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映人生》莫离凡

82、八十二章

　　对于这种官场及帮派的事情，我虽然以前也涉猎过类似的书籍，但毕竟只是稍有了解。个中具体事项与奥秘，我当然是不得而知的。今天听秦朗一说，我才真正发觉了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背后潜藏着的黑暗。
　　回头望了一眼江面，阵阵涟漪波澜微涌，伴着和煦的夜风，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和宁静，放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可刚才分明有条生命消逝在这里啊，对旁的人来说或许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他的家人呢？就这么轻易的失去了最亲最爱的人，他们又该如何面对这般残酷的现实。
　　“小丫头，江城？你怎么了？”秦朗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略带迷惘的看向他，触及一脸关切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我示意自己没事。然而指尖的冰凉，似乎还在提示着不久前令我战栗不已的经历。
　　“好了，已经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吧。回去记得喝杯热牛奶，这样会睡得好一些。”
　　我“嗯”了一声，揽住自己臂膀迈步前行。脚还未落地，蓦地感觉到有样冰冷的硬物顶在了后脑。我浑身一僵，肩膀已被人制住。
　　“我就讲有宁伐！阿三头你还伐相信我，还好阿拉交了货色以后又回来转一圈，要不然就被伊拉跑掉了，讲不定伊拉还要到捕房去报警嘞！”擒住我的人开口说话，听声音，是刚才那两人里的一个。
　　完了，我还以为已经平安无事，谁料到这两个人竟然会回头来查看。早知道我就拉着秦朗快点离开这里了，不过“早知道”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
　　猜测到抵住后脑勺的东西，我心脏怦怦直跳，恨不得从喉咙口蹦了出来。脊背上一股股的寒意掩着椎骨上冒，头皮发麻，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脑袋上挨一枪子儿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况再好，也得开个窟窿啊。
　　不行不行，现在可不能死啊，我的美好人生还没彻底展开，况且我还没跟他表白呐。我不想把这件事当成什么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啊。哎，天晓得还有没有棺材睡的。万一就像刚才那个落水的人一样，融入大自然了怎么办？
　　“你伐要动！头摇什么摇？老实一点。”感觉到后脑的枪口往前顶了一下，我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继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只是安静不了多久，我的大脑又开始活跃起来。秦朗不是探长吗？拜托，哪有警察被歹徒用枪指着脑袋的？又不是拍警匪片，这些混□□的人不会胆子大到如斯地步，连当差的都要干掉吧？
　　思及此，我拼命斜过眼去瞅秦朗，无奈角度不对，眼珠子都快转不回来了，连秦朗的侧脸都没看着。他干什么一声不吭的，莫非也吓傻了？不对不对，我干吗要加个“也”字。
　　“阿三头，这两个宁伐好留了，干脆一枪一个，省得清爽。”掐着我肩膀的那人又说话了，语气里带着点狠辣的味道，听得我心头一紧。
　　“阿鼎你伐要乱来，阿哥伊伐欢喜……”
　　“贵帮有多少船？”另外一人话讲到一半，秦朗突然没头没脑的插了那么一句。一个大大的“完”字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说秦大探长，这时候你去问人家帮里有几条船干吗？业务调查么。
　　正在我焦急得快变身为热锅上的蚂蚁时，那个被插话的人忽然“咦”了一下，随后又有些迟疑的接道：“一千九百九十一只半。”
　　汗！这个人还真的会回答哦？有这么配合的人嘛。还一千九百九十一只半嘞，这算是哪门子的帮派啊，竟然有半条船的！况且整个人连自己帮里的船数都清清楚楚，难道是闲着无聊时一条一条的数过？
　　就在我又思想“开小差”时，抵在脑袋后面的东西忽然收了回去，肩头的压力也随之消失。用最迟缓的速度侧转过头，我不确定自己的动作会不会招来颗子弹，但害怕仍然没有比过好奇心。
　　首先看到的当然是秦朗，相较于我而言，他明显悠然笃定许多。非但面无惊惧，反而还在嘴角噙了丝闲散的笑意。他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倒也让我心定不少。
　　“贵前人？”
　　“洪传林。”
　　那人倒抽一口冷气，神态变得万分尴尬。原本抓着我的人也忽然失了神色，忙不迭的把手里的枪藏好，连连的给我们赔不是。
　　“原来是洪爷的嫡传弟子，阿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爷叔，多多包涵，多多包涵。”两人毕恭毕敬的点头哈腰。
　　“罢了，我也不能算是麒麟帮的人。洪爷虽然是我师傅，但是我没有入过香门。你们叫我声爷叔，倒是让我占便宜了。”
　　我脸颊抽搐了几下，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朗。刚才还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等着刀俎来割呐，现在怎么反客为主了？这是什么情况？
　　“不不不，洪爷的弟子辈分当然比阿拉大了。敢问爷叔贵……”被叫做阿三头的那人一直低垂着脑袋，等他抬头看清秦朗的脸时，忽的发出一声低呼，“啊！秦……你是秦探长？”
　　再汗，原来他刚刚认出秦朗啊？我只觉头顶飞过一只乌鸦，尾巴后面还拖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秦朗轻浅一笑，“没错，就是我。你们倒是有趣，自己用枪口子顶住谁的脑袋都没搞清楚。万一走火了，那巡捕房又该想办法重新提拔个探长上来了。”
　　“这……”路灯的光芒泛黄，可那两人的脸色却渐渐变白，先前抓住我的阿鼎愁眉苦脸的皱着眉头，“秦探长，阿拉这不是没搞清楚嘛。谁想到会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抓了自家人呢。”
　　我扁了扁嘴，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要不是秦朗刚才那么无厘头的问一句，我们可就要告别世界去见主耶稣了。没搞清楚？说得还真轻巧。
　　“不过话说回来，秦探长你们二位刚才在这里……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吧？”阿鼎蓦地一扫刚才的恭敬，眼神里掠过一丝谨慎，最后还将视线停留在我脸上。
　　我顿觉喉头一紧，不自制的咽了口唾沫。只是不知为何，此时竟口干舌燥的厉害。除了浑身的不自在，甚至还能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糟糕，他还惦记着那件事情呐。万一他们两个知道我全都了解……不会还要杀人灭口吧？
　　“我不过是带我女朋友到这里散散步的，刚走到这里停下来准备说两句话，就被你们……哼，怎么，你们做了什么事情，不能让别人看到听到吗？”秦朗面色坦然，说着说着，还揽住我的肩膀挑了挑眉毛，抑扬顿挫的语调，带着点儿老虎探长的“职业腔”。
　　目瞪口呆的侧仰着头，我死盯着秦朗，眼睛瞬也不瞬。什么叫做他的女朋友？我几时变成他的女朋友了？想不到秦朗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主，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脸也不红一下。
　　像是生怕两人不相信一样，秦朗手腕使力，又把我朝他的怀里揽了一下，让我紧贴上了他的胸膛。然后还扬起嘴角对着我笑，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笑意，俊帅的模样让我有些晕眩。我猛的收回目光，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
　　天啊，拜托不要这么笑好不好？很容易让人心跳骤停诶！你是不知道自己是帅哥还是怎么着，虽然我已经心有所属，但是看到美男还是会有所动容的啊。你这可是红果果的勾搭！
　　我这厢在为不相干的事烦扰，那两个麒麟帮的人则极为尴尬。又偷眼瞄了一下秦朗，他依旧是气定神闲，笑容带着满满自信。仿佛想通了什么，我忽然明白了秦朗此举的意图。
　　无论那两个人信不信我和秦朗是刚到这里，没有见到他们所做的“好事”，但只要秦朗摆明了我是他女朋友这一“事实”，就相当于个了他们一个下马威。秦朗是蒙租界巡捕房的探长，而且跟麒麟帮的洪爷似乎有很深交情，那么作为他的“女朋友”，那两个人自然是不能轻易动我的。
　　了解了秦朗的打算，我心头浮起一阵感激，人也极为配合的向他怀里凑去。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动作，秦朗的身体蓦地僵了一下，揽住我肩头的手似乎也松了松。
　　“阿朗，这些人，你……你认识么？他们为什么要拿……那个……是不是我们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了？”我不住的抖动着身体，颤着嗓音哆哆嗦嗦的说话，边说还边往秦朗的怀抱里钻。不就是装承受了惊吓的依人小鸟嘛，还不是小菜一碟？
　　几秒钟的安静后，秦朗像是刚反应过来，轻拍着我的臂膀，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刚才只是场误会，他们认错了人而已。你不要怕，有我在这里。”
　　我小心翼翼的看了两人几眼，他们想必是觉得我真的害怕了，表情不由得带了些抱歉。一直比较客气的阿三头朝我们点了点头，“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这件事是我们莽撞了，希望没有吓到嫂子。”
　　咳咳，他改口还改得真快，才多会儿功夫？刚才还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呐，现在就已经“荣升”为嫂子了。我额际垂下几道黑线，怕被看到抽筋的表情，我还是侧转了头，将脸埋在了秦朗的胸前。
　　嗯，真是挺舒服的。秦朗的身材不错，胸肌貌似挺发达。大冬天的要是能这么趴着，那绝对是又踏实又暖和啊，自大狂以后的女朋友可有福咯。
　　如果今天换成是他，也能给我这样妥帖的保护么？他也会想尽了办法来顾全我的安危么？
　　阿三头又问了秦朗有没有看到别的人从小渡口出来，答案当然是——没注意。拜托，“热恋”中的“情侣”，谁会有事没事的去看些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啊？我兀自翻了个白眼，嫌那个阿三头不依不饶。
　　终于“恭送”了麒麟帮的二人离开，他们临走前，郑重其事的向我们道了歉，话语里还有意无意的暗示让秦朗“忘记”刚才发生的不愉快。秦朗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四两拨千斤的敷衍了过去，话虽说得模糊，却也足够可以应付。
　　我则继续扮演我的“柔弱小女友”角色，反正打死不离开秦朗的臂弯，就连他们走的时候，也依旧没有停止“受了惊吓后的发抖”。直到秦朗好气又好笑的轻打了下我的脑袋，我才探头探脑的重新立定站好。
　　“他们走了？”我犹有些迟疑，不断张望着，确保那两人不会再来一次“回马枪”。这样的“惊喜”一回就已经够了，再多来两三遍，估计我真的是要吓得当场崩溃。
　　“已经走了，”秦朗说得淡然。
　　“那快告诉我公共租界捕房的电话号码！”
　　他一怔，显然对于我突然的转变有些跟不上节奏。我不满于他的迟缓反应，不由分说的拉起他的手，打算边走边寻找电话亭。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股反向的拉力拽得一个趔趄，回头瞪着秦朗，却意外的瞧见他神色颇为凝重。
　　“怎么了？你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号码吧？”我努力稳定了下自己略微急躁的心，可毕竟之前是死了个人，拖得太久不报警，似乎不太好。
　　“你……是想报了巡捕，让他们来查枪杀案？”他的话语里透着丝丝的不确定。我重重一点头，这样的答案显而易见啊。
　　“江城，你能不能，不要去管这件事？麒麟帮和坤帮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你最好不要牵扯进去。”
　　我闻言不禁皱起眉头，双眼直直的看着秦朗，他则像是在刻意回避一样，躲过了我的视线。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倒吸一口气，被自己的猜测吓到。
　　“你不会是，想要包庇麒麟帮的人吧？”忆起他和那个阿三头堪比谜语一样的对话，我心里有些发凉发颤，“就因为你当过麒麟帮某个人的学徒，所以你就存心偏袒？”
　　“我……”他猛的抬头，可被我打断，“秦朗，那是一个人，是一条命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在春绻江里了，除了那两个凶手知情，就只有我们可以帮他伸冤。你难道就要为了那点关系，磨灭自己的良心？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秦朗不怒反笑，嘴角的弧度似乎带着点苦涩，“不错，我早先是混帮派的，这点我改变不了。可是想不到你也……呵，算了。”他垂下头轻摇两下，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清的气息。像是失落，又夹杂了些别的。
　　不知为何，我原本有些恼怒的情绪忽的消散平息，甚至还生出了一丝丝的歉意。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有些过分了？毕竟护短的心理谁都会有，记得以前看的那系列电影里，跟秦朗几乎相同的那个探长好像也是被某个帮派的老大带出道的。这样的关系，很有可能情同父子吧？
　　“秦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憋了半天讲不出句整话，最后只好扯了扯秦朗的衣袖，闷闷的跟他道了声“对不起”。
　　他牵了牵嘴角，笑容有些疲倦，“你没错，的确是我不好。”秦朗抬手揉着额旁太阳穴，轻轻叹出一口气，“走吧，前面有公用电话亭，我们到那里去打。”
　　我不确定的看了他一眼，秦朗依旧没有正视我，只是将手插在裤袋中，慢悠悠的往前走着。心里像是被什么堵得慌，我没来由的叫了声“秦朗”，他一个回头，随即便让我直直的对上了他有些黯淡的眸光。
　　我默然无语，仅是跟着他一起走到不远处的电话亭。他替我拨了号码，然后轻轻掩上了话亭的玻璃门。听着话筒中“嘟嘟”的声音，我侧转头往外去看，秦朗点着了一根火柴，夹在唇间的烟卷被小小的火焰燃亮，一明一灭，闪烁着在他的脸庞上跃动。
　　学着电视里那些打匿名电话的人，我压低嗓子快速讲完了一切，还不等那头有反应，就猛的挂断了电话。一把推开亭门，我劈手夺过秦朗手里吸了一小半的烟，“你还会抽烟？”
　　秦朗明显对我的动作毫无预料，他一愣，眼看着我把烟扔在地上，又用脚使劲踩灭。难怪我常会闻到他身上隐约有股烟草味，虽然他抽的那种烟卷的味道不至于呛人刺鼻，但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别人吸烟。
　　“我最讨厌别人抽烟了，年纪轻轻的，你不想要身体健康吗？”恶狠狠的瞪着他看，我把积攒了许久的对于烟民的恼怒全都发泄到了他的头上，“抽烟会得肺病的知不知道？你自己得病就算了，还会影响周围的人，还会污染环境，绝对是损人不利己诶！烟有什么好抽的？味道这么难闻，弄得身上一股烟气。你就不会找点别的东西来代替吗？”
　　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秦朗只是定定的看着我，不出一语。我讲得无趣，瘪了瘪嘴，忿忿的叉着腰盯他。几秒后，我们两个竟是一同“扑哧”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里面夹了上海话。。。希望大家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