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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病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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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呼喊声引来众人,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舱房里,我从自己房里拿来包袱摊开,药材、药水、绷带、纱布全都展现在眼前。
我让人找来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他的裤管,那包裹着伤口的绷带已被鲜血浸湿。我紧皱眉头,一层一层揭开包布,原本即将愈合结痂的伤口果然崩裂了,鲜血夹杂着黄色的组织液溢在泡白的皮肉上。糟糕,看这样子,只怕是浸在雨水里捂了这么久,发炎了。
要是在我以前生活的时空里,到医院去好好清理了伤口以后,再打支消炎针、吊个点滴的,应该也没多大问题。只是在这东申,医疗条件本来就没那么发达,眼下又是在不着边际的船上,能派得上用处的更少。
我想起有个帮工在宁海码头买过一瓶白酒,连忙叫小武去问他讨来,虽然度数不够,但也只能凑合着用了。那纱布蘸了白酒,我一点一点抹去腿上的血水。
清理好伤口,我又犯了难。虽然我多带了高老爹配的药膏,可那只是有助于愈合而已,中医中没有消炎一说,只怕这药不够效力。
我回想着以前看过的医书,突然想起曾经在一本记载民间偏方的书上读到过如何处理伤口的方子。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方子里的主要药材我都有带,幸好我未雨绸缪,杂七杂八的带了很多东西。
让人去倒了碗热水,我将药材碾碎泡在水里,然后取来敷在伤口之上。他虽然昏迷,可仍是能感觉到腿上传来的疼痛,忍不住闷哼了好几声。
缠上纱布、绑了绷带,我心里暗自祈祷着希望这办法能够有效。擦了把额头的汗,我叫来小武和阿文,让他们给他擦身换衣服。
“呀!月笙哥的脸怎么这么烫?”小武绞了毛巾擦拭陆月笙的脸庞,忽然开口惊叫。
我一听,探出手摸了他额头,咦?没有小武说的那样烫手啊?我有些疑惑。但是看他呼吸急促、 直出冷汗的模样,分明又是发烧的症状。莫不是淋了雨,再加上腿伤发炎,引起了体温升高发热吧?
“小武,你快去打盆凉水来,还有这些药材,拿去煎了。”我抓了几味驱寒热的药给小武,又转头看着苏盼和阿文:“你们两个快点把他身上的湿衣服换了,好好擦干,注意别碰到他的腿。裤子,就直接拿剪子剪了。”
听得我果断的分配好工作,大家都分头动起手来。我帮着苏盼他们一起帮他换衣,当去掉他上身最后一件湿透的内衣后,我接过阿文递来的毛巾,仔细抹干他的每寸肌肤。他精壮的身躯竟是出乎意料的结实,完全不似我原先猜测的那般瘦弱。触手所及之处,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正在发抖。
苏盼给他穿上干净的衣服,又把其他几个舱房里的棉被全抱了来给他盖上。我将干的手帕在小武打来的凉水里浸湿,敷到了他额头上。
一切处置妥当,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下一松,头蓦然有些晕眩。因为身上的衣服也全湿光了,一阵阵透心的寒气似乎要往我骨子里钻。我耐不住打了个冷战,暗自紧了紧已然湿冷的棉衣。
“城儿,你也累了半天了,去房里歇息一会吧。”苏盼见我脸色不对劲,以为我是累着了,便劝我去休息。
我摇摇头,目光仍是盯在他的脸上:“我没事,就算我现在回房间去了,等会出了什么变故,你们不还是要来找我这个大夫。来来回回的,多麻烦。”
认识了我这么久,他们也没少见我犯倔,只好依着我让我去了。
小武把煎好的药端来,我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进他嘴里。喂第一口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忐忑,万一他吃不进吐了出来,难不成我要像那些个小说、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嘴对嘴喂给他喝?事实证明,这只是我想太多了。虽然还是溢出来一些,但总算是将一碗药都给他喝下去了。
只要他能在三四个小时里退烧,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身边没有钟表,我只能估摸着计算时间。
感觉到越来越冷,我的身体开始不断打摆子。为了不让苏盼他们瞧出来,我只能抱住自己胳膊,尽量稳住身形。
不知在床边守了多久,我只觉得倦意和寒意轮番着朝大脑袭来。兀自强撑着,我努力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去。
“城儿,你还是去睡吧。我会和阿文小武守在这里,你不用担心的。”苏盼关切的对我说道。
我依旧摇头回绝,又绞了把冷毛巾,按在他额际。
“丫头,你就听,阿盼一次……去睡吧。”
我正要坐回到椅子上,传入耳中的声音让我身形一顿,不可置信的朝床上望去。只见他依旧闭着眼,好像没有什么清醒的迹象,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有了幻听。
“丫头,听话,不要倔了。”
微弱的声音再次入耳,我分明见到他嘴唇的开合。
“陆月笙你醒了?!”我猛然扑到床边喊道,这是我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嗯,醒了。”他终于缓缓睁开眼,声音晦涩沙哑。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腿痛不痛?身上冷不冷?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我一连串的问道。
他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个浅笑。
“月笙哥刚醒过来,你这么多问题,让他怎么回答呀。”见他醒了,房间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阿文在一旁打趣道。
“好了,月笙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去休息了吧。你都一天一夜没睡了,再下去,铁打的人都撑不住啊。你这个大夫倒了,让他这个病人靠谁去呢。”苏盼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劝我。
“是啊,听阿盼的,快去睡觉。我这有三个人看着,你就别担心了”他似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说出这么一句连贯的话。
我皱了皱眉头,怕再犟下去会惹他不高兴,只好点头答应。嘱托了阿文每隔四个小时就换次药,我才撑着腿准备离开。
一起身,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疼痛一阵阵席卷着脑袋,眼前昏黄的房间忽然变得黑暗。
忽冷忽热,我只觉得自己像在冰火之间来回,异常难受。头疼如影随形,脑子好似要涨开般痛楚。耳朵“嗡嗡”作响,像是总有人在旁边说话,可却又听不清晰。神智一会清醒一会模糊,眼皮却如压着千万斤铁石般沉重。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被人抬了起来,颠簸一阵,靠上了一个厚实的东西。
好温暖,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被爸爸背着一样。最近老爸总是很喜欢告诉我一些我小时候的事,他说我最喜欢让他背,说完以后又发出些我已经长大了不再要他背之类的感叹。爸爸那稍显失落的眼神猛然浮现,我心里一阵酸楚,一股暖流滑过脸颊。
我贪婪的汲取这宽厚肩背上的温度,酸软的手臂挣扎着使了些劲,圈紧了臂弯,让自己更加贴近那舒适的暖意。感觉到那背着我的人蓦然一僵,随后又重新放松。
脊背触到一块柔软,身上被压了好些东西。呵,有些透不过气。过了一会,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好难喝,又苦又酸的,我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
耳边又是稀疏作响,好吵。手臂上突然刺痛一下,不久,冷热交替的感觉就渐渐退去了。
我的眼睛不知经历了多久的黑暗,这无边无际的黑色让我心里满是恐慌,我不甘心就这样被吞噬,不甘心!
“城儿你醒了?”
两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好清楚啊,怎么突然之间听得清楚了呢?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皮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清晰,两张颇为相似的脸庞赫然映入我眼中。
“城儿你说句话呀。”左边那张脸上的嘴突然嗫动。
脑袋一阵生疼,我不禁痛哼一声。抬手想要揉揉额头,可手上却丝毫没有力气,只能闭上眼紧皱了眉头。
“她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不知道呀,要不让老爹进来看看。”
我再次睁眼,小武和阿文正分立在我床的两边,神色紧张的交谈着。
“你们两个怎么在我房里?”我疑惑的问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粗糙沙哑。
“你真的醒啦!”两人同时看向我惊喜的说道。
“我怎么了?”我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但却以失败告终。
“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两人扶着我坐好,阿文对我说道。
“我昏迷?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了吗?那天月笙哥醒了以后,就让你回房休息。谁知道你没走几步就突然晕倒了,全身滚烫,还一直发抖说胡话。”
“盼哥将你抱回房里照顾,月笙哥能下床以后也一直守在你旁边。船到了东申以后,盼哥和月笙哥让我们两个留在船上卸货,盼哥背着你和月笙哥一起雇了车、马不停蹄的赶回来。高老爹说你寒热不退,所以一直神智不清的。”
“后来盼哥喂你喝药,你只喝进了一口,后头的全部吐了出来,搞得盼哥满身都是药汁。月笙哥看了都快急死了,想尽了办法,还是撬不开你的嘴让你乖乖喝药。”
“盼哥和月笙哥实在没办法,只好叫我去请了那学西医的大夫。他给你打了一针,说很快就会退热了。我刚才还在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没想到你突然就睁开眼了。这西医倒真是挺神奇的。”
小武和阿文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我头昏脑胀。
“你们一会盼哥一会月笙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话。
“这几天盼哥和月笙哥都衣不解带的守在你床边上,谁劝都不听。他们都三天没睡觉了,眼圈黑得跟什么一样。”小武蹙眉说道。
“那他们两个人呢?”也没见他们在我床边呀。
“刚才你迷迷糊糊的喊渴,又喊饿,盼哥和月笙哥听了就叫我们来替他们俩。盼哥出去给你买吃的了,月笙哥见你房里的水壶只有冷茶,就去厨房烧热水了。”阿文解释道。
“哦,”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今天?腊月二十六。”
“二十六?我记得我们是十六去的宁海,算算日子,应该是今天才回到东申呀。”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呀,也要感谢那天的大风大雨。我们不仅没有被吹离原定的路线,还因此加快了速度,只用了四天就到东申了。”
哦?这倒真是塞翁之马了,我心里想到。
门忽然被推开,陆月笙和苏盼一起端了东西进来。他们见我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和旁边两人说着话,脸上蓦的一笑,赶紧朝我跑来。
“丫头,你终于醒了!刚才听你喊着口渴,快,把这水喝了。”陆月笙倒了杯热水,送到我嘴边。
“城儿,我出去买的鸡粥,你趁热吃了,刚才你不是嚷着饿嘛。”苏盼见我喝完水,连忙把手里的木碗递到我面前。
我正准备伸手接过,他突然又收了回去,“你这么久没吃东西,肯定没力气,我喂给你吃。”
他小心的舀了勺粥,轻轻吹着,等吹得温热了才喂到我嘴里。
嗯,这么被人服侍的感觉……有些奇怪,怎么好像我动弹不了一样。吃了半碗热粥,我便没了胃口,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吃。
抬头张望,阿文和小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房里只留下我和他们两个。
“我听小武和阿文说,你们两个一直守着照顾我,真是麻烦你们了。”我扯起嘴角,朝他们微笑。
“城儿你真是胡闹!”刚才还对我闻言软语的苏盼脸色一沉,语调中满是严肃:“高老爹说你淋了雨又没及时换掉湿衣服,身体里寒气太甚,所以发了高烧。他还说你脑袋被撞击过,脑仁受了伤,太过疲累就会头痛犯晕。
原本他看你这一两个月都没发作过,以为你全都好了。谁知道诊过脉象后,发现那脑疾竟严重了不少。那请来的西医也说你之所以昏迷,除了发烧,更多的是因为这脑仁上的伤复发。要是今天再醒不过来,就有危险了!”
我听他话语严厉,不禁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
“丫头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你总是说我不当心自己的腿伤,你头上这伤病可是比我要紧千万倍了。明知道自己不能激动不能累的,那天还硬是要把着船舵不肯走,之后还死守着不眠不休的照顾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你就不怕我……我们担心么?”
好家伙,苏盼刚说完,这陆月笙就接了上来,劈头盖脸的将我一顿好说。我撅了嘴,脸上有些委屈。
屋里忽然一阵安静,我怯怯抬起头偷眼看两人,只见他们的眼神都已温和许多,不管是那清洌如水的深邃眼眸,还是清透镜片后的妖娆凤目,全都闪耀着相似的光芒,流转着相近的眼波。
“城丫头醒了,来,我给你诊诊脉。”高老爹的声音响起,他微笑着来到我床边,伸出手指搭上我腕间,“嗯,脉象虽然还是弱了点,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就会好的。”
“你们俩也别在这杵着了,让城丫头好好歇息。”他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两人,吩咐道。
他们两人听了,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房间。
“月笙哥的腿好了么?我看他走路已经不用木杖了。”我看着两人的背影,向高老爹问道。
“嗯,你用的药很有效果,他伤口恢复得很好,已经快结痂了。”
不会吧,才三四天而已,这方子竟然这么神奇?还是说他自身愈合能力极强,所以复原得如此神速。
“你昏迷的这几天,月笙和阿盼都很是担心啊。两个人在这床边守了三天,眼睛都没合一下。”还没等我说话,高老爹又接着说道。
“嗯,小武和阿文都跟我说了,我可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们。”我点点头笑着说。
“只怕他们是不想要你谢的。”高老爹意味深长的说。
“为什么?”
见我一副迷茫神情,老爹只是摇着头叹了口气,让我不要多想只管好生休息。
高老爹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出了房间,留下我半天都摸不着头脑,最后把脑门想得也疼了,只好作罢,拉上被子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