力地扼紧了他的心脏。

      他有一瞬间喘不过气。

      纤长的睫羽微微下垂,遮住竖瞳眼底的晦色。萨菲罗斯握紧刀,强行屏去那种微妙的干扰,朝火光升起之处赶去。

      从四点到六点,萨菲罗斯打了不下十个电话。

      密集的雨点打湿他银白的长发,身上厚重而累赘。远处雷声涌动,绵延的群山之间,深紫色电鞭无序劈落。某种难以名状的冰冷似乎顺着疾电传递而来,钻进他四肢百骸,遁入逐渐凝滞的血液中。

      最终,他孤零零地立在尸山血海中间。眼前是被雷霆与烈焰焚毁的废墟。断裂的枯木之下,怪物与人类的尸骸被烈火侵吞成同样的焦黑。

      胸膛深处的喧响震耳欲聋。萨菲罗斯垂着眼,面上无悲无喜。他随手将正宗插进泥泞,向来稳健的步伐却第一次出现了紊乱。

      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进那片尸骸中。

      然后蹲了下来。

      冰冷的雨水吻过他冷峻的眉眼,沿着苍白的肌肤向下滚落,破碎在地面上。他始终将情绪压抑得很好,没有泄露半分。

      唯有手掌上的皮革,在暴雨里紧勒出深浅不一的光面。

      他拨开那些被烧硬烧脆的骨头,弃置在一边。没有看见熟悉的红色布料,也没有任何神罗军人的标志物。他继续以手作铲,往下挖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雨幕后的竖瞳,流露出一丝凝滞。

      ——重重尸骨之下,露出了杰内西斯引以为傲的火系魔法阵残留下来的痕迹。

      而这片废墟上,只有五台的战士,和五台的怪物。

      ……排除意外。

      排除最糟糕的那种意外。

      他不知疲倦地垂下眼,再次尝试联系。

      可直到那场战役结束,总部下达指令,他都还是没能联系上杰内西斯。

      他依旧站在雨里,站在那片废墟上。

      大雨滂沱,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顺着作战衣的缝隙灌入,将他的体温浸得如河水一般冰冷。

      杰内西斯,以及他带领的那一整支小队,全都人间蒸发了。

      ……发生了什么?

      他逡巡着疮痍的景象,喉结微动,似乎未能理解眼前的一切。

      很快,总部判定:1st神罗战士杰内西斯,伙同大量战士叛逃。

      逃兵,背叛者。

      他们是这样形容杰内西斯的。

      总部下令,要他与安吉尔尽快整顿军队,即日返回米德加。随着这道指令一同下达的,还有全军追捕杰内西斯的命令。

      但他没有动。他依旧站在那里,试图从这触手即碎的残局中,搜寻和杰内西斯有关的线索。

      他依然联系不上杰内西斯。

      杰内西斯一定还活着。

      从战局的痕迹判断,他一定还安全地活着。

      ……可为什么,他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离开了?

      后来,是安吉尔根据部下提供的信号找到了这里。

      「……我们先回去。」安吉尔说,「杰内西斯不会无缘无故就离开的。回去再说。」

      ……

      从很久以前开始,萨菲罗斯就是孤独的、落单的、无法融入任何「集体」的存在。

      他是神罗的工具,是神罗的私有财产,不被允许拥有私人的社交与人际关系。

      十四岁那年,初次被投放到前线之前,他先被派去了处理五台间谍轰炸车站事件。那时夜色幽寂,群星寥落,他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孤零零地观察着劫后余生的市民。

      他们拥抱,他们哭泣,他们亲吻。他们会相拥着轻抚彼此的脸颊,明明眼里噙着泪,嘴角却挂着笑。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场景。

      科学部的研究员那时站在他身旁,冷冷地看着他的样子,嗤笑一声告诉他:

      「萨菲罗斯,那些东西都跟你无关。你是神罗的所有物,不需要多余的人际关系。」

      那句话他记到现在。

      不久后,他又被派往拉迪奥地区,短暂加入了格伦的小队。他们并肩作战,制服拉迪奥的战士,又一同从濒临毁灭的岛屿上逃亡。

      那时萨菲罗斯才第一次亲身体会到「同伴」的含义。

      ——我们是一个小队。

      与格伦一行人共同征战的时候,他会领先队员半步,心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们是我的队员。

      为了守护某人而挥刀时,这是他脑海中最清晰的信念。

      ——我们是同伴。

      他如闪电般出击,身形矫健如豹,在枪林弹雨中制服敌人。

      会互相牵挂、会温柔相待、被名为「羁绊」的丝线连接着的,才叫作同伴。

      而维系「羁绊」的事物,是「感情」。

      他也拥有了会拥抱他、抚摸他头发、用柔和声线与他交谈的人。

      那仿佛是一场孩童般的美梦。

      但美梦往往都是幻梦。然后,梦醒了。

      他们在海岛上发生了争执。被他一直珍惜着的、藏有他母亲照片的挂坠被「同伴」一脚踢进了汹涌的魔晄流里。那些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人,最终朝他投来憎恨的目光。

      ——「……混蛋。」

      他至今记得格伦当时的表情。五官硬朗的男人神情扭曲,脸上愤怒和悲伤交织,狠狠地推开了他。

      「萨菲罗斯,你根本就没打算救他的吧?」

      锋利的刀尖仍在往下淌血,那污浊的、深色的血,尚还带有人体的温度,湿漉漉地往下淌,汇成一滩黏稠。他站在原地,任由格伦推搡,没有解释,也没有反抗。

      ——「……萨菲罗斯,如果拉迪奥岛上真的没有活口了,那就请杀了我吧。」

      那个叫做罗森的少年,和那时的他差不多大。那个人,是格伦的朋友。

      「……为什么?」

      「请杀了我吧,我想……回归星球,和族人们重逢。」

      可他,是担负着整个队伍「一定要救下罗森」的信念来的。

      他压抑住手上的颤抖,深吸了口气。挥落刀刃时,动作和他以往无数次杀戮时一样——

      优雅、利落、狠厉,没有手软。

      少年脱力倒下,汹涌的血液从胸膛的豁口喷涌出来,将青草鲜翠的地面染成一朵怒放的猩红之花。

      ——「萨菲罗斯,你这个混蛋!」

      格伦恨声叫喊道,一拳将他撂倒在地。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救他的吧?真不愧是……」

      「……」

      汹涌的魔晄流冲垮薄弱的地壳,扭曲的裂痕在陆地上蔓延伸展,如同少年胸膛喷涌而出的鲜血,劈开光与暗两面。

      「不愧是神罗养出来的怪物!」

      ——我。

      ……我确实没能救下他。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他没有开口解释。

      记忆中那些温柔慈蔼的笑脸,也最终被疑怨重塑成仇恨的模样。

      他们就像在海上偶然相遇的航船,短暂交汇,而后驶向不同方向。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他又回到孤身一人的时候。

      他比以前还孤独。

      ……他比以前还孤独。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他都是独自度过的。他没再和别人组成固定的小队,只是听从着神罗的调遣,今日与这批人合作任务,明日和那批人并肩作战。

      他被神罗塑进了「英雄」的金身里,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那一批又一批的人啊,他们会互相拥抱,会一起为了任务的胜利而欢呼。

      可所有的欢欣笑语,都与萨菲罗斯无关。

      不会再有人拥抱他了。

      不会再有人摸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你不是一个人」了。

      每当那些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一双双青蓝眼眸中流露出的,多半是敬畏疏离居多。他看得出来。

      ——啊,是萨菲罗斯啊,那个「英雄」。

      他会冷着脸从人群中走过,很少有人主动喊他,他也不会为谁停下步伐。

      银色的长发和锐利的刀锋,是上天与神罗赋予他的,最坚硬的盔甲。

      神罗打造的「英雄」和被神罗操纵的傀儡之间,是有壁的。

      英雄会救人,会助人,会在危难时刻为凡人抵挡灾厄,会接受凡人的赞颂与鲜花。

      可他只会站在人群之外。

      他只能站在人群之外。

      他只被允许站在人群之外。

      直到很久以后,一个叫安吉尔的特种兵出现了,他们短暂搭档过一段时光。再之后,是一个名叫杰内西斯的新人。

      「喂,英雄。」

      第一次见面是在米德加的训练室。桀骜张扬的红发少年站在人群中,朝他抛来了一个白苹果——他当然轻而易举地侧身避开了。

      那时,已有许久不与人进行多余交流的萨菲罗斯停下脚步,不耐回眸。

      「你很强,敢和我打一场试试吗?」

      「……」

      「英雄不会不敢应战吧?」

      「……无聊。」

      他从少年脸上读出了近似失落的神情,可很快,失落便扭曲成了屈辱。没再回复,新进军队的少年咬了咬牙,直接朝他挥剑攻来。

      明艳炽烈的焰火在他周围筑起高墙,封住他去路。早先那个圆润饱满的苹果迅速被炙烤得干瘪无比,失去水分。红发少年眯起眼,右手扬起一把华丽的魔法剑,左掌抹过剑身,裹挟高阶魔法的剑势,当即朝他迎面劈来!

      ……很出色的火魔法天赋。

      萨菲罗斯垂眸,在剑锋即将触及他面门的刹那,他面无表情地出刀格挡,轻描淡写地接下这汹涌一击。

      刀剑相撞,发出尖锐的震鸣。更猛烈的焰火在他们脚下爆裂。萨菲罗斯缓缓抬眼,审视般的目光落在少年紧绷的面容上。

      他挥刀震退对方,随即曲起右掌,凌空一划。

      空间扭曲,风压骤变。磅礴的烈焰如巨龙咆哮,铺天盖地地往少年扑去——

      这个新人,确实天赋不俗。
      但他的火系魔法,未必就胜得过他。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就这样在神罗训练室里激战起来。

      雪白的墙壁被烈焰熏黑,坚硬的钢化玻璃碎了一地。他的长刀与杰内西斯的魔法剑都十分锋利,阻隔空间的墙壁、锻炼体能的杠铃、科学部的检测仪器、存放军备的保险柜……皆在刀光剑影下被削成残骸。

      他被挑起了好胜心。

      萨菲罗斯很少在战场之外体会到血液沸腾的感觉。

      那些来自星球各处的敌人太过弱小。在非人海战术的情况下,他很少会全力应战。

      那场战斗最终并未分出胜负。关键时刻,安吉尔冲进来分开了他们。紧随其后的是特种兵新任主管拉扎德、科学部的宝条、治安维持部的海德格,以及总裁。

      破坏公司财产理应受到处罚。神罗总裁声色俱厉。

      可萨菲罗斯是神罗最珍贵的兵器,不会有人动他。

      要被处罚的人,只有杰内西斯。

      ……

      顶着所有人惊愕的目光,萨菲罗斯揽下了所有责任。

      第一次为人求情——如果这算「求情」的话——的萨菲罗斯并未理会众人的反应。杰内西斯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不解和怔忡,安吉尔面露意外,而宝条则若有所思。银发才刚及肩的少年抬起眼,冷冷地用衣袖擦净刀刃,绷着脸问话:「还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他听到了一声低笑。下次不要这样了。是宝条在开口。

      这件事情就这么被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

      「为什么?」

      人群散尽后,红发的少年拦住他去路,不让他离开。

      「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少年青蓝的眼中写满执拗,固执地想寻求一个答案。

      「明明是我先挑起的战斗。」

      杰内西斯依然不让他离开。

      萨菲罗斯不打算回答。注视杰内西斯的目光里,还带着他贯有的冷淡和疏离。

      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你挡路了。」

      「是对手吗?」杰内西斯不顾安吉尔的阻拦,逼近一步追问,「你把我当作对手了吗?」

      「……」

      「还是说,是朋友?」

      「……随便你怎么认为,让开。」

      「下一次,还要继续吗?」杰内西斯话音微顿,眉梢眼角尽是属于少年人的轻狂,「我们还没分出胜负。」

      「够了,杰内。」安吉尔低声喝止。

      他们都知道答案。

      杰内西斯的爆发力很强,可他经验尚浅,招式急躁,破绽太多。他不是萨菲罗斯的对手。

      就算再打一场又如何?

      神罗的人形兵器是不会输的。

      但饶是如此、饶是如此……

      萨菲罗斯还是微不可察地点头了。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为什么要答应?

      在他思索时,杰内西斯也讶异地问了出口。

      「你明明很不耐烦,为什么要同意?」杰内西斯继续追问。

      萨菲罗斯忽然想起了一段遥远的对话。

      ——「你足够强大,所以,试着变温柔吧。」

      与最初的同伴分道扬镳之前,格伦曾这样和他说。

      ——「只要一点点就好。」

      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他的第一位、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认可过的同伴,告诉他要怀有慈悲之心、怜悯之心、温柔之心?

      是这样吗?

      他闭了闭眼。

      他足够强,而杰内西斯还不够强。

      可他依然在战斗结束后,感到了些许餍足……和兴奋。

      「对手。」

      脑中突然就响起了杰内西斯的声音。他在心底咀嚼着这个词汇,也就这么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见对面那双青蓝眼眸,骤然亮了起来。

      那一战,他和杰内西斯打了很多年。从神罗尚未建立特种兵金字塔秩序时起,一直打到杰内西斯和安吉尔都晋升为1st。

      每一次战斗时安吉尔都在,每一次即将分出胜负时,都会被安吉尔以“你们又想被神罗问责吗”打断。

      直到现在,那一战都还没分出胜负。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联系着他们的那条丝线,究竟是什么?

      是「对手」吗?
      是「战友」吗?
      是「同伴」吗?

      是「朋友」。某个没有战斗的夜晚,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分别坐在他两侧,轻声说道。

      啊,是。是朋友。

      他像是刚从窒息的海水中被捞起一般,恍惚了许久才回道。

      是「朋友」。

      朋友比同伴联系更深厚,更紧密。朋友和同伴,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

      朋友之间,是不会有人被落下的。是不会轻易滋生猜忌与怀疑的。是可以互相深切信任的。

      是无论发生什么,哪怕风云突变,都能坚定地站在彼此身后,成为对方的港湾与归属地的。

      他终于有朋友了。

      他终于有自己认可、且也被对方接纳的归属之地了。

      他以为,他终于不会再被抛下了。

      朋友之间,是不会互相背叛,不会无缘无故地将另一个人抛下的。

      他再度回到了十四岁的那场梦中,而这场梦比当年更美满、更长久。

      轰隆——

      雷霆把他的意识拽回现实。难以言喻的汹涌情感几乎要将这具躯体即碎。萨菲罗斯站在碎裂的尸体与干涸的血泊之间,涣散的瞳孔失去焦点。

      安吉尔说:「杰内西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相信他。我们先回去。」

      可直到他整理好行装,踏上返程的列车,回到远隔一个大陆的米德加后。

      他都没收到杰内西斯的任何回复。

      ……不是「朋友」吗?

      虚空之中,好像传来了一声很轻微的、破碎的响动。

      似乎是深海里的泡沫,碎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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