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映人生》莫离凡

77、七十七章

　　在眼看着我吃完一大碗蛋花粥和两只肉包子以后，苏盼跟何浩然是彻底确定我身体无恙了。手上吊着的葡萄糖早就已经拔去，本来就是补充体力的，我这么精神头十足的人，还需要搞这些东西扮柔弱么？
　　苏盼陪了我一会儿就去谈生意了，听说是昨天下午就约好的。虽然陆月笙不能抽身同去，但只他一个应该也可以应付了。
　　等苏盼走以后，病房里就只剩了我跟何浩然。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却不想他削起水果来竟然相当拿手。一个苹果在他手中盘旋几圈，便能从头拎起一条完完整整的果皮，这种削皮不断的手艺功夫，我绝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咔嚓”咬下一大口果肉，我回味着鲜甜多汁的口感，还颇为讲究的跟何浩然大谈连着果皮一起吃的好处，害得他一边朝我翻白眼，一边说以后再也不“伺候”我了。末了他还把削下来的皮送到了我嘴边，笑嘻嘻的说不如还是吃下去，也省的浪费粮食。
　　说说笑笑了半天，我话锋一转，提出让何浩然带我去洛婉芳的病房探视一下。他盯着我看了片刻，沉默着颌首同意。
　　她住的离我不远，房间门关着，可以透过镶嵌在门上的玻璃看到屋内的景象。何浩然刚要抬手敲门，却被我一把抓住手背。至于原因嘛，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就这样静静的侧立在门边，打量着里面发生的一切。洛婉芳躺靠在床上，身上是整洁的病号服。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可颧骨处则浮起两抹病态的潮红。潇潇站在旁边捏着自己的手指玩儿，而陆月笙则坐在床边喂洛婉芳吃东西。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也看不到那碗里盛着的东西。或许是药水，或许是粥。只是他每一次的举勺，每一次的递喂，我都能瞧得仔细分明。那种细致和温柔，即使隔着一道门，我似乎也能感觉得到。
　　“算了，你还是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吧。”我看向站在我对面的何浩然，笑得阳光灿烂。
　　这样的画面我在电视电影里也看得不少了，四周是碧绿郁葱的矮灌木，病人或坐着轮椅、或走着散步，有些是护士陪同，有些是亲友探望。
　　“我也真是够有幸的，吃过了田沧的美食，玩过了田沧的景点，现在还住了你们这里的医院。全套体验了一遍，还真是不虚此行啊。”我做了个拥抱阳光雨露、空气大地的姿势。话刚说完，后脑就响起短促有力的一声“啪”。
　　抱着脑袋回头怒瞪“肇事者”，何浩然倒是一脸的无辜笑容，“你啊，都住到医院里了还高兴得起来。换成是我，宁愿不要这种体验机会的。”
　　我不以为然的耸肩，“进都进来了，当然要往好处想啦。人家不是说，哭着过一天，笑着也是过一天，我当然是要笑着过咯。这么简单俗套的道理，你总应该懂的吧。”
　　又漫无目的的闲聊一会儿，我一直忐忑着要是何浩然问起我晕倒之前的事，我该如何作答。不过幸好，他没有提及丝毫。我明白他不是不想知道，只是那份善解人意，就足够我感激了。
　　“小……少，干小姐！”潇潇欣喜满满的冲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我此时一头长发披肩，想是见我如此，所以潇潇对我的称呼也不再避讳，“干小姐，你头还晕不晕？伤口还疼不疼？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一迭声的提问让我失笑，何浩然轻咳一记，潇潇好像刚看到他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喊了声“何少爷”。
　　潇潇还想要再说什么，何浩然已十足优雅的点头打了招呼，“洛小姐，你来了。”我歪斜着头去看，洛婉芳坐在轮椅上，看样子的确病得不轻。身后把持着扶手的，毫无意外的，是陆月笙。
　　“婉芳姐，你的烧退了么？我刚才还跟浩然说，等会儿去你病房看看呐，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我嘻嘻一笑，转头看了何浩然一眼。他眼中果然掠过些许疑惑，但并未说穿。
　　“已经退了，就是觉得没什么力气，所以才坐着轮椅出来的。城儿你好些没有？”她倒是一扫往日的淡漠，嘴角也溢着浅浅的笑意。
　　我点点头，拍了拍何浩然说想要回房，理由是：风吹得头有些疼。他瞪大眼睛盯了我半分钟，最后不无细心的扶住我胳膊，绅士十足的向三人道了再见。
　　“丫头，脑袋疼就多休息休息，你这毛病……”我们经过陆月笙身边时，他的声音温柔悦耳。我打断他的话，咧开嘴让牙齿晒足了太阳，“我自己的毛病我知道，这不是回去了嘛。”
　　他愣神，我迈步走开。等进了病房大楼，何浩然一把拉住我，“你真的头疼吗？我还嫌热，你倒是感觉着有风了。真奇怪，这风是盯着你一个人吹的？”
　　我和他对视半晌，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水都快出来了。何浩然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的站着，看我笑得肩膀乱颤。
　　“你喜欢陆月笙，是吗？”
　　我猛然止住笑，目瞪口呆的瞧着他的脸，瞧着他的嘴，“你说什么？”刚问完，我又好像听到了最不切实际的话语，摇着头哭笑不得。
　　“你很喜欢陆月笙，你很喜欢他，所以他陪在洛婉芳身边，你就想尽办法要去远离。”何浩然语调很平稳，好像说的是与我俩全不相干的其他人的事情，“昨天陆月笙错怪你的时候，你的脸色已经不对了。刚才在病房外面，你一直犹豫着不敢进去。你不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所以你选择走开。就算是撒谎，也要走开。”
　　何浩然的字字句句那么清晰，却又那样模糊，我听得真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我喜欢陆月笙？我竟然喜欢陆月笙？
　　“浩然你……别开玩笑了。他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不过就是……”我强自扯起微笑，谁想被他开口打断，“不过就是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陆月笙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吧？江城，我也希望能够笑着过每一天，可是如果心真的觉得不高兴了，又何必勉强自己去快乐呢？你要是真的想让他陪在你身边，只陪在你一个人身边，那就告诉他，把心里所想的都告诉他。告诉他你不想让他去担心洛婉芳，告诉他你不想让他去照顾洛婉芳。”
　　“我……他只是我的，朋友，对！就是一个朋友而已。充其量不过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像亲人、像兄长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去喜欢他？要是我真的喜欢他了，我自己会不知道吗？”我挣脱何浩然的手，背对着他就要往楼梯上走。
　　他的声音只留在后头，“你不过就是当局者迷，所以才会看不清自己的情感，知道吗？你只是看不清楚而已。”
　　我僵持在台阶上，何浩然没有再往下说。感觉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嗡嗡的耳鸣声吵得我有些犯晕，有些烦躁。医院里的人不是很多吗？为什么现在没有一个人来打破这样尴尬的静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浩然的叹息声响起，即使再轻微，也显得有些突兀，“哎，我也真搞不懂你。有胆子用血肉之躯去挡匕首，却偏偏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你的那位陆月笙是洪水猛兽吗？喜欢上他竟然能让你这么惊慌失措，还连连矢口否认。那要不干脆你来喜欢我吧，说不定你还比较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人已经站定在我身边。我侧转了头去看他，依旧浮现着那种略带桀骜的玩世不恭。我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会儿，随即轻轻的拍了一巴掌在他脸颊，“何浩然，你当喜欢一个人是挑水果吗？这个不行就换另一个。你当我江城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么？我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不切实际的感情。”
　　他抬手抚上额际，做头痛无奈状，“哎，我昨天知道你是女孩子以后，还心存侥幸，以为能有机会跟你发展呐。谁知道今天先是晓得了你有喜欢的人，接着又被你这番话给生生斩断了后路。江城啊，我好伤心哦。”
　　“嘁，你何少爷如此俊朗不凡、家财万贯，愁什么没有女孩子喜欢呢？你就少在这里挤兑我，给我不好受了。”我佯怒的推了把他的肩膀，原本笑着的眉眼渐渐垮塌下来，“我现在心里很乱很乱。或许你说的是真的，我……喜欢他，只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罢了。”
　　“你还真是个傻瓜。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啊，干吗说得那么伤心难过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刚刚失恋嘞。”感觉到肩头被一只臂膀搂紧，“如果真的确定了自己的心，那就把心里想的告诉他。不要一个人藏着掖着，让他知道你的心意。至少，让他知道，他在别的女人身边时，你很在意。”
　　我沉默无语，只是迈着步子继续往病房走去。原来我一直都喜欢他，所以见到他的时候，心跳才会那样失常。原来我一直都喜欢他，所以看到其他女的和他接近，心中才会那样别扭。原来我一直都喜欢他……
　　可是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身边并不是只有他一个男子，我为什么独独喜欢上了他？又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他？脑袋里盘旋着一个接一个的问号，还不等有回答，我已经走回到了惨白的病房中。
　　“浩然，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回身抓住何浩然的双臂，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双眼中透出的渴求。
　　他皱了皱眉头，俏皮暧昧的朝我眨眨眼，“怎么，想要我帮你去跟陆月笙表白？”我一怔，他接着说道：“如果你想好了，我是没问题啦，谁叫你江城是我的好朋友呢。我何浩然其他的优点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那是毫无怨言的。虽然去跟个男人表白……感觉是有点怪啦，”他摩挲了记下巴，“不过要是你们两个能成，嗯，也不错。记得到时候请我吃十八只蹄髈哦。”
　　我被他啰啰嗦嗦的说得一下子回不过神，细细辨别了一下，才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之后，我几乎是在大嚷：“何浩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什么表白不表白的，谁要你帮我去表白了？”
　　他回瞪我，表情的意思是：难道你不是要我帮你这个？
　　我哭笑不得，揉了揉抽跳不已的太阳穴，正色对他说：“你帮我买一张去东申的船票，船期越早越好。我想一个人……先回东申。”
　　“什么？”这回发愣的人换做了何浩然，他瞬也不瞬的看了我半天，才挤出几句话来，“你是嫌我招待不周，所以想回去了？”我摇头，“只是想回到我熟悉的地方，静一下心而已。田沧这里再好，可还是让我有些缺乏安全感。”我故意做了个鬼脸，语气轻松。
　　“那你不准备告诉他们？或者说，你不准备告诉他？”何浩然却是面色正经起来，一改刚才的玩笑，“你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喜欢他，所以就不敢面对吧？江城，你不是那么没胆量的人。”
　　我又是一耸肩，大大咧咧的做到了病床边，仰起脖子瞅他，“拜托，再怎么说我也是女孩子啊，我也会害羞也会不好意思的好不好？人家难得想矜持一次，不行吗？”
　　他“扑哧”笑了出来，也坐到了我身旁，侧着头很认真的看着我，看着我的双眼，“我倒真是忘了。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单独回东申，我担心……”我打断他的话，“我又不是穿女装回去。要走的话，我还是以江恒的身份离开啊。”
　　何浩然点点头，安静了将近一分钟后，轻轻的说道：“我马上托人去帮你买船票，不出意外的话，你今天晚上就能走了。至于你的行李，我会让管家收拾好送到这里来的。”他停顿了一下，“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从我这里知道你要走的消息，但是如果他们来看你，你就得自己解决了。”
　　“嗯。”我习惯性的笑笑，只是何浩然此时正视着前方，根本不会看到我的表情。
　　我的确不敢面对陆月笙，昨天才那样无理取闹过，谁想到今天竟然知道了自己喜欢他。要我怎样去面对？怎样去面对一个自己喜欢、却又无缘无故对着他乱发脾气的人。他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懂事。如果懂事，又怎么可能对着如此重要的人歇斯底里，毫无理智和形象可言？
　　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喜欢，我更不敢再去看着他陪在别人身边。既然明白了他对我而言的意义，我又怎么还能忍着嫉妒去看他和别的女孩子接近？我不敢说出来，那就只能选择避开。我做不到视而不见，那就只能远远逃离。
　　我不是那些爱情经验丰富、情场得意的骄傲女子，我的勇气也不适用于坦然表白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我赌不起，赌不起表白以后，他是否会接受；更赌不起，如果他拒绝了，我的生活是否会就此消失了他的踪影。
　　以前看偶像剧和言情小说的时候，我还老是嘲笑那些陷入情网的女主太过神经叨叨。不是患得患失，就是犹豫着不敢争取。我总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件简单的事情，动心了，那便表白。接受，皆大欢喜；拒绝，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旁观者清，也许旁观者不但看得清楚，想得，也太过容易了。
　　“浩然啊，你说如果我喜欢的是你，会不会就简单许多了？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像是泄气一般垂塌下了肩膀，“如果真的是你，就算是被你拒绝，我应该也不会有多难过的哦？”
　　“喂喂，江城，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就算被我拒绝你也不会有多难过’？我就这么让你动不了真情吗？天下哪有女孩子被拒绝了以后会不伤心难过的，除非你说喜欢我是逗了我玩儿。”何浩然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看我，“你可是有求于我诶，还没过河就想拆桥了？船票你还要不要啊？”
　　我蓦地换上一脸的讨好谄媚，笑嘻嘻的求饶，“何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啊。小女子不会说话，您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
　　他努了努嘴，做出一副“今天就放你一马”的样子。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浩然，能认识你真好。”
　　何浩然扬起双眉盯着我看了几秒，浓浓的笑意从他的眼底浮起上来，“我也是。不管你是江城还是江恒……我也是。”
　　我也对着他微笑，然后靠上了他的肩膀，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并排坐着。病房里虽然宁谧，却并不让人觉得沉寂和压抑。
　　何浩然，真的，能够认识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

　　咳咳，感情算是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