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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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何浩然说最快当晚就能走，不过为了我的安全，他最终还是托人买了第二天中午的船票。陆月笙一直陪着洛婉芳倒不是问题，潇潇虽然有时会到我这里来看看，可是毕竟还是得以她家小姐为主。剩余的就是苏盼，也幸好，这几天他都要去谈生意，晚上才能够到我病房里来探望。
好不容易送走潇潇，我立马推了何浩然出去，自己锁上门换了他带来的干净衣服。懒得再戴假头套，我胡乱的绾起头发，然后用帽子扣住罩牢。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挺括的棉麻衬衣，我有些失笑，不是让何浩然给我那些普通人家的衣服嘛，怎么还是觉得这衣料价值不菲？
一切打点妥当，我正了正帽檐，“哗”的一声拉开病房门。何浩然斜靠在对面的白墙上，左脚弯曲着脚尖点地，好整以暇的把弄着自己的手指。见我出来，先是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扫视了几遍，随后是一记略带轻佻的口哨声。
我牵牵嘴角，抬手扯了扯下眼皮，吐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何浩然不以为忤，粲然一笑后，提起自己脚边放着的一只竹编藤箱，颇具绅士风度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低下头贴着墙角走。他的笑声从后面传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去做特务呐。帽檐压这么低，动作还鬼鬼祟祟的。”我只耸了耸肩，“非常时期，小心为妙。”
何浩然考虑得果然周到，我们没有乘他家的轿车，而是在出了医院大门后，直接招了黄包车。一路畅通无碍，看到熟悉的码头时，我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到东申以后记得打电话给我，发电报也可以，但是一定要报平安。”
“嗯，知道。”
“在船上自己小心，特别是你手上的伤，千万别再弄裂了。”
“嗯，知道。”
“这是我家的地址，以后想我了就写信。如果实在耐不住思念，欢迎你来田沧见我以慰相思之苦。要是你不方便来，也可以捎信打电话请我过去。”
“嗯，知……呃？何浩然你没睡醒白日做梦啊？”
我瞪上他笑得阳光明媚的脸，忽然心里涌上些不舍。不过才相处了两三天，眼前这个男子却给我一种知己的体贴和窝心。他非但不计较我的隐瞒，还最大限度的给予了我宽容、关怀，和帮助。
“下次你去东申，我请你吃饭。”我郑重其事的拍上他的肩膀，豪气十足的向他许诺。
何浩然带着他招牌的玩世不恭，“那好啊，听说东申大饭店的官燕和天九翅很不错，我先在这里谢过你的慷慨大方咯，江城你可别想反悔哦。”
我听得气结，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东申大饭店？听说那是东申最最顶级的饭店，不但汇集了这个时空的“八大菜系”，而且还有一个环球厅，专做世界各地的珍馐佳馔。菜品出众，那里的价格更是“出众”的厉害。所谓出众，无非就是出离大众所能接受的范围。
我咬牙切齿的干笑两声，恨不得用力蹂躏一番凑在我眼前嬉笑不止的脸颊。掠过那双丹凤眼中的笑意，我心头不由一暖，他仍旧是在想着法子让我高兴啊。
“好了好了，你就安心上船吧。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的，真要想，想我一个人就够了。”他边说边点了点自己挺拔的鼻尖，依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至于你的怀表，我会转交给他的。哎，说起来，我还真是可怜啊。”
看他双手插着口袋直起身子，还煞有介事的长长叹出一口气，我一时好奇，“浩然你怎么了？”
“得帮一个不可能喜欢自己的漂亮女孩，向很可能是自己情敌的男人送定情信物，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我本想再顶他两句，可见他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最后还是“哧”的笑了出来。“你真是挺可怜的，看上去挺正常的一个人，想不到竟然有臆想症。”
他伸手指轻弹了记我的脑门，随后又跨前一步双手按住我肩膀，“真的喜欢就说出来，等你整理好了心情，就告诉他你的心意。你这么好的女孩儿，我相信没有人会舍得错过。如果真的喜欢他，那就让他知道，让他珍惜。”
我咬了咬下唇，然后用尽全力，点点头。
当码头上的何浩然从一个清晰的人影变成模糊不明的小黑点，最终完全看不到时，我依旧不断的挥动着左手，心里却忽然没来由的袭上一股空落落的孤独。那个善解人意、能读懂我心里所想、能全不计较让我依靠的人，也已经留在了遥远的岸边。
何浩然，谢谢你。我这样一个人离开，你会有很大的麻烦吧？单是向其他人解释我的去向，应该就够你受的了。你帮我认清了自己一直懵懂的情感，帮我暂时逃离了难以面对的窘迫，不过是短短的交集，我欠你的，太多。
站立在甲板上，海风拂面，说不出的清爽舒服。我走到船舷边，倚靠着围栏静视前方。没有了来时的意气风发和豪迈洒脱，我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从未有过的沉闷寂静。
不知道陆月笙现在在干什么，依旧是陪在洛婉芳身边吧。那他会是在和她聊天解闷，还是在喂她吃东西？几不可察的酸涩在心里弥漫开来，这就是吃醋吗？呵，我又给自己找不好受了。
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我终究，还是要去面对他的。以前是不知道不明白，所以再怎么失常，也还是能够坦然以对。如今何浩然已点拨明了我的心，突然明朗的感情，朝夕相对的人，我又该如何泰然处之？
表白固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无论接受还是拒绝，只要明明白白的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他总会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可是我不敢妄想他会……毕竟我在他面前，张牙舞爪过多，温柔娴淑几无。我这样一个在他看来从不懂事、成天疯头疯闹、形如假小子一般的女孩儿，不可能……动心的吧？
怎么会喜欢上他呢？怎么会喜欢上他而不自知呢？就这么让他悄悄地住进了自己心里，我却还是后知后觉。不，如果没有何浩然，我或许该是不知不觉。一旦被点破，才发现扎根于心底的芽，已经长成了树，不茂盛，可是异常牢固。
如果不是那么喜欢，我又怎么会无理取闹？如果不是那么喜欢，我又怎么会歇斯底里？如果不是那么喜欢，我又怎么会选择逃避？我并不理智，却也不至于不讲道理；我并不胆怯，却也不至于临阵脱逃。
可是回到东申以后呢？等他回来以后，我们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天天相对，这样天天见证着他的喜怒哀乐，这样天天感受着他的温柔和煦，即使偶尔生气冷淡，那也是他的一部分啊。
就算我选择沉默，就算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可是心真的能压制得住吗？真的这么简单就能压制得住吗？罢了，我喜欢你也只四个字而已，只是这四个字之后的不确定，我怕我负担不起。
是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很甜蜜？那应该是两情相悦后才会有的快乐吧。于我，只是无尽无限的烦扰，还有左右两难的纠结。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过？心缠绕在另一个人身上，那种想念得透不过气的窒息，我宁可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了他。
那他的心呢？陆月笙的心，是收在自己这里，还是已经给了别人？他那样全心全意的照顾洛婉芳，莫非……不过就是寥寥的几次见面和短暂的相处，应该不会？应该不会。他不是说过喜欢既不高贵也不端庄的吗？虽然是那样玩笑的语气，我宁愿倾心相信。
罢了罢了，先暂时放在一边吧。既然逃开了，就好好享受这偷来的时光。不是有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么，或许现在纠葛折磨得我烦恼不堪的问题，等真的重又见面了，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客船不同于邮轮，才一天一夜，就已抵达了东申岸边。我踏上久违的陆地，呼吸着熟稔的空气，前两日积蓄下来的沉闷暂时一扫而空。
要先回恒顺还是先回家？算了，不如到处逛逛，全当散散心咯。要是现在就回去，指不定还得被小武他们一顿臭骂呢。
我寻了处公用电话打给何浩然报平安，电话是直线，所以我不用担心会让在他家做客的人知道。和他闲聊了两句，听他夸张的语气，无非就是说发现我离开以后短暂的“鸡飞狗跳”，以及他如何费心尽力的帮我平复妥当了他们的不安和担忧。
“他知道你自己一个人回东申的时候，足足愣了五分钟没有说话，然后就是无止境的愁眉不展。我看说不定啊，你也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你要真鼓起勇气告白了，应该能把他一举拿下的。”听筒里传来了何浩然抑扬顿挫的语调，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说话时的表情，那样的轻松乐观，让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对他来说，我应该比较像是一个总是让他不省心的小妹妹吧。他那是习惯性的担心我，就好像我习惯性的在意他一样。”我说得淡然，没有因为何浩然的假设，而有丝毫的窃喜和兴奋。
“啧啧，想不到你说话还真是肉麻啊。我说江城你脸皮也挺厚的了，在我这里不仅承认了，这么肉麻兮兮的话也能平心静气的说出来，你怎么就不敢亲口告诉他呢？要不我帮你去探探他的口风，然后帮你撬撬边？”
“不用了，顺其自然吧。等我想说了，我自然会告诉他的。浩然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委屈憋闷自己的人。”
“嗯，行，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不要怕啊，就算真被他拒绝了，还有我何浩然排队做替补呐，我宽大的胸怀和肩膀随时随地恭候你的光临，要是真能有你这样的美眷相伴，我是不会介意自己当个救生圈的。”
在脑海里刻画出他此时玩笑的戏谑表情，我不禁暗啐一口，失笑他竟然连“救生圈”这样的前卫词汇都知道。“何少爷你的感情真是让我大为感动啊。只不过，什么叫‘恭候我的光临’？怎么听上去你就像个小倌一样，候着客人来啊。”
他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朗声哈哈大笑，“行啊，会挤兑人啦。不错不错，看来你现在心情恢复得不错，那我就真的放心了。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等我下次去东申，你要请我吃大餐哦。”
挂上电话，我发现自己嘴角眼眸满满的噙着全是笑。何浩然关心人的方式真的很特别，既不会让人觉得温馨得太过负担，又适时的在玩笑中给人以暖意。
能有这么一个朋友，或许是我此次田沧之行的最大收获吧。也许我应该称他一声：过心之交。貌似损友，却又最最贴心，他懂我所想的，即使我没有说只字片语。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行，似乎到了东申那么久，我都从来没有好好的认识过这座城市。比如我此时踏足的这条马路，对我来说完全就是陌生的。天慈西路？我看着白底黑字的马路牌，犹豫片刻，还是背负了手继续前行。
白天的东申很恬静，或者说，白天东申的小马路相当恬静。没了繁华路段的喧闹嘈杂，没了夜晚的奢靡浮华，这块叫做天慈西路的地方，有种平凡的舒适。
街道两旁是一爿接一爿的小店，间或还有卖百货吃食的小摊子摆在路边。这里并不热闹，偶有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孩子追逐游戏的嬉笑打闹，还会从某个弄堂深处传来责骂顽童的声响，全都是最最普通的画面景象，但又分明能让人感觉到最质朴的快乐。
全身心的融入周围环境，我仰起脸，合上眼避开稍显刺目的夏阳。吸了吸鼻子，一股花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不远处有家门面小小的花店。加快步子走过去，门楣上挂着的招牌是深褐色的木板，一刀一刀深深浅浅的镌刻浮凸着四个漂亮的阳文：缘心花店。
镶嵌着一格一格玻璃的木门还辨认得出成圈的年轮，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店内的景象。一层层的花架高低错落有致，各式各样的花束被码放得整整齐齐。这是一个花的海洋，姹紫嫣红、千娇百媚。我推门进去，动作触动了门铃，发出悦耳清脆的铃音，一抹青色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是……小海？”我看着那纯净无暇的熟悉笑颜，微一思索后，终于想起了他到底是谁。他嘴边的笑容放大，似是也认出了我，随即便朝我点了点头。
“这家花店是你开的呀？”我好奇的打量着店内的一切。当提问没有得到回答时，才醒悟过来于小海不会说话。我对着他歉然一笑，小海则丝毫没有注意到似的，只等我看向他时，又是笑着点点头。
他不开口说话，我又看不懂手语，真要交谈起来还挺困难的。我斟酌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于小海却是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他去。
花店最里面摆了一张小小的桌子，小海招呼我坐下以后，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沓白纸和一只铅笔，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开始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
“你是大少爷的朋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江城，是吗？”
原来他是在用这种方法与我交谈，我恍然大悟，忙不迭的点头应和。那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工整认真，清清秀秀的，字如其人。想起那些放花的桶里也插着清晰明白的标价牌，应该也是小海自己写的吧。他倒是想得周到，若是客人来买花问价，他没法回答，插了牌子便就一目了然了。
“你的字真好看。”我由衷夸赞。他一怔，脸颊浮上些许红润，眼角眉梢眯弯下来，笑容如孩童般天真纯洁。他写道：“是大少爷跟二小姐教我认的字。”
“那门外的招牌也是你自己写的？”
“嗯，我写好以后，我爸爸帮我刻的。爸爸太不但会开车，木工活也做得很好。”
“哦，那你爸爸真厉害！会那么多东西。”我竖起大拇指，又换来他腼腆一笑。
将目光投向店内那一簇簇娇艳欲滴的鲜花，我看着那些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不由觉得心情舒畅。闻着或浓或淡的清香，虽然混杂，却依旧馨香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触碰，我侧首，小海将手里的白纸向我推了推，“你很喜欢花吗？”
我扬扬眉毛，“女孩子不都喜欢花嘛。”
他摇头，奋笔疾书，“只有真心喜欢花的人，看到花的时候，才会打从心底里笑出来。”
“是吗？”我倒真没意识到自己在笑，“我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就是觉得，看到这满屋子的花，心情就很好，觉得很开心。”
“那我送你一些吧。你喜欢什么花？”
我一看，连忙摆手。看他这家店这么小，而且又不是在闹市区，平时能有生意就已经不错了。要是再不要钱白送人，那不是得赔本了吗？
他听我谢绝，干净的脸上带了些执拗，“你放心，老爷太太给我们的工资很丰厚，我和爸爸本来就不靠卖花为生的。况且这家店是少爷专门匀给我的，本来就是苏家的产业，水电租费全都不用。我开花店不过也只是爱好，你不用担心我会赔本过不了活。”
看着他写了这么一大段，我再推脱倒是显得矫情了。对上小海询问的表情，我嘟嘴想了想，“呃，我喜欢雏菊。小小的花，但是让人觉得很顽强。嗯，我喜欢雏菊。”
他显得有些出乎意料，但旋即又是温厚的微笑。我见他起身在花丛里弯腰挑拣了片刻，然后又走了回来。呈在我面前的是一朵向日葵，黑褐色的花盘，围绕着金黄花瓣，活力十足。
“你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太阳，会让人觉得很积极、很温暖，能够让人把什么烦恼都忘记了。向日葵是要追逐阳光的，所以，我还是送你一枝向日葵吧，希望你能给她最明媚的光芒。”
我道谢，欣然接受了他的礼物。就在我反复把玩着手里的花朵时，那张白纸又送到了我眼前，“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我愕然，转头对上那双澄澈若水晶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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