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帮我砍一刀吧》落慧

47、雪糕和泡面可以一起吃吗？20

　　到了基地，他还是只顾着自己心中波涛汹涌，手掌酸泪，谁递了手帕，谁软语安慰，谁焦头烂额，谁不忍直视，都没看太清了。

　　人质自有人接手，所有的声音在砰的一声后隔绝在门外，吕持节临走前那双令人安心大手握着他的肩膀说:记得要把材料送过来，看着那双深邃清澈的熟悉眼睛，李瑞这才从心里走出来。
　　他明白吕持节为什么送自己到了家里还是让他帮忙带文件，是看他浑浑噩噩地想给他找点事做，想让他振作起来，李瑞不知道自己外表看起来是有多么浑噩，但他的灵魂的确已经磨地锋利到几乎要破开胸膛。

　　李瑞打开温岚的房门，他很少来温岚的房间，虽然这么说有点离谱，但是在这儿一般找不到温岚，喊一嗓子，那个
　　围着小花围裙的身影不能说绝对从厨房里出来，也的确有可能从厕所拿着拖把出来。

　　房间相当空旷，一张靠着起锈的墙的铁床，铺着薄薄的毯子，叠着薄薄的被子，没有枕头，墙角的架子上有一个铁质水盆，里面放着白色绷带和几管伤药，门口放着一套一人坐的桌子和椅子，都是铁制的，反着光，通风口挂着几件已经晒干的衬衣和内衣，缓缓地摇着圈。
　　李瑞站在这个房间，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监狱里的一名囚犯了，这个环境让他想起了Eva绫波丽的房间，不过绫波丽住在那种地方是为了还原出生的环境，避免陌生的环境造成刺激，而且绫波丽的房间乱乱的，比这里可爱的多。
　　转了几圈，他终于看见了桌子上的文件袋。
　　端脑响个不停，李瑞边夹着文件袋边回信息，几乎没时间看路，等到抬起头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母亲的办公室。
　　李瑞关上端脑，伸出手敲了敲门。
　　“进。”
　　上一次和木青见面时，还是天台上的那次谈话。
　　基地的发展如火如荼地进行，生产力快速恢复，据说机床的主轴比电钻还要快，借此基地完全靠自己制造了128辆越野车，49辆重型卡车，以及令工程师非常自豪的抗坠毁能力直升机，要知道一年前他们还只能造一片旋翼，虽然由于能源的匮乏，大多数都闲置了，但在异能者剿灭丧尸的标记点，一个1万千瓦的中型光伏基地正在建设，能源供应迟早会恢复，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残架上堆砌上去，不论是落下的图纸还是丢失的道德。

　　但医疗资源还是很欠缺，李瑞还记得那天，他因为头有些晕选择去医院看看，发现看病居然不要钱，还没乐呵一下，一看医生给他开了一盒晕车药，再一看还尼玛是过期的！
　　吕持节面对李瑞的沉默，干笑几声“这都不要钱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瑞更沉默了，拜托哥哥你连这个药是什么都没看就熟练地开始安慰了吗？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更心酸了啊喂。

　　“嗯?进来吧。”

　　木青疑惑的声音从门中传出，李瑞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推门而入。
　　把资料放在木青桌子上，木青嗯了一声，打开密封袋，将资料抽出来，抖了抖开始看，疾病伤亡总报告几个字一闪而过。
　　基地管理层几乎全部都是无异能者，这是为了保证基地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众所周知，东部基地的异能者死的很快。
　　不过医院管理者温岚是唯一的例外，他是管理层唯一的异能者。

　　　 李瑞并不了解这些事，他站在办公桌前四处看了看“木青，吕持节呢？”
　　“我派他出任务去了。”
　　李瑞“……”才刚回基地唉姐姐。

　　木青抬起头看了李瑞一眼，看见李瑞的表情后她抱歉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工作，手指搭上端脑屏幕“抱歉我忘了，我让他回来陪你，这个任务不少他一个，可对孩子来说家长的陪伴是最重要的。”

　　　 李瑞没觉得奇怪，他用力点头“好呀好呀，快让他回来吧。”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都人做饭了。

　　李瑞伏在木青办公桌上，看她call吕持节，跟着喊了几句叫吕持节快点回来，他听不见吕持节的回话，木青耳朵里塞着耳机。

　　他只能看见木青无奈地看着端脑“吕持节不能回来了，任务很需要他。”
　　李瑞“好吧，是什么任务?”
　　木青竖起食指靠在唇边，神秘道“保密。”

　　李瑞看了她一会儿，问“是什么邪恶计划吗？”
　　木青失笑摇头。
　　李瑞搭话“您什么时候吃饭?”
　　　木青低下头继续看报告“六点。”

　　李瑞站起来走来走去，最后走到木青椅边盘腿坐在了地上，趴在她的椅子扶手上仰头看她饱满的额头“过了很久了，你还没告诉我需要我做些什么。”

　　木青没有抬头“阿瑞好好活着就好，到了时候，阿瑞会知道的。”
　　“你会让我去害人吗？”
　　木青握着钢笔的手一顿“我只会让你去救人，我发誓。”

　　李瑞嗯了好一会儿“为什么是我?”
　　“因为阿瑞很特别。”

　　　“特别在哪里?”
　　“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也不能说。”
　　“……”

　　“为什么医院里卖的药那么差。”
　　木青深吸一口气，道“不论是研制药品还是生产药品条件都非常苛刻，药品质量是设计和生产出来，而不是检验出来的，可我们几乎连生产药品的一半的要求也达不到，生产出来也只是谋杀动物，末日前的药品也早已通通过期，西药短期内没法指望，只能先发展中药，医院现在只治外科，如果你腿折了可以去那打石膏，生病了还是去老董那吧，也许你已经发现了，令人羞愧的是，我们的中医药资源也很严峻。”

　　李瑞垂下了头，真是令人汗颜的严酷情况啊，基地的医疗状况已经到了大病治不好，小病也治不好的地步了，木青也非常担忧。

　　“可惜我的异能无法在不伤害另一个人的情况下救一个病人，如果我们治疗系的异能者再多一些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

　　李瑞抬起头要说些什么，那双盯着数字闪烁悲光的眼睛让他一愣，只听她道“这些疾病本来都是可以治疗的，但是没有药，他们就只能等死。”

　　“我们有新生儿，却没法给他们接种必要疫苗，这让孩子比过去脆弱的多，结核菌感染的危险时刻威胁着他们，我给了他们能够出生的环境，却没保证让他们活下去。”
　　“……我们的患病死亡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十，甚至还在呈上升趋势，哪怕我们逃离了尸体遍地的城市，病毒仍然纠缠不放，传染病曾让我们十不存一，这是比丧尸还让我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呢喃“是天要惩罚我们吗？”
　　手中的报告被捏的起皱，她的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接着越落越多，脸上泪水纵横，几乎数不清有多少道眼泪从眼眶滑落。
　　如果不是看到她的泪水，单从背后看根本没法捕捉到她的一丝颤抖。
　　　李瑞跪坐起来，无措地握住了扶手，装着风扇的通风口百叶窗切割出阳光，照的人胸膛发热，又在阳光的切割下，她的脸半明半暗，泪水也忽明忽暗，那七滴泪水停留在了脸庞，将灵魂凝结而出的悲伤，镶嵌在了肉、体上。
　　李瑞无法安慰她，他知道她的哭泣不是因为任何自责，任何悲剧的原因，任何挽救的失败，她的哭泣只是为了死去和受难的人们，只是为了悲剧本身，这是无法安慰的。

　　他没有开口，脑子里反而浮现出了圣经故事里为儿子之死痛哭的圣母玛利亚，她在后世创作中衍生出了哭泣圣母这一艺术形象，但哭泣圣母只是一座雕像，只需要永远哭泣就足够了，至于哭泣该怎么结束，结束了又该怎么办，没人想过这种无聊的东西。

　　如果说一定要给一个答案——在《路加福音》中貌如闪电，洁白如雪的天使在耶稣死后第三日降临，他告诉玛利亚:耶稣已经被上帝复活，从死中复活，只要信与仰，在至高之处，荣光归于上帝，歌颂主的圣名，传道从耶路撒冷起直至于万邦，传福音从耶路撒冷起直至于万民，信而受洗者必然得救。

　　将尊贵纯洁的羊羔献上，在鲜花和竖琴里，在万物中赞美神，我的造物们，我的孩子们，来吧，来吧……

　　“ 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
　　凡在我里面的，也要称颂他的圣名！
　　你们要赞美耶和华！
　　在神的圣所赞美他……
　　凡有气息的都要赞美耶和华！
　　你们要赞美耶和华，哈利路亚！”

　　这是李瑞脑子里仅剩的赞美词了，他的牧师最喜欢念这几句，在李瑞还是李小少先队员的时候，他被信教的姑姑推着去唱诗班学过钢琴，其实他是很喜欢的，因为那里很好玩，有漂亮的彩色玻璃，有很多小孩一起玩，比学校还好玩，只是唱诗班的牧师非常讨人厌，总是揪住李瑞的脸，恶狠狠地告诉李瑞“主说‘让孩子到我这儿来’，但你们这些粗鲁的小魔鬼可不一定。”
　　其实李小瑞只是在第一次听牧师弹琴的时候因为看见旁边孩子以为妈妈把他丢在这里哭了一个大鼻涕泡而傻笑了一下，牧师大人从此就认定李瑞是在耻笑他并且下定决心要为此报仇，李瑞本来应该是田园牧歌式的唱诗班生活就这样在和牧师先生的斗智斗勇中度过了。

　　一时被莫名要求站在高高的教台上当着大家的面念赎罪词，一时被要求弹一首他最不擅长的圣乐，听着自己弹的烂七八糟的错音和别的小孩的嘲笑声，弹不下去了，手指一停就被残酷地要求继续，继续这心理摧残，小小的李瑞总被这羞辱搞得哭地稀里哗啦，边哭边挖教堂外小花园的泥土和蚯蚓，再把它们丢进牧师的燕麦面包和牛奶里。

　　牧师呕出蚯蚓牛奶后像只被激怒的老乌龟一样朝他爬来，李瑞就站在那儿等着他来，不跑倒不是因为他想要装作无辜，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错，面对牧师的怒火，他站在人群里一句话也没说，除非逼急了，幼年时期的李瑞都是个略显沉默的孩子。

　　可即使他不说话，大家也都知道是他干的，唱诗班的所有人都知道李瑞不喜欢牧师，但所有孩子都和李瑞一样——一句话都没说，哪怕是最受牧师喜爱的孩子也把头低的很低。
　　死寂将时间拉长，就在沉默酝酿成风暴前，李瑞大声说就是他干的。
　　他没想到大家会包庇他，明明牧师从没为难过他们，也没人觉得牧师对他做的事有多过分，可面对牧师的询问时他们还是沉默了，他们不论对错的包庇有意识地将李瑞藏进温暖的肚皮下，但对牧师来说，这些柔软的孩子顷刻成了无声的尖刺，要来刺穿他的肚皮。

　　也许是觉得两个人的矛盾，不应该演变成围攻所以他才承认的，在李瑞看来牧师让他念赎罪词是不对的，自己让他吃蚯蚓也是不对的，既然都是不对的，那么人们无论站在哪一方都是在助长罪恶。
　　李瑞小时候道德感相当高，自制力却很低，这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可是这种东西，李瑞小朋友怎么想得到啊？
　　真的去追忆那件事，李瑞自己的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只是众人沉默时牧师那双受伤的灰蓝色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没有经过思考就举起了手。
　　如果说一定要把那时候的感觉描述出来的话，那只有五个字——牧师好弱小。
　　因为别人表露出的弱势，他藏在潜意识里的锄强扶弱支配着他不论对错地锄去了自己，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一种罪恶？
　　举起手之后的事，李瑞已经忘记了。

　　这座有彩色玻璃的灰白教堂是在李瑞上六年级的时候被拆除的，不过他不知道这件事，他在这之前就离开了那里。只是在普通的一天里，李瑞终于被那死大叔气疯了，当着他的面骂他“主的叛徒，虐待儿童，下地狱的猪，被拔舌头，被扣屁'眼……”其实是被扣眼珠，他太生气了就什么恶毒骂什么，骂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从城里做公交回了乡下。

　　也许是因为李瑞是唯一一个能在礼拜上序乐的孩子，这给姑姑在教友中挣了很多面子，所以他被姑姑找回来后还有机会被压着跟牧师认错，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留下继续给她挣面子，李瑞平时那么怂一个小孩那时候骨头和泥土里的石头一样硬，打死不认，结果真的快被打死了。

　　他虽然不道歉，但嘴也没闲着，大大张着嘴哭嚎“我要回家，你们虐待我，我要报警了——你们是邪教！啊！”
　　姑姑于是抽地更狠了。
　　牧师把他留了下来，就在这两人首次独处的尴尬时刻，他先高高在上的说教了十分钟来净化李瑞丑陋的心灵“神应许擦去所有的眼泪，神会擦去你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使徒有言：与喜乐的人要同乐，与哀哭的人要同哭，我为你的眼泪感到悲伤……”可是他越说李瑞嚎的越大声，于是本来半个小时打底的教道十分钟就结束了，虽然能对着一台人形电锯说十分钟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了。

　　他为了让李瑞消停下来，拿出了一小罐糖果，这糖不是给唱诗班的孩子做奖励的，是因为自己患有有低血糖所以随身带着，他还没从罐子里吝啬地挑出自己最不喜欢的口味，李瑞就一把给他全推地上了。
　　牧师非常生气，夹着袍子蹲下来边捡糖边骂这小混蛋，小野狗，不知感恩，没有教养。
　　李瑞一看他捡就来劲了，也跟着捡，边抢边往嘴里塞，边塞边骂他老野狗，老混蛋，老不死的，眼泪也跟着哒哒掉。
　　也许是李瑞哭的太可怜了，连牧师那颗早就献给不知道是主还是魔鬼的心都被触动了，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他问李瑞是不是看到他一个牧师的脖子上有满满的纹身，觉得很可笑，所以才在他摘下兜帽弹琴时嘲笑他。
　　他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只要是信者都会得到救赎，又故作大方地压着袖子说歧视者也同样。

　　李瑞边哭边问啥是纹身啊。

　　他记得牧师好长时间都没说句话搭理他，他记得牧师用袖子给他擦掉了眼泪——牧师很珍视这件价值五百三十八块巨款的小白袍，根本不允许别人碰，李瑞偷偷往上面吐过口水。

　　除此之外，他还记得这个刻薄又冷血的牧师跪在他面前突然流出了滚烫的泪水、哭地非常伤心、泣不成声，这个一直以来可恶，冷漠，自私但就是不服老的面目一下只看地见苍老，眼泪将所有东西从他的皮肤上冲刷下来，并汇聚到教堂的黑色石砖下，李瑞突然有一种直觉，哪怕教堂被拆除了，连地下都被掘了做地下商场，它们也会一千年一万年地留在那里。

　　咸涩的眼泪从他堆起褶皱的脸上曲折前进，千辛万苦，来之不易，神的皮袋里都是这些东西，李瑞流着泪抬起手给他擦去了眼泪，因为李瑞觉得他哭起来的样子很像老家养的那条老狗。

　　牧师第二天就离开了，也许是当天就离开了，李瑞也不知道，他第二天来的时候没看见那个和鬼一样苦大仇深的怨白身影，只听着了牧师把自己积蓄全捐给教堂后辞职离开的伟大传说——那天的圣餐因此多了一杯葡萄酒，挺苦的，也许之后也会继续有。李瑞不知道牧师是否回来过，因为李瑞也再也没来过这个破教堂。

　　在弹奏完最后一曲奇异恩典，听完最后一次讲道，喝下第一口也是最后一口葡萄酒，他就跟着姑姑离开了这个城市，这是李瑞和姑姑一起待的第一个城市，后面的两年里，搬了26次家，他来不及深交任何一段友谊就坐上火车到了下一个城市，时间长了，陌生反而成了熟悉。
　　很像个旅行者，但也只是像，李瑞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能在旅途中利落地说再见的，才是真正的旅行者。
　　可每一次的离别李瑞都会哭泣，像是被人拽着离开自己的家一样，不知道算不算得另一个意义上的四海为家。
　　李瑞喜欢上学，在某一次放学开开心心告别同学后，还没到家就被围上围巾，拉着坐上车，李瑞受不了，哭地满地打滚，几乎是在地上拖上的车“不是说这次会待很久嘛？为什么呀?”
　　一扭头又说“同桌说明天还要给我带他妈妈煮的酷儿喝…”
　　姑父把着方向盘，叼着烟笑地烟都从鼻孔里喷出来“那玩意儿煮起来喝?你想喝我现在就能给你尿一泡热乎的。”
　　摇摇晃晃地车里一直在放信天团的《离歌》，姑父没换歌，跟着叫了一路，撕心裂肺的悲怆歌声让李瑞嚎地更来感觉了，姑姑问姑父是不是养的小三死了。
　　……

　　这都是之后的事了，在离开这个城市前他总是盼着姑姑干下一趟活，离开那个讨人厌的牧师，离开这个混乱的城市——青天白日的，他甚至能从出租屋的窗户那看见楼下的大街上一群人拿着刀追着一个人砍。

　　放学路上总能碰上要饭的大姨，带她去买点吃的说太麻烦你了孩子，给五块钱姨自个儿买去，没现金还能扫码付款，娘的还挺先进，多麻烦啊，直接伸我兜里掏吧。

　　还有爱找小姐的大叔，一回特意点了个清♀纯♂学♂生♀妹，人家穿个水手服来了，虽然大叔看不出来服装不对，但大叔知道要查学生证啊擦，拿不出来还打人，我嘞个乖乖，从房里打地人家爬窗户上去了，后面学生妹逃生后报警给大叔抓牢里去了，听说这大叔后♀面♂在牢里给牢大哥当学生妹，令人嘻哈不已。

　　那儿的小孩倒是都挺淳朴，演个过家家连声老婆都不好意思喊，李瑞当时装作看不起他的样子，说你这都不敢喊，趁机喊了演妈妈的女孩几声老婆，完了就说：看这不就喊出来了吗？当时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想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道那些大姨大叔和街边拿着刀的马仔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在八九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连句老婆都不好意思喊。

　　……

　　在那儿的最后一月，刚巧碰上过年，“满城挖”下一直堵成实面条的五一大道和芙蓉路都空了，那感觉就像整个城市都是自己的了。所有孩子都张着嘴仰着头，大大跨着步，一甩一甩手臂，像是想在这一天伸展开一年所有的拥挤憋屈，你问他们出去干嘛?干正事哦！甩着袋子整条街的敲门，不论见没见过，认不认识，道声恭喜发财就能从桌上准备好的零食或红包里拿一份，再去敲下一家的门，连平时最刻薄的牧师都会坐在堆满纯牛奶的桌边笑着说：过年了，该说什么啊？
　　老爷爷你笑的好像人贩子啊，不过算啦。
　　——恭喜发财呀。

　　……

　　总是随意停靠着的啪啪车在李瑞印象里像庞大的迷宫，挤啊乱啊，揽客的啪啪车司机和摩的司机像是在比谁揽客的声音大“走啵！上车就走！差一位！就差一位！”
　　他张大嘴喊“火车站！五里牌！”
　　你仰起头喊“东塘！咳咳，侯家塘！”

　　也不懂都不是一条路的竞个啥劲。

　　路过一个摩的司机，他探身喊姑姑“要送啵?摩的不堵！”

　　姑姑问火车站咋走，摩的司机说“是啦！坐摩的，快！158堵到晚上去都到不了啦！八块送你去！”姑姑说“五块！”他说“欸唷，七块！”
　　到底五块六块，李瑞也记不得了，只顾着想着要是晚点走就好了，就能把过年讨到的零食吃完了，而不是带不走被姑姑留给邻居小孩吃。

　　姑姑后来也说走的太早了，要是再等几个月，二号线通了，来问火车站咋走，人家准告诉你“坐地铁啦！才开通的！又快又不堵，几块钱坐火箭啦！”

　　拥挤的火车上，小小的李瑞成了鱼干袋子里的那颗鱼眼睛，被压的看不见人，脸在车窗上挤地扁扁的，像在对那座乌云覆盖的城市做鬼脸，窗子被呼出的热气晕成白色，手被姑姑紧攥在手里，没法擦，等再次清晰的时候又能看见了，再呼一口气又看不见了。
　　青山溪河里生养的李瑞早已习惯了看天只能看半边，看山一嶂叠一嶂，一头接一头围成围城的缠绵，也习惯了坐上车一眨眼回头不见家门只见青山的利落，可长沙这样开阔的风景，一呼一吸间，能那么缓慢而清晰地看见平原唯一的跌宕——阿弥岭一闪一现，灰扑扑的，米线香的，每回窗户上的雾气被吸回肚子里，它都会如约而至。
　　像是只要一直看着就永远不会消失，但是不可以，他不能停止呼吸，就像车轮也永远向前，于是就这样瞪着眼看着它一点点缩小，消失，留下那点擦不去的白雾闷着眼球，温热干涩，又爬去缠紧李瑞脖子，逼得李瑞微微张开唇:

　　　呼……

　　要是能来得及道别，会说些什么呢？……

　　李瑞在这个城市待了四个月，没见到几次太阳，最过分的一次是连着下了三十天的雨，就算不下雨，太阳也总是躲在厚厚的乌云后面，灰色覆盖整个长沙市，又冷又湿，等到过年下了雪，就亮了。

　　因为经常搬家，游戏就成了维系异地朋友的唯一纽带，那时候元气骑士只能在同一个wifi里联机，玩不了，在4399上玩幻想纹章，就喜欢玩雏田，玩拳皇就玩大胖子。
　　一直连到对面小朋友挂，赢地不得了。总是输，他们就不愿意和李瑞小朋友玩了，所以李瑞小朋友总是故意输掉。
　　拳皇要钱了，幻想纹章下架了，无所谓，他已经玩腻了。

　　后来的后来，在偶然听说教堂拆除的消息时，李瑞正巧找到了一个q'q群，在里面下载了当初版本的幻纹，里面有1.0远古版本的也有2.2怀旧版本的，也有4.0最新版本的。

　　花了半天解压好了后，挑了自己最喜欢的版本，熟悉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柔和忧伤的音调下，水镜上的蓝色宫殿里，纯白纤细的少女背对玩家的纷争，凝望远方，他想起了那个站在灰白教堂的院子里，阴雨里一切都那么灰暗，朴素的白袍反而成了最明亮的色彩，有那么一个牧师也常常背对着大家，看着不知什么东西。

　　李瑞站在那个位置看过，只能看见一根被雨打烂的梅花树枝，跳起来看才发现，那树枝后面的墙上有个洞，从那个洞里能看见街上有一群小孩在互相砸石子，一颗直直朝李瑞飞过来，李瑞吓得脑袋一缩，石子却没穿过围墙，那洞口太小了。他心有余悸地回过头要离开时才看见屋檐下，牧师正在那嘲笑地看着自己。

　　离开前弹的那首奇异恩典是他会的所有圣曲里弹地最次的，但是是牧师最擅长的……那次是他弹的最好的一次。

　　牧师没有听到就离开了，李瑞第二天也离开了，他本来也不喜欢教堂，是姑姑带他来。

　　姑姑她信教，是因为妈妈病了，信了三年，买不起药的时候买过包治百病的圣水，妈妈是在姑姑去礼拜的路上在家里病死的。

　　钱治病花完了，没钱买棺材，火化了放在一个铁盒子里，再埋在村对面的山上，上墓地山的路很少人走，所以不好走，很陡，姑姑爬不上去，摔了好几次，但她的大嘴巴一直咧地很开“生活好了，腿脚都松了。”

　　插了一个写着吴菜女的木头，姑姑没读过书，字是李瑞写的，旁边都是竹子和别人家的大理石做的刻着姓甚名谁的大墓碑，姑姑挖了些笋回去，很好吃。

　　姑姑在村里住了一些日子，秋天爱下雨，给妈妈的墓冲开了，他和姑姑一起埋了八次。可雨还是不停，姑姑觉得烦了，把妈妈埋在竹子下面，在竹子上面写上了吴菜女三个字。

　　他们告诉姑姑，是姑姑的心诚才能让主显灵，妈妈才多活了那么久。

　　姑姑感谢主。她总是在感恩，感恩妈妈子宫癌积极治疗，感恩周末晚上吃到了清蒸小黄鱼，感恩李瑞晚饭多吃了一碗饭，感恩姑父被拖欠了半年的工资到手了六分之一，感恩能有一件干净的衬衣去教堂礼拜，而最感恩的是上帝赐予她的感恩之心。

　　两年后姑父创业失败欠了180万，开货车到处跑的时候，姑姑知道了那个卖圣水的教堂被一锅端，给教友搭线贩毒，捐款洗钱上亿，卖假药还是被抓之后才被发现的，对于被信仰愚弄这件事，她早就惯于接受并善于遗忘，只是自责浪费了钱，也感恩并没有受到伤害。

　　李瑞在饭桌上听姑姑说完这件事，捧起碗闷完泡饭就跑着爬上山，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他怕妈妈看不到电视不知道，也和姑姑一样还在感谢主赐予的圣水。

　　……
　　李瑞不信主。
　　　
　　　 主不骗人，也救不了人。

　　主是假的，教堂修的再伟大恢丽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空洞，佛是假的，任你在金像银座下磕到额头破碎也不会从台上下来，圣人所写的佛经、圣经传颂千世，又被后世智者所理解参悟，为什么这些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总是在琢磨怎么驯服同类，教他们麻木，教他们了悟后顺从，教他们无可奈何接受后还要感恩戴德，那些疾病缠身、药石无医、无路可走的凡人也总愿意咽下那口耶稣之血，可为什么明明是救赎却苦地他们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约翰，我们无意贿赂，只是止疼片为何标榜良药?你不知道狡猾的商人总是披着神的外衣尽情兜售圣水。
　　从过去到现在，神都只是一件外衣，好人坏人谁都能穿在身上。

　　如果真的有主啊佛啊天啊，它们所有的、给予的也绝不会是救赎，只是名为痛苦的现实。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救赎?你跳起来，趁着风雨，透过糜花，从教堂围墙上的洞里往外看看吧，不要害怕石子，它们伤害不到你。

　　李瑞看着牧师走出去，又从洞里看见牧师大喊一声“这小混蛋们。”石头哗啦啦落地，孩子们一起哈哈逃走，这有什么意义?石头到处都有，他们随时都可以拿起石头再来一仗。
　　那么在那个地方也会有一个和尚，一个道人或者一个牧师出来阻止他们。

　　一个真正的信者必须是痛苦的，信者的神佛一定是由罪恶和痛苦塑造成的，拜神就是自赎，他跪拜自己的罪恶和痛苦，希望得到救赎，得到原谅，向过去现实的自己。
　　不信者许下美好的愿望，对他们来说，神是倾听者是见证者，是理想中未来的自己。
　　因为以后所得都是己得，他为都是天佑。
　　一人助你是恩情，千万人助你便是天意，天命所归的真相是人心所向。

　　神是怎么降临的?孤独而没有力量的孩子时期的人类，急切需要一个来历，需要一个母亲，所以这个名为神的玩具诞生了。
　　世上没有神，只有冰冷世界里迷茫痛苦的人在自欺欺人地给自己造的一个爱怜的母，一个仁慈的父，一个来历，一个去向，只有一个希望得到安慰和微笑的孩子。

　　孩子总会长大，成熟，不再需要安慰用的玩具，那甚至是曾经弱小的象征，可悲的东西，请一边玩蛋去吧，我们不再需要假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了。

　　更何况，还有坏家伙用这些假东西来哄骗我们，你不明白?看来还需要我再说一遍，我们已经长大了，强大了，假的东西我们不再需要，但凡是想利用这些假东西来控制我们的家伙，我都要举起我的锤子。

　　但假的也是存在的假物，既然存在必然有真的一面，在神这个巨大的皮影戏台上，什么是真的?不消我告诉你，神圣炫目的光影后只有人，站在伟大影子后的只有人，虚妄的深渊里什么是真的救赎?李瑞想，信心——信心，人的信心，那颗相信的心，那才是真正的东西。

　　李瑞握紧了扶手，他抬起头“木青，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要绝你们，是的话，你斗不过的，但是有大家一起的话那就一定可以。”

　　不顾木青的拉劝，他边说边站起身“我懂，我都懂的，你们都不是会在人前随便哭的人，我这就去找闻不骄。”最后几个字已经是从门外传来的了。

　　要去找闻不骄，然后想办法让他用异能救大家。

　　为什么突然这么迫切?李瑞飞快地跑过一个个转角，冲开一扇扇门，最终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俘虏营的大门，因为他想起来了，他想起这个世界的结局了！
　　他们都错了，时间误导了他们，他们都以为丧尸破坏头部就不会在复活，可实际上只是时间还没到，两年后，最早一批死去的丧尸将从地狱卷土重来！
　　如果说丧尸也有异能，那么这个异能一定叫［不死］。丧尸不死，希望与绝望都被末日吞噬，罪恶和无辜皆陷入虚无，世界永远渴望新的故事，魔书翻开新的一页，历史的车轮轰然倒塌，不，准确来说，是一切归零重启。

　　人类在无数李麟这样的人枉死后消逝，物物东流去无痕，天地洗面换新妆，世界之风从来不会为任何生灵停留。

　　可是人说“我们要呼吸新鲜的空气。”
　　于是迈开双腿追赶风，不及便骑上野马，跑死野马便坐上汽车，河海相阻就拉起船帆，乘风破浪扶摇而上，地上风，海上浪，天上云……多美、多强大，我们要永远追赶才是啊。
　　我们不要给天地上妆，我们要留下刻痕，刻下我们微不足道的历史，刻下世界是属于渺小的我们的。

　　走吧，刻刀。

　　李瑞踏入大门。

　　闻不骄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异能能够治疗丧尸，这是只有他自己和上帝才知道的秘密，到死都没让任何人知道，哪怕他的亲生母亲在他面前彻底丧尸化他都无动于衷，就这么躲在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脑袋被人打成烂泥。

　　恐惧，悲伤，悔恨将他吞噬后又将他吐了出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上裹挟的粘腻与沉重，可他甚至没有怨天尤人，就快乐地将它们视为上天给予的铠甲。

　　他从没想过向谁报仇，就像他从没想过要拯救谁一样，要是能一直穿着这身透明的外衣，对他来说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儿，但要是在某一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也许是上天的恶作剧，教他突然发自内心地想要拯救谁、守护谁，那就糟了，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他会发现身上的不是坚硬的铠甲，只是一滩恶心且毫无意义的粘液，为人之厌恶脏污的天性令他愤怒又羞恼，他要是自此意愿守护纯洁，守护生命，那他就要向曾经肮脏的自己拔刀。

　　剜下那颗被粘液包裹的心脏，他不再是以肮脏自豪的无忧野狗，他将得到世上最痛苦的纯洁——真正的仇恨开始了。

　　李瑞凝视着坐在铁床上的人。

　　因为有人进来，他撑起赤着的上半身，抬起手挡住门外射进的刺眼强光，动作迟了一下还是被刺的嘶了一声，暴躁道“又有什么事儿?我可不知道李麟的事儿了。”

　　李瑞站在门口“闻不骄，谢谢你。”

　　那耷拉着的肩膀僵住了。

　　“这些日子，李麟，谢谢你了。”

　　闻不骄因为强烈白光而微眯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他嗓子有些干哑“你脑子被门夹了?”

　　李瑞“你一定帮过他，你说你从不关注他，那你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受伤的?你这么讨厌研究所，又为什么天天往那里跑偶遇李麟，短短一年，他一个基地主的眼中钉靠自己怎么可能得到那么多选票?靠给别人拉货么？”

　　闻不骄一脸莫名其妙，看笑话一样看着李瑞。

　　李瑞没有因此胆怯，他张开嘴继续道 “为什么他得势了之后，没杀了你?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

　　闻不骄挡住上半张脸的手晃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你相信我?别逗我了。”

　　李瑞盯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双手抱起胸，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行，那你告诉我，是谁帮了他，我要报恩。”

　　闻不骄一下子把挡住眼睛的手甩在床沿上，长长的手指抠上铁板，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阴狠的冷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李瑞无言以对，只是松开门框，大步向他走过去，看着床上人往后退的下意识动作，李瑞笑了一声，距离很近，他很快就站在了闻不骄的床前。

　　闻不骄咬着牙和他对视，又被李瑞的毫不遮掩的注视弄地满脸通红。

　　一年过去，李瑞瘦了，长高了，也结实了，身上不再是柔软可亲的睡衣，而是一身和他一样的糙冷战斗服，开枪果断迅速，谁知道他一年前连保险都开不来……
　　是闻不骄从没想象过的样子。
　　似乎是变了很多，但再看看，又没变，哪怕换了个地方，手边还是会有人一心为他，光彩依旧照人肝胆，墓上湖畔看清李瑞的脸时，除了零星难以逃避的怯意和自卑，还有如同黑夜般铺开的庆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松了多大一口气，长达一年的雨天结束了，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原来那只是一场温暖的太阳雨。

　　他深知人能在一年时间内产生多大的变化，可以从善良的变成冷血的，可以从活人变成死人，可李瑞没变，一点都没变。

　　心里甚至为此生出了类似感恩的情感。

　　李瑞朝他弯下腰，突然缩短的距离让闻不骄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起毛：

　　“你要干嘛?！”

　　　“你不告诉我是谁帮的李麟，那我就当是你帮的。”

　　闻不骄扭过头“随便你！”

　　李瑞“那我要报恩了。”他反身坐到闻不骄旁边，像坐在什么悬崖上看落日一样后仰着身子，偏头看着他震颤的瞳孔问“你想要什么?”

　　闻不骄嘴唇哆嗦“…他们没把你脑子的病一起治好?”说着他捏住手腕上的锁链往后一扯，恐慌道“别碰我！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李瑞讪讪松开闻不骄的锁链，道“兄弟，弟兄，想和你交个朋友。”
　　闻不骄戒备“什么朋友?”

　　“互相信任的……”李瑞顿了下“你不信我是不是?我带你走怎么样?””
　　“我不走。”
　　李瑞“那你就留下吧。”

　　他难以理解的神情变成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瑞的眼神看不出一丝玩笑“留下来吧，闻不骄，我需要你。”

　　闻不骄冷下脸“你要我做什么?”

　　李瑞靠近了一些，握上了闻不骄硬梆梆的手，那只手一直死死攥着锁链，用力到骨头都要刺破皮肤，李瑞将手轻轻的覆在那只一点也不柔软的手背上，悲伤地说

　　“我们的孩子生病了，大人受伤了，我们拼尽全力却仍然没法救助他们，工人让我们有能遮风挡雨的基地，农民让我们有蔬菜有米饭可以吃，我们的战士带来的丧尸可以让研究所研究出血清，救了很多人，我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但是仍然有很多牺牲是没有办法也没有意义的。”

　　“我想求求你，可以救救他们。”

　　“我不答应呢？”

　　李瑞没说话，一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沉默在窄小的铁床上蔓延开来，闻不骄久久凝视着李瑞，没人知道他打算用他的目光做些什么，是看穿什么，还是刺痛些什么。

　　闻不骄“你要把我关在灯泡里，等要用的时候电一下吗？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为什么你不这么做?是因为当初我的回答是我会自杀吧，如果我一直不妥协，你要对我做什么？为什么不说话?没想过吗？那么我告诉你，你会对我做什么。”

　　他带着他那双眼珠慢慢靠近李瑞，他不会闭眼，因为他要让李瑞好好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看他的面目是多么的虚伪，李瑞的手退缩了一些，闻不骄敏锐地察觉到并反手死死握住那只手，捏碎了他的“逃避”。

　　“你会先好吃好喝地劝说我，带我去看那些病痛的人们，我治疗了一个，你会让我治疗第二个，接着不断下去，如果我说累了，你会把我关起来，先饿我一个星期，再拿着食物和水到我面前告诉我‘救救大家吧，这些就是你的’，如果我做了，你就会永无止境地剥削压迫我，直到我再也释放不出一丝能量，如果我不做，你也会给我吃的，我吃完了，你会继续关着我，我没有地方排便没有地方洗澡，恶臭会伤害我的大脑，我会恍惚，我会求饶，你放我出来，告诉我会好好对我，让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但要是关了两个月我还是不从。”

　　“你会把我拖出来，用高压水枪把我充干净，也许我的眼睛会因此瞎掉，但是你不在乎，你会往我的嘴里塞东西，让我在接下来的流程里不至于晕死，再把我绑在电椅上，异能者的身体很强大，你可以直接开最大档，电一次，我受住了，电两次，我还是受住了，耐心点坚持下去，因为再电三次四次五次，我就会变得很听话，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乖乖帮你们治疗再也不会想着逃跑了，因为我的脑子已经电傻了，完全没有自知力了，只会根据你们的指示做事。”
　　“我会乖乖听话。”
　　“听明白了么？觉得太麻烦的话，你可以跳过前面的步骤，直接把我绑在电椅上一直电就行了。”

　　“反正我是［治疗系］异能者，再怎么严重的伤，我都会自己好的，就是浪费电，需要你们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电傻，要是电一次就能用一辈子就好了，是不是啊?”

　　“为了救大家，为了孩子为了所有人，我一个人算的了什么？”说着他扯出一个可怕到近乎是野兽的笑容“对你们来说，我连人都不是。”
　　但你会恐惧囚牢里的狗吗？
　　宰了它或者丢掉钥匙永远囚虐它，它不会为了自由曲意逢迎，为了来日报复忍受胯下之辱，他将怀着仇恨在铁栏里腐烂，死后散发出的腐臭味与它无关，生蛆的尸体也与它无关，只有仇恨跟着他下沉……
　　主人，你还需要什么?

　　闻不骄还远远没有腐烂，他尚在燃烧，在呐喊：我不管你是什么神仙皇帝，是赢家还是俘虏者，手里端的是猎枪还是毒药，出于多么高尚的理由，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践踏我！不能像使用工具一样对待一个人！我也绝不屈服！他从来没有这么滚烫…这么真切的感受到什么是仇恨，什么是报复的欲望，什么是来自弱者的愤怒，这些看似罪恶的东西——也许不符合你的期待，但这就是希望。

　　他从前没有这些恨，因为他没有爱，可现在他守护的东西被打碎了，难以称量的爱意，同病相怜的亲近，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寄托之意，甚至是只能仰视的憧憬，此时此刻，他迄今为止点滴堆放的所有希望付之一炬，正在胸腔熊熊燃烧，再没有比希望更耐烧的燃料了。

　　李瑞缓缓抬起手指了指他发着凶光的眼睛，那是一双偏红的棕色眼睛，就像是蚯蚓在泥土里缠成一团蠕动的样子，很无趣很低劣，以前讨厌他的时候，李瑞想把这团蚯蚓挖出来，剁成一段一段的，看看是不是还会活。
　　李瑞知道，这双眼睛不仅像蚯蚓团，而且眼里也只有蚯蚓，没有人。
　　既然他不把别人当人看，那李瑞就把他当蚯蚓玩了。
　　现在李瑞看着他明明是仇恨却含着眼泪的卑贱眼神，李瑞明白了他其实也没把自己当人看，根里都是虚软无力、可悲可怜的老鼠对猫的愤怒，他的傲慢也很病态，十分脆弱，随便拨弄就会碎成一摊。
　　他愤怒别人的欺辱，愤怒于自己失去的尊严，其实还是愤怒自己太弱，要是有攻击异能就好了，再没人会把他当成一盏会治病的灯，但异能又不是说来就来，知道现状且改变不了，就这样和奸式的陷入了堕落漩涡。
　　强者带给他的痛苦没有因为他“逆袭”成功了而消失，他看不起基地里和章鱼烧一样没有尊严的弱者，可他没有忘记他曾经也和他们一样弱小。
　　之前没有对此感到混乱是因为曾经的定位很明确——先是活下去，为了做到这点，他已经没有余力思考其他的事了，任何人，好的坏的，弱的强的通通只分成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再是不再被捆在电椅上电——这算是导火索，他意识到了自己大摇大摆的使用［治疗］如同小儿抱黄金招摇过市，并自此追求作为人活下去。

　　现在做到了，他有了权力，有自己的武装队伍，可曾经的经历和挣扎没有消失，那份痛苦留在了他的心底。不够强大，也不够弱小，脑子里只有一些混乱不堪的愤世嫉俗，连恨谁都不知道，因为他愤怒的对象包括他自己，他不屑的对象也包括他自己。
　　他逃脱不了这个世界，无论怎么挣扎，也只是让自己从别人的脚底下爬到了曾经踩在自己脊梁的人的旁边而已。
　　踩在了曾经的同伴身上，站在曾经的敌人旁边，他对此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可他自己却察觉不到，察觉不到良知正在复活，心里正在“在乎”。
　　他只知道对抗这些痛苦，用曾经的经历继续武装自己，包裹自己，企图在面对伤害时永远留在曾经麻木的状态，这不能怪他，这是他赖以为生的末日生存策略，面对灾难时非常自然的状态。
　　散发善心？拯救他人？得到别人的称赞？只是想想就感觉恶心想吐，可千万别继续讲了，我肚子里的白面包可还没消化完。

　　不这样的话，他一定早就疯掉了，不夸张地说，他能活到现在还没疯掉，靠的就是学会了记住了做到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根本做不到在根本性问题上替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考虑。
　　这种人是最多的，因为闻不骄那儿只有这种人能活下去。
　　北部基地的前身——四区，包括闻不骄在内的所有二十岁以上的活人，都经历过真正的末日后四年，要形容那几年只需要四个字：良知已死。
　　只要你还活着，你必定背负罪恶。

　　在十一二的年纪，他就亲眼看到有的人被吃掉半个身子了却还活着，发出的细小哀嚎在房间里持续了半个小时，第二天出门去看，满地的血红的器官和四肢，最多的是渗出粪便的肠子，这些东西挤在一起，混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来曾经是人了，把这些称不上是尸体的碎块拼好，大概是十几具尸体，像是一锅血红的肉汤，苍蝇和白色的密密麻麻的蛆虫在黄白的肉里蠕动，那股恶臭简直是把腐肉和蛆虫都塞进你的胃里，但你不能回头，你需要从它们身上趟过去才能离开这栋楼。

　　勇敢的你当然会选择趟过去，也许是在吐完胃里最后的食物之后，也许是在大哭一场之后，但你终究会趟过去，过去了，味道消失了，恐惧的味道消失了，他骄傲地回过头来看，可居然能看见肉汤里站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在和他招手，他吓了一跳，可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你，原来是我，原来是他活着踏入地狱的过关费，原来是这条血肉之河从他身上撕扯下来的一部分的他，可是他很疑惑呀，他是被谁留在那里的？又是谁向他收取的代价？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能确认那摇晃的手臂到底是在向他道别，还是在大声呼唤他，是在欣慰的笑着说“别了！前进吧向着光”还是窝囊地哭着说“回头是岸”？

　　这些是死掉的人，活着的呢？他见过肚子都被咬出了一个大洞，肠子像黄鳝一样滑出来，抱着肠子继续跑的，砍下自己的左臂试图引走丧尸的继续跑的，两只脚都被没有了，还能跑的。
　　在末日里，他认识到了人体的任何部位都是可以受伤的，闻不骄曾经见过他的一个领居阴'茎被咬掉了一半，尿液混着血把两条腿都糊满了，把背着他的闻不骄的下半身都浸透了，那却血还在往地上滴，闻不骄担心会有丧尸顺着血跟上来，但回过头只能看见失去双腿的邻居阿姨趴在地上啃咬地上的混着尿液和血的水泥地，闻不骄不知道深爱妻子的邻居有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希望他没看到，可那条巷子是多么的明亮啊。
　　闻不骄拼命救下的人只能说出“杀了我杀了我。”
　　没有医生能救下被丧尸咬了的他，十二岁的闻不骄遮住他的眼睛，把刀捅进了他的脑袋里。
　　也是在末日里，他第一次知道人哪怕膝盖骨都碎了都可以继续跑的，那根本不能说是一条腿，只是一个长袋子里装着两截断筷子松松垮垮地晃来晃去，就这样一直跑，爬，爬到变成一只丧尸，啃咬曾经和他一样奋力求生的人，也啃食掉还在末日中奔跑的活人的情感和尊严。
　　闻不骄曾不要命的去救那些已经被丧尸咬在身下的没救了的人，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让他见家人最后一面，最后呢？再用刀割下他的脑袋。还好这样找死的行为，在周围的人都死光后他再也没有做出了。

　　这是丧尸，那人呢?人可以道着歉流着泪抢走别人最后的食物，可以陪伴着丧尸化的亲人一同赴死，如果你和即将丧尸化的人处在一个集中营，你可以想象一下你亲手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他们也许有孩子，和你一样有父母，有爱人在等着他们带着食物回驻扎地，你打开他们的手机，掀开他们的衣服拿出皮包来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他爱的人微笑的照片，真的有，你愣住了，照片上那个女人旁边还有两个女孩正抱着一个男人的脑袋，就在一分钟前这颗脑袋还被你提在手里，队伍里的人只知道催促你把这个人的衣服扒掉，连袜子都不会留下，这些是珍贵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我还没死?
　　你极端的愧疚，几乎已经决定好了明天吃掉仅剩的食物就自杀，可是很快，在无数次的重复下，别说当时的感受，连那个人的存在都消失在你的脑海里，你只懂得毫不犹豫的开枪打死那些将要丧尸的人，无论是五六岁的孩子还是少男少女，是孕妇还是老人，没有区别了。
　　都不是人了。
　　自己也不是了。
　　到后来，甚至在资源紧缺时，队伍能眼睁睁地看着普通人被丧尸咬死，再上前搜刮尸体。
　　反正他已经死了，你该想想怎么搞到那个被丧尸咬死的人身上剩下的那块饼干了，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你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这块饼干已经对他没有用了，你不拿走还有别人拿走，所以还不如被你拿走。
　　发展到后面，已经是固定有一批人要去送死，第一次你愤怒，第二次你愤怒，第三次你仍旧愤怒，那第四第五次第六次呢？你不会愤怒了，你接受了。
　　——只要能活下去。
　　善良是需要资本的，闻不骄现在在物质上有资格享受这种奢侈了，可精神上完全没有，为了避免被末日'逼疯，大多数人都被迫放弃自己的理性，同情心，疯狂地滥交、厮杀、漠视，可现在呢？闻不骄已经结束那段需要麻痹才能度过的日子了，他的情感无法控制的回归了，就像麻药劲过了，就该疼了。
　　那些被麻痹掉的痛苦现在千倍万倍地要反噬他，哪怕是他千疮百孔的和漏斗一样的情感容器也来不及漏掉痛苦，满溢直到被彻底冲碎。
　　所以，哪怕生命不再受威胁，哪怕一切早已物去人非，对于闻不骄而言，它们就真的过去了吗？真的结束了吗？！0

　　“对你们来说，我连人都不算。”这句话，闻不骄咽回去了，没有说出口，太可怜了，他说不出口，前面的一大串他说完也后悔了，但收不回来了，只能这么凶狠地盯着李瑞看。

　　　李瑞的右手被他非常用力地攥在手里，左手放回到了自己膝盖上，没有再试图抢回自己的手了，他的面罩没有摘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他抓了抓膝盖，又挠了挠头盔，最后犹豫着放在闻不骄的肩膀上

　　“对不起…你看起来好难过，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闻不骄依旧倔强地瞪着李瑞，只是李瑞能感受到抓着自己的手不像之前那么坚定，显得有些迟疑和动摇，他的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疲惫。

　　恨是一件很累的事，恨一个眼里没有自己的人更是。

　　他看的出来李瑞其实完全没有同情他，那双背着光而显得漆黑的蜜色眼睛里只有一些急切，和一些不是因他而产生的悲伤，他只是想骗自己乖乖听话帮他做事。

　　他一直不讲话，李瑞似乎装的不耐烦了别开脸起身，他又急着要拉回来，可李瑞没有走，将左手推在他的肩膀上，他愣住了，明明是耳边的声音，他却觉得是从远方传来的，在轻轻对他说躺下来睡一觉吧。
　　李瑞蹲在床边，想抽回自己的手，闻不骄就默不作声地睁开了眼，那双无神的眼睛看起来什么都没看。

　　“你不想睡觉吗？”李瑞望着他问，轻声细语的，是又在哄他了，好让他乖乖听话。

　　闻不骄把眼珠对着交握在枕边的两只手上，嘴角固执的垂着，也许是受不了李瑞一直的注视，他生气似的看了李瑞一眼，却又很快逃开，干白的唇绷地更紧，像只翻了的船，眼睛藏在眼皮下面滑来滑去，睫毛飞快地颤动几秒后，他松开李瑞的手，翻过身，李瑞只能看见他蜷起的肩背和倔强的后脑勺。

　　李瑞没有走，他靠坐在床边，倚靠的所有东西都咯地人骨头发疼，他很讨厌冷冰冰的地板，但是没说服闻不骄他是不会走的，熬也熬服他。

　　李瑞一直到熬不住睡着了也没等到闻不骄回头，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闻不骄还是那个姿势。

　　唉，先去给两个人弄点吃的吧，不知道吕持节回来没，木青到底为什么让他一回来就去做任务啊?闻不骄他们在墓里究竟在干什么？恩人他们究竟算什么生物?王生宝为什么哪怕选择加入他们的基地了还是不愿意说出实话?

　　李瑞想着想着额头就疼了，他扶着额头往外走。

　　“我想好了。”
　　“我愿意。”
　　明明是背对着他的，李瑞却知道他是坐起来看着自己说的。

　　李瑞脚步停下，他回过头细细看过闻不骄身上的每一寸肌肉，最后停留在闻不骄垂下的眼睛上，直到闻不骄再次说了他愿意，李瑞脸上都没有什么欣喜的样子，他抬起手指指了指什么：

　　“你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空气安静下来，闻不骄突然低下头嗤笑了一声，他撩起眼皮，里面无所谓的情感能被看的一清二楚，李瑞脚踝一动，完全转过身来

　　“你昨晚把我抱上床，半个小时前又把我放回地上，是害怕被我发现床架里少了几个钉子嘎吱嘎吱响吗？”

　　闻不骄摊开手心，那里有三颗钉子，它们滚落到地上，清脆而沉重“是啊，怎样?”

　　他松开了拳头，李瑞反而攥起了拳头“你要用它们干什么？”

　　闻不骄静静看了李瑞一会儿，轻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微微倾身，像是觉得还不够，他用更轻却更清晰地语气接着说“我要用它杀你们的人。”

　　“那时候，也许你就能稍微理解我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再没有继续说，李瑞这时候并不明白咄咄逼人的他为什么突然弱下去了，是很久以后才明白的，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不习惯甚至是羞于说痛道苦，不是因为他们有多要强，只是因为活下来的他们在心底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血管下流动着的鲜活的血液也并不属于自己。

作者有话说

　　calling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