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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小侦探(3) ...

  •   在杨家夫妻陈尸房间隔壁的屋子,我们见到了两人的儿子——杨建业。大约一米七出头一点的身高略显矮小,苍白木讷的脸上架着一副有着厚厚镜片的眼镜,身上的衬衣已经有些泛黄。
      他整个人的感觉,虽不至于给人留下什么痞子坏蛋的印象,却似乎从骨子里生生透出一种阴郁,令人心生抗拒、不想接近。
      现在,这个刚遭遇横祸、失去了父母双亲的人,正在一个年轻巡捕的陪同下,呆滞的僵坐在木凳上。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看不出喜怒。镜片后那双眼角下垂的眸子,显得空洞无神。
      “头儿。”看到秦朗的出现,那个巡捕毕恭毕敬的起身招呼。
      秦朗微一点头,视线转而落在杨建业身上。
      “你们什么时候把我爸妈的尸身运到停尸房里去?”不等我们开口,杨建业便头也不抬的问道。声音沙哑,语调平稳。
      “等法医官完成初步尸检,我们就会把尸体带走,然后做进一步的解剖检查。”秦朗一副公事公办的声调回答。
      “嗯,那你们要封锁我家吗?”
      “案件发生在你家,这是当然的。”
      “那我能不能去隔壁整理几件衣服?”
      “为什么?”
      “我好出去住几天。”
      “我们封锁的只是隔壁的房间而已,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我不想住在家里。”
      如此的对话,听得我有些寒毛倒竖。实在是忍不住了,我终于皱着眉头插话:“你父母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
      因为我的问题,他也总算有了动作,但也只是小幅度的摇头,“伤心?我不伤心。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现在只是时间提前罢了。”
      怎会有人冷漠至此?他的语气、他的话,好似人生根本就全无意义一般。那种犹如死神降临般的森冷,让我哑然无语,只觉一阵阵的战栗从体内慢慢传出,直达体表。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忽然的沉默,秦朗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暖暖的体温透过指掌传递,让我不安的心渐渐平复。
      强忍住心中的厌恶,我跨前一步,拉近同杨建业之间的距离。感觉到秦朗握我的手略微用力,侧头,接收到他关切询问的目光。我颌首,还他一个“放心,我没事”的眼神。
      “虽然你父母早晚都会去世,但是不同于寿终正寝,他们毕竟是非自然死亡。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我深深吸了口气,憋在胸腔里冷声问他。
      他抬头瞥我一眼,依旧是那双毫无内容的眼眸。我顿时觉得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凉至心间。
      喉头完成一次吞咽,我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沉稳平静:“你的母亲胸腹部总共有九处利刃刺伤,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逼迫自己盯着那双会让人觉得失去希望的眼睛,我停顿了一下,试图从镜片后读到一些情绪的波动。只是,空洞依然。
      “你的父亲胸腹部总共有二十八处利刃刺伤。但是,他是由于长时间缺氧,导致窒息死亡。”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吐字清晰无比。
      一道异样的光芒在厚厚的玻片后闪烁而过,却还是被专注紧盯的我捕捉到了。果然,再怎么冷漠的人,还是会就出乎意料的事做出反应。
      “杨先生是否知道,你的父母有没有和谁结仇?”我再向前跨出一步。
      “结仇?”呆板的脸,就连发问都没有显示出该有的疑惑。
      “既然都已经下手把人闷死了,又何必要多捅那二十八刀呢?如果不是恨之入骨,不可能如此。”
      “二十八刀?你说我爸被捅了二十八刀?”他话不对题,自顾自的反问道。
      “没错,就是二十八刀。相信杨先生拿刀捅向你父亲的尸体时,无暇去细细数清吧。”我勾起嘴角寒声讥诮道。
      犹如戴着面具的五官终于破裂,深深的愤怒好似烈火般在杨建业的脸上燃烧。他猛然起立,拔尖了声音疯狂的叫嚷着:“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去杀我自己的爸妈?你们巡捕房是干什么吃的?找不到凶手就随便诬陷人吗!”
      秦朗随之而动,闪身挡在我和杨建业之间,以防他做出些什么脱轨的危险举动。
      强忍住想要后退的欲望,我控制着自己的脚继续站立在原地,低声安慰秦朗道:“我没事的,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秦朗并未答话,只是略微侧转了下头,依言朝旁边挪动了一小步,让出半个空当。
      “空口无凭,我当然是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推论。”兀自稳定了下心神,我镇定道。
      “哼,有本事你就证明给我看。”他牵动一边嘴角,扬起一道阴森的笑容。
      我走到一旁的巡捕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他浓密的双眉紧紧靠拢,在得到我肯定的眼神后,便迈步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那个巡捕重新走回到屋子里,只是手里多了个白色的喷壶,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装了大半瓶的液体。
      接过巡捕递来的喷壶,我朝他咧嘴一笑,道了声“多谢”。目光扫过秦朗,看他微蹙的眉宇,似乎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相当不解。偷偷对他眨了眨眼,随后又看向脸上一派阴晴不定的杨建业。
      “这壶里装的试剂叫做鲁米诺,又称作发光氨,是专门用来检验血液的。只要沾上一丁点血迹,无论怎样清洗,鲁米诺都能和残留的血红蛋白中的血红素起反应,发出蓝紫色荧光。”我边说边摇了摇手里的喷壶,液体随着我的动作而晃荡作响。
      “在我检查之前,想先跟杨先生你确定一下。发现尸体之后,你没有接触过死者吧?特别是你母亲躺倒在的那片血泊。”我弯起眉眼,可笑意却没有达到眸底。
      “当然没有。”他依旧淡然。
      “那好,现在我先要检查你的衣服。你放心,这种试剂对人体和衣服都无害。”不等他反应,我便举起喷壶往他衬衫上喷洒液体。
      稍等片刻后,无果。
      秦朗眼眸中略带失望,杨建业则是闪现着得意之色。
      轻笑一声,我叹了口气:“看来杨先生已经换过衣服了。”
      一句话换来他一声冷哼,呵,看来他是对我嗤之以鼻了。我不以为忤,语不气馁的接着说:“人生前机体受到开放性损伤,会伴随大量的喷溅状血迹。从令堂的伤口来看,凶手捅刺她的时候,应该是面对面的,所以手上、身上都会带有血迹。衣服的确是可以换,但是表皮上沾染的血,只能靠水来清洗。麻烦杨先生你伸出双手。”
      他并没有照着我的话抬手,只是紧紧的盯着我看,目光似箭,还带着森森寒气。我维持着唇畔微笑,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我和他就这么对峙着,一动不动的对峙着。那一刻,我甚至能清楚听见房间里座钟的滴答响声。
      “头儿,在后面巷子里的垃圾堆里发现血衣,还有一把包裹在衣服里的剔骨刀。万俟教授已经比对过了,证实与死者身上的伤口吻合。”沉重得让人就快窒息的静默被打破,一个巡捕走到秦朗身边汇报。
      “杨先生,能麻烦你把手伸出来吗?我好检查上面是否沾染过血迹。”我挑了挑眉毛、扁了扁嘴,以表示自己的无奈。
      他稍稍侧转头,借着反光的镜片,遮挡住自己的眼神,也隔绝了我的视线:“不用了,人就是我杀的。”
      心头好似有几块大石掉落,我暗自长吁一口气,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
      “他该死,他该死!每天都说我没用、说我不争气、说我是废物!他自己呢?也不过就是个教书匠而已!说我不像男人?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日复一日的谩骂侮辱?我的锐气都被他骂没了,骂没了你知道吗!”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可行为并未失常,只是猛烈的摇着头叫嚷。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我轻声说。
      “父亲?他还算是父亲?我有这样的父亲是我的不幸!是天大的不幸!我是唯唯诺诺,我是胆小怕事,我是能力不足,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这个口口声声自称老师的人造成的!什么教书育人、什么师德馨沁,他连自己儿子都教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去教别人?”
      “那你妈妈呢?就算你恨你爸爸,但又为什么要杀了你妈妈呢?”
      他望了我一眼,眼眸间是深深的哀痛。
      “我不想杀她的,我不想的。真的,我不想杀她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回来呢?不是说好出去给我买吃的吗?她怎么就半路回来了呢?我不想杀她的。我求她,求她不要说出去。可是她不肯,哭着要我去巡捕房自首。我不会为了那个老东西毁了自己,她不能告诉别人,不能告诉别人。我身边带着刀,就算闷不死老东西,我还可以捅死他!可是我妈她在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所以我就捅她。一刀,两刀,三刀……一直到她没了声音。满手都是血,身上、衣服上都是血,全都是血。好多好多血,好红好红,我想洗,我不停的洗,可好像怎么也洗不掉……”
      杨建业边说边摇头,恐惧在他眼底蔓延开来。他渐渐变得语无伦次,声音也低得像是喃喃自语。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冷如冰霜的心,兀自强撑起的防线,终于崩溃。
      那一瞬间,我心里忽然溢满了悲哀与同情。这是一出悲剧,一出真实上演于世间的悲剧。可究竟是谁造成的?杨建业?杨至栋?还是金来娣?又或是冥冥中的那股神秘力量,那被称作“命运”的安排。

      罪犯落网,凶案告破。
      看着远去的囚车扬起一片尘土,我常常喘出一口气,感觉犹如持续练了一整天散打般的疲累。
      “累了?”秦朗走到我身边问道。
      “嗯,好累啊!”抬手伸了个懒腰,我扯着嗓门大喊一句。
      “累了还叫得这么响?我看你还精力十足啊。”语带笑意,略显揶揄。
      我转过头,对上秦朗那张成熟帅气的脸庞。皱了皱眉,吐舌头送他一个搞怪鬼脸。
      “是你让小钱叫人去搜查凶器的吧?”秦朗笑得温和,眼眸中闪烁着能穿透到人灵魂深处的光芒。
      “是啊。”我耸肩。
      “你怎么知道凶器就在附近?”
      “这种常识,你这个大探长不会还要问我吧?”
      “我想听你说。”
      “好吧,”我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既然杨建业敢报案,那就说明他不担心巡捕会在现场搜查到什么,因此东西一定不会藏在家里。而从杨建业行凶到案发,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多小时,要能处理掉血衣和凶器并且不让人发现,这有一定的难度。最佳的方案,就是把证据丢弃在不远的弄堂里。所以我就让小钱找人去旁边的弄堂里翻查,特别是那种适合扔杂物的地方。不过我也只是推测,没有多大信心的。”
      “结果是,你推测正确了。”秦朗嘴边的弧度拉大。
      “哈哈,侥幸而已。”我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挥了挥手。
      “那么江大侦探,你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侥幸将整个案件的线索串连起来,推断出凶手就是杨建业的吗?”
      “你想听我完整的推理一遍?”歪斜着头反问,得到的是秦朗似笑非笑的性感一眨眼。
      咳咳,如此一张明星脸近在咫尺,虽然我跟这脸庞的主人已经不再陌生,但偶尔瞥见如此养眼的表情,还是会觉得心脏受到猛烈冲击。
      嘴上说的是“麻烦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心里却想着“拜托你不要用这么电力十足的眼神瞅我”。虽说周围形形色色的美男帅哥不在少数,可貌似我的免疫力还没强到“‘美色’当前,我自岿然不动”的境界。仍需努力,仍需努力啊。
      “你想先从哪方面听起呢?”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头,我虚怀若谷的问道。
      “不如就先说你怎么判定这不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好了。”
      吸气、挑眉,我拉开说书的架势,滔滔不绝起来:“话说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眼睛瞟到一脸严肃慎重的万俟教授,我话头顿时一滞,嘴角抽搐两下。
      他老人家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推翻了他对死因的推论,只怕已经惹到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现在还是收敛一点为好。
      “嗯哼,”我不自在的清了清嗓,敛起面对秦朗时的嬉皮笑脸,装作正经道:“我之所以断定这起案子不是抢劫杀人,原因有四:
      首先,地点不对。罪犯之所以会抢劫,其目的就是为了一个字——财。而这几条弄堂里住的,大都是些平民百姓。他们赚来的钱能维持生计已经算是不错了,哪会有多的钱财供盗匪来抢来偷呢?杨家或许能算是这里比较宽裕的人家,但是劫匪怎么会正正好好闯到他家来?
      就算我们假设罪犯事先已经打探好杨家的家底,可是考虑一下他们所居住的环境。生活在弄堂里的人大都喜欢凑热闹,平时闲着没事坐在家门外聊天、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少。只要出一点事,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围观。万一抢匪在作案过程中被发现,那绝对是逃不出被当场围堵抓捕的下场。为了极少甚至乌有的财而甘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种罪犯不是没头脑,就是傻大胆。”
      我的话引起周遭还未离开的巡捕们一阵好笑。
      不以为然的咧咧嘴,我继续道:“其二,行凶手法不对。就像之前说的,既然随身带有利器,抢匪在被发现之后,又何必花大力气去把男死者闷死,而不选择捅他几刀了事呢?当然啦,那后来捅刺的二十几刀,只是为了混淆视线、掩人耳目或是泄愤撒气罢了。虽然我们最初的确是被凶手的手法蒙骗住了,但是有万俟教授这么厉害的法医官在,只要教授稍加检查,一定能够拆穿罪犯的把戏。等查明了死因,想通这一步就不难。”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看出死者真正死因这件事与我完全无关似的。一顶无形的高帽飘至万俟教授头上,虽说他没有洋洋得意之色,但神情已经缓和不少。我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至于第三点嘛,现场不对。房间里的确是丢弃了相当多的东西,但是细细观察一下不难发现,这个现场杂乱得有些离谱。就拿那个五斗橱来说,罪犯拉开抽屉翻找财物是理所当然,但是动作大到把抽屉扔到地上,那就有点过分了。毕竟这不是什么轻细的物体,掉到地板上,是会发出不小响声的,难道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还有那些纸张,如果盗匪要在书桌上翻东西,那最多只是把上面的书本纸页碰落到地上而已,怎么可能铺得满屋子满地都是?又不是小孩子玩纸片纸屑到处乱撒。所以从各样物件散落的位置来看,可以发现是有人刻意摆放的。
      还有一点相信大家都发现了,那就是两名死者手上的金戒指和嵌了祖母绿的宝石戒指。抢劫盗窃,为的就是钱。人都杀了,不管是真是假,这么明晃晃摆在眼前的东西不拿,那这个罪犯还想要什么?”
      说完,我环视一圈,抛给大家一个“你说是吧”的眼神。那些巡捕全都点头如捣蒜,一副“我觉得也是”的肯定表情,配合得相当到位。
      “还有呢?你是怎么知道杨建业就是凶手的?”被我差遣过的那个小钱忙不迭的问。
      “这个么,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摇头晃脑的卖着关子,又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再怎么也找个地方让我坐下吧。这样站着讲话,实在太累人了。”
      众人齐齐瞪我一眼,又纷纷咧开嘴笑了起来。在一干巡捕的强力要求下,我没能跟着秦朗坐他的小篷车,而是被拉着挤上容纳了十来人的警用卡车。
      被十几个二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围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经历,那可真算得上“恐怖”了。他们想方设法绕着圈的套我的话,想让我快些说出自己是如何推理出真凶的身份。但我秉持着“打死不开口”的“保密”原则,硬是把话题扯东扯西,最后终于成功的让他们放弃了先闻为快的念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小侦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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