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审问 ...
-
“头儿,那个杨建业还是不肯招供。”老潘的声音横插进来。
秦朗闻言,俊朗眉宇紧紧蹙起,眼波中流转着烦心忧扰,还带着一丝严厉。“你们就想不出办法,能撬开他的嘴吗?”
“我们已经是软硬皆施啦,可他就是不开口。只是……”老潘忽然支吾起来。
“只是什么?有话快说!”
“他说,要见那个和他在现场谈过话的小姑娘。不然,打死也不说。”
在老潘还未说出这句话之前,他飘到我身上的目光已让我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如今这番话出口,我心中顿时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
被个罪犯指名道姓的要见,呃,虽然人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现场只有我一个女孩,情况不就明摆在眼前了嘛。
我愣愣的没有表情,秦朗的眉头却皱得更深,“有了血衣和凶器,这件案子的物证已经足够将杨建业定罪了。有没有他的口供,影响都不大。”
“可是,如果能有凶手的亲口认罪供述,那不是更好吗?”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我挑眉说道。
秦朗猛的看向我,“小丫头,你犯不着去冒这个险的。毕竟杨建业是个杀人凶手,有一定的危险度。再说,你也不是……”
“那怎么行?我既然是头儿的助手,就该尽全力为头儿解忧啊!不就是审个犯人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料他也不敢在巡捕房里行凶的。就算真的出了情况,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知道他要说我不是巡捕房的人,不必为了份外事而涉险。我连忙打断秦朗,用最轻松的语气摇头晃脑道。末了,还对着他俏皮的眨了眨眼。
秦朗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华。沉默片刻,他终是以微微的一颌首,同意了由我去审杨建业的提议。
站到问询室的门前,我心里有些感慨。上次是被秦朗不客气的带来,当成犯人似的审讯了半天。当初和他之间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我至今还能清楚明白的记得。但是这次,我却是要以“探长助手”的身份,去审问杀人犯了。
看着这对我而言并不陌生的木门,如今竟显得犹如足金般沉重。那种透骨而出的压抑和阴郁,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再次近身去感受。可我不去面对门内的那人,就无法使这桩案件圆满终结。
“没关系的,我会陪在你旁边。”
秦朗醇厚的嗓音安定了我浮躁不安的心。回头给他一个“我没事”的表情,我深吸了口气,用力去拉门把手。
咦,怎么打不开?
“门是向里推的。”又是秦朗的声音,只是这次带上了点好笑。
“我,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兀自嘴硬,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轻轻转动把手,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屋内站立着的两个巡捕循声望来,见到秦朗以后,齐齐的叫了声“头儿”。
“你要见我?”用并不太响的音量开口说话,我极力镇定自己的情绪。
桌边那埋在阴影中的人缓缓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后,呆板的脸浮现起类似满足的微笑。只是那种笑容,仍旧抹不去他眼眸中透出的森冷之感。
“你来了。”光听这话,就像是熟人约好相见一般。
“我已经来了,说吧。”轻叹一声,我并不怎么想在他面前多耗时间。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话,有其他人,不行。”他边说边摇头,目光转到秦朗和看守的两名巡捕身上,似乎不太友善。
“不行!按照巡捕房的规矩,审讯录口供必须得有两个人在场。”秦朗的话语满是不容质疑的肃然。
“那我就不说了。”杨建业淡淡的说,如果不是他给人的感觉太过阴冷,这话倒像是小孩子在耍赖一样。
我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到秦朗也是同我一样的神情。稍微踮起脚凑到他耳旁,我轻声低语:“要不然,你们就先出去吧,我能让他招供的。”
“不可以,让你一个女孩子和他单独待在审讯室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不放心。”秦朗也是压低了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话,又好像说错了什么,接着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我不……”
斜睨着忽然变得结巴的秦朗,我歪起一边嘴角无奈了一下,“好了好了,你结结巴巴的想说什么呀。我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娇柔女子,动起手来,还会打不过他吗?你就放一千一万个心吧,不会出事的。至于是不是合规矩,你老虎探长出面,还搞不定吗?”
被我用手肘捅了两下,他脸色稍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等会我出去以后不会把门关上的,有事就大声叫,我就在门口等着。认罪供述并不是非要不可,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真是乱感动一把啊!不过,如果他能够在拍我肩膀的同时,减轻一下下手的力道,那就更好了。
拉开靠背椅坐下,我拿起放在口供簿旁边的自来水笔,盯着空白的页面看了一会,脑中思索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要像当初秦朗“审”我那样,呼呼喝喝的叱问他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你不用麻烦的,事情的经过,我会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告诉你,一丁点都不会隐瞒。”
杨建业淡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我心一惊,瞪眼瞅住他不知该怎么接口。那张原本该是布满阴郁的脸上,此时竟平静淡然。不同于初见时的冷漠,现在的他,看上去倒给人一种心静如水的感觉。
“既然不问你都会坦白。你又为什么要找我来呢?难不成你还非我不见吗?”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说话,其实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内伤,吐血……听得他的话,什么慌乱不安、忐忑紧张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眼下的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深深的无力。
“你就是为了找我来聊天?”强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我耐着性子反问。
“是啊。”他依旧神色安然,“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会主动和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虽然,你和我说话的目的是为了调查案子。”
我本想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表情,却觉得好像不怎么合适。
“你很特别。”不等我说话,他又自顾自的往下继续。
“什么意思?”
“你身上有种……让我害怕、却又身不由己想要去探明的东西。”
好家伙,看样子是把我当怪物了。
“你知道久居黑暗的人,最怕的是什么吗?”见我并不搭腔,他忽然发问。
我扁了扁嘴,“脱离群体?”
“是光。”
“怎么可能呢?人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不是应该最期待光明吗?又怎么可能去害怕呢?”我反唇相讥。
“很不可思议吧?”他嘴角竟然露出一道浅浅弧度,“处在黑暗中,虽然心里的确会盼望着重见光明。可真正靠近光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刺痛,是会让人胆颤的。”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在黑的地方待久了,一见到亮的东西,眼睛的确是会有一阵子的不适应。可是,这和我给他的感觉,又有什么关系?
“我并不害怕黑暗,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但是你,就像是划破沉沉夜幕的强光。你的出现太突兀了,突兀得让我心慌。”
我的天啊,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先不去说他的言辞有些奇怪,光是体味一下他的话里要表达的意思,就让我浑身寒毛霎时立正。
“你知道吗?看到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掩饰,全都是白搭。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穿透到我的内心深处,我越是想掩盖自己的情绪,就越觉得困难。你给我的压迫和压抑,尤甚于那个老头子二十几年来施加在我身上的高压。”
好吧,本来就觉得这个杨建业不怎么正常。那么他说的话,我也就当成是语无伦次来听好了。
“当你跟给我说,老头子身上一共被捅了二十八刀的时候。我心里在想‘干脆就认罪吧,反正早晚也要被识破的’,可是我还是不甘心。我不是不甘心自己被看穿识破了,而是不甘心在你面前认输。我要继续看,看你有什么办法来证明凶手是我。”
“为什么要杀了你的父母?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我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他边说边摇头,面上却没有任何绝望的神情,“你有没有淹过水?那种极力挣扎却还是透不过气、马上就要窒息的感觉,感觉不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似乎分分秒秒都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浑浑噩噩,这四个字好啊,不就是形容我这二十七年来的人生嘛。如果,这也能算是人生的话。”
“所以,你就选择闷死你爸爸,让他也感受那种窒息而死的痛苦?”不知不觉,我的声音变得冷然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也才几分钟而已,他受的还是少了。怎么抵得过我这么多年下来的苦闷。”他有些讥笑。
“荒唐!”我猛的一拍桌子顺势起身,心头只觉有股邪火乱窜,“你的人生不堪,干你父亲什么事?他养育你长大成人,接下来就该是你为自己拼搏奋斗!你不努力工作让你父母过上好日子,还使得他们成天成夜的为你操心担忧,生为人子,你觉得你应该吗?
不错,我也承认你父亲教育你的方法不对。但是你有为自己争取过吗?有为自己辩解过吗?逆来顺受,你以为你这就算是孝顺?我看真正压了千万斤分量在你头顶上的,就是你自己!
好好的一个人,把自己整成了个闷葫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样还不憋出心理疾病,那真是有鬼了!我就不信,你爸妈在家还不让你说话了?真觉得他们骂得不对,真受不了他们每天每日的唠叨,你就不会开口反驳或是好言劝慰吗?再不济,服个软、说句好听的话,让他们宽心顺气也好啊!”
他低头不语。
“难怪你爸老是要骂你,就是我现在看到你这副样子,都觉得气不打一出来。是不是觉得不服气?是不是觉得我委屈你了?觉得委屈就说出来,有脾气就用吼的。大老爷们儿的,吼两嗓子怎么了?
你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怎么着,还想找个什么东西闷死我?还是想拿把刀子捅我两下?我也真是搞不懂了,你有这杀人的胆子,平时为什么就不敢吭声说话呢?”
对上他抬起的眼眸,我扬着下巴嚷嚷。
“啧啧,我知道了。人家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胆儿,怕是积聚了二十几年,才敢起了杀人的心思吧?真是悲哀。你也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平时胆小怕事,难得威风一次,就犯了这要掉脑袋、丢性命的大罪。你说你是不是得不偿失?不是以前好好跟你爸妈、跟周围的人沟通,现在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你还敢说什么从来没女孩子主动跟你说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是个男人!是个男人你知道吗!虽然我推崇的是男女平等的思想,可是毕竟这社会还是以男人主动为大趋势的。想和女孩子说话聊天,你干吗不自觉自动一点?不会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吗?你矜持个鬼啊?”
瞪着眼喊完最后一个字,可惜我没有胡子,不然绝对能完美演绎什么叫做“吹胡子瞪眼”。看着神色呈现微微惊诧的杨建业,我顿时对自己的表现有些张口结舌。
呃,太激动了。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竟然一下子嚷了这么多话出来。暗暗回想了下刚才所说的,嘿,我还真有些教育人的本事。只不过因为是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的,所以逻辑用词什么的,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甚至可以说是,脑子里还没想到,嘴巴已经不受控制的讲了出来。
心里百转千回、乱七八糟的想了不少,脸上却还坚持着严肃正经的表情。望着和我一桌之隔的杨建业,我开始忐忑他对我的“临场发挥”会做出如何反应。
“呵……”他呼出一口气,“你看我说的没错,你果然会让我害怕。”
强忍着不让自己的下巴垮塌,我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换来的就是他的害怕?他还真把我当成吓人的怪物啦?
“要是早几年遇到你就好了。要是有人能够像你这样,把我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通。或许,我早就醒了;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连脸部的轮廓线条都显得阴郁的面孔,此时却因为一道自嘲的微笑,而显得轻松起来。神色间,似乎还夹杂着些惋惜。
“我现在才明白,已经太晚了吧?我不后悔,我真的不后悔。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我如今清醒了,却已经是快到尽头了。”
“你……”
“我应该谢谢你,多谢你把我逮住。也许今天没有你,我也终是会被那个秦探长抓住,可是你让我省却了很多内心的不安和挣扎。多谢你这么快就把我缉捕归案;多谢你在我人生最后一段里,给我以当头棒喝,让我终于清醒。要是能够从头来过,我会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当说则说、奋斗努力。”
当眼前的脸上浮现起本不该属于它的释然时,杨建业身上那种透骨入髓的森冷阴寒也随之慢慢消失。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他的话。
“在我被处决之前,还能和你联系吗?”
“什么?”
“你不用担心的,我并不是想让你常来看我。就是想和你保持联系,比如,写写信什么的。”他面上变得活跃,表情也开始丰富起来。微蹙靠拢的眉梢,显示出内心的一些忐忑和期盼。
“写信?你想和我通信谈心?”我扬了扬眉毛。
“嗯。”他顿了几秒,深深的一点头。
乖乖隆地洞,他是把我当成知心姐姐了?不过也好,像他这样自闭情况已不能再严重的人,肯通过某种方式,说出心中所想、和别人进行交流,总是件好事。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江城有帮人之心,这种并不怎么费力的事,我又何必拒绝呢?
“当然没问题了。到时候我写个地址给你,你有什么话,就写在信上寄给我就好。”
“你不怕我对你不利?”
“怕?”我勾了勾嘴角,“怕你不是英雄好汉!”
你一个马上就要被关在大牢里的人,说不定不久还会一命归西,能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总不见得还会收买号子里的牢友,让他们帮你找我报仇雪恨吧?
当然了,这些话只是在我心里想想而已。嘴上,自然是不能随便说的。
“多谢。”
我眯起眼笑笑,他目光中的诚恳,应该不会是装的。
“我现在应该遵守自己的诺言了。”他也轻轻笑了起来。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意指为何,杨建业已拿过我面前的纸笔写了起来。我凑过头去看,虽然是颠倒着的,却能清楚明白的看到“认罪书”三个大字。
他一阵奋笔疾书,我则闲着无聊玩起了自己的手指。说是进来审讯问口供的,现在却落得连写笔录的事都没得做。手指捏厌了,我又伸长脖子去盯着杨建业手中的笔尖。
看他签完自己的大名,我正要伸手去接,他却没有给的意思。
“你很适合这份工作。”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拢了拢眉梢,等他继续往下说。
“你很像太阳,光芒能够照及每个阴暗的角落。当巡捕,逞凶办案、缉捕犯人、消灭罪恶,这份工作,很适合你。”
我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应。
“只是我刚才说过,很多习惯了黑暗的人,对突至的光明,会心生排斥甚至是厌恶。你要小心。”他神色坦然,犹带真挚。
我点点头,算是作答。难得秦朗能答应我跟着他办这桩案子,以后还能不能当他的“助手”,这还是个未知数呐。
“你让其他人进来吧,我把认罪书交给他们。”
虽然心里别扭着他为什么不肯拿给我,但我还是依他所言,走到门口叫来了秦朗和其他巡捕。杨建业果然把手里的东西递于秦朗,秦朗低头快速扫视了一遍,点点头叫人把杨建业押下。
“哎,等一等。”我出声阻拦。
不理会一干人等疑惑的目光,我找遍周身,最终还是从一旁的桌上寻到一张白纸。抢过秦朗手里的笔急急写下几个字,拉起杨建业的手,一下子拍到他掌心里。
“拿好了,我家的地址。写好的信千万不要寄错了地方。”
杨建业神色一动,眼眶中隐隐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