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20、雪

　　楚兮将菜下锅：“我不是人。”
　　纪北泽：“你不是人你是鬼吗？”
　　楚兮：“算是。”
　　纪北泽：“什么叫算是。”
　　楚兮：“我的经历你无法想象，也不需要去想象，我有我要考虑的事，不会给你添麻烦。”
　　“如果保护你是纪警官的任务，我会帮她完成这个任务。”纪北泽看向柜子上的黑白照片，“不让她留遗憾。”
　　楚兮：“那你就好好保护我，薯仔洗了切片。”
　　“什么玩意儿？”纪北泽皱眉。
　　楚兮指了指一旁塑料袋里的土豆：“马铃薯。”
　　“你还使唤起我来了，马铃薯马铃薯，不就是土豆，说得那么洋气干什么。”纪北泽从塑料袋里拿出土豆，按照楚兮的要求清洗切片，他切出的片有厚有薄，一看就是头一次干这种活。
　　楚兮看着马铃薯的惨状，不由得默哀三秒。
　　“算了。”
　　纪北泽：“你什么语气，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要是掌勺，肯定能做出国宴。”
　　楚兮：“什么国宴，满汉全席吗？”
　　纪北泽：“你还知道满汉全席呢。”
　　“收音机里听到过。”楚兮盛出一盘小炒递给纪北泽，“尝尝。”
　　“卖相还行。”纪北泽拿筷子夹了一片菜叶放进口中，又立刻吐了出来，“苦。”
　　“苦？”楚兮捏起一片菜叶尝了尝，“还好啊。”
　　纪北泽：“别不舍得放盐，家里又不缺。”
　　楚兮：“盐吃多了不健康。”
　　纪北泽：“盐放少了不下饭。”
　　姥姥房间的门开了一道缝，看着两个孩子话家常的背影，姥姥忽然安下心来，小北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又多了一个亲人。
　　楚兮：“饮食要以清淡为主。”
　　纪北泽：“清淡是没有快乐的。”
　　楚兮：“有饭吃就不错了。”
　　纪北泽：“谁愿意吃你的苦菜叶子。”
　　楚兮：“那你别吃，一会儿叫姥姥来吃。”
　　“不吃就不吃。”纪北泽轻轻推来姥姥的房门，“姥，吃点东西吧。”
　　姥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纪北泽凑到姥姥床边：“十来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咱们吃一点，好不好？”
　　姥姥仍然没有反应。
　　纪北泽心里咯噔一声，楚兮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
　　“姥姥？”纪北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楚兮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赶紧跑到纪北泽身后，纪北泽转头抱住她，痛哭起来。
　　“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雪停了，阳光洒进屋子里，盖在楚兮和纪北泽身上，好像在拥抱他们。
　　……
　　路灯暖黄色的光落在楚兮身上，纪北泽的思绪回归现在，楚兮清了清喉咙，问：“到了？”
　　纪北泽用手拨开挡在楚兮面前的头发：“还没，等红灯呢。”
　　楚兮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脑袋靠在车窗上，嘟囔道：“红灯这么长吗？”
　　啪嗒一声，纪北泽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碰上她的唇，楚兮愣了愣，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良久，二人抵额对望，楚兮余光瞥见周围的灌木丛，笑道：“你骗我。”
　　纪北泽又吻了上去，一只手搂住楚兮的腰，一只手摸索着调节靠背角度。
　　楚兮双手搭在他肩上：“我已经到家了，你该回局里了。”
　　纪北泽笑了笑，解开她的安全带，下车绕过车前盖，打开她那侧的车门，撑着门框说：“我可以开你这辆车吗？”
　　“我没有驾照，车在陈书白名下，他对你余情未了，应该会答应。”楚兮边说边下车，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他们黑色的头发上，很快融化。
　　安海市公安局。
　　墙上挂着的一幅八骏图突然掉在地上，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震耳。
　　巴兴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望向窗外漫漫长夜。
　　狭长的走廊里，林创与李舒然擦肩而过。
　　李舒然的声音在林创背后响起：“曹建业的U盘里，温雅莉亲口承认温梓辰的生父是巴局，我以为她是吸了毒胡说八道，我本来是想还自己的同志一个清白，没想到……”
　　“就算真相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我们也必须给牺牲的人一个交代。”林创匆匆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纪北泽赶到的时候，天边微微亮，林创的眼眶已经红了好一会儿了。
　　“小时候就这样，一难过就躲在桌子后面。”纪北泽蹲下来，林创正坐在地上，背靠办公桌，两手环抱双腿。
　　林创见到纪北泽，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哥，他骗我，他骗我。”
　　“我已经知道了。”纪北泽从他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纸，给他擦眼泪，“三十多岁了，还锁上门躲在桌子后面哭鼻子，叫赵洛程看见算怎么回事？你需要哥干什么？直接带你闯进大领导办公室，还是在那帮督察面前控诉巴依老爷多年来对你的剥削？”
　　林创摇头。
　　“好了，别哭了。”纪北泽一拳打在林创肩膀上。
　　林创：“我爸牺牲的时候，巴叔说会好好照顾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我才没结婚，没有孩子，我一直想着我得给他养老，好好照顾他，我没想到，他和温雅莉有儿子，一个缉毒警察和毒贩生了儿子，哥，我难受，我难受……”
　　纪北泽：“我知道你难受，但那帮督察还会问我们两个一些问题，你不能让他们看见你这个样子。”
　　林创点头。
　　纪北泽笑道：“需要我给你一个爱的抱抱吗？”
　　林创边抹眼泪边说：“……没必要。”
　　纪北泽揉揉他的脑袋，就像少年时期寻常玩闹。
　　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林创打开手机，看到楚兮发给他一个拥抱的表情包，附带一句话：别难过，大嫂爱你。
　　纪北泽不知道楚兮这是自觉还是不自觉，你说她不自觉，她知道自己是大嫂，你说她自觉，她身为大嫂还爱林创。
　　林创眼泪止住了，纪北泽脸上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醋意？纪北泽拿过林创的手机，认真翻看起他和大嫂的聊天记录，林创愣是不敢拿回自己的手机。
　　……
　　纪北泽：“你们联系得还挺频繁。”
　　林创小声道：“……也没有吧，就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纪北泽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林创大气不敢出。
　　很快，对面响起楚兮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需要大嫂给你一个爱的抱抱吗？”
　　“是我。”
　　林创感觉对面似乎一个趔趄就从台阶上迈了下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大嫂终于说话了。
　　“林弟弟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你怎么还抢人家手机？快还给他。”
　　纪北泽挑眉：“你再说一遍，你爱谁？”
　　楚兮：“……你能不能别闹了，他只是我弟弟！”
　　“呵。”纪北泽冷哼一声，“海尔哥哥黑猫警长都是你弟弟，还有苏勇强跟卢志刚，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现在我回来了，把外面的男人断干净吧。”
　　楚兮咯咯笑道：“哥哥好大度好贤惠，只要我把外面的男人断干净，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我。”
　　纪北泽：“……忙着呢，挂了。”
　　楚兮：“先别挂，我刚下单了两件大衣，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去。”
　　纪北泽：“最近应该是没有，你要来警局找我吗？”
　　楚兮：“警局就不必了，我送到你家去吧。”
　　纪北泽：“怕我冻着？”
　　楚兮：“你知道这两件大衣多少钱吗？”
　　纪北泽：“督察已经出动了，你别害我。”
　　楚兮：“有大嫂的大哥不该再穿旧衣服，我配好了围巾，有空的话，送去给你试试。”
　　纪北泽：“好，我真的要挂了。”
　　楚兮：“嗯，你挂吧，我听着你挂电话。”
　　纪北泽：“要不然你先挂。”
　　楚兮：“不，你先挂。”
　　纪北泽：“不，你先挂。”
　　楚兮：“不，你先挂。”
　　林创拿过手机，挂断电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我的手机。”
　　纪北泽给他左肩来了一拳：“好点了？”
　　林创长舒一口气：“好多了。”
　　纪北泽站起来，朝林创伸出手：“你自己起，还是我拉你起？”
　　林创握住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纪北泽抽出手，锁住他的脖子，略带威胁地说道：“督察面前好好说话，别连累我写检讨，听清楚了没？”
　　林弟弟在他的禁锢下，脸上仅有的几两肉拧在了一起，只能含糊着说了句：“听清楚了。”
　　纪北泽放开手，满面春风地笑道：“把你大嫂的微信推给我。”
　　林创：“你没有她微信吗？”
　　纪北泽：“哥跟你大嫂分开的时候，微信还没发明呢。”
　　林创：“知道了，应付完督察就发你。”
　　纪北泽揉揉他的头发：“乖，大哥爱你。”
　　……这下，大哥大嫂都爱他了。
　　市中心的别墅，楚兮拿手机的手慢慢从耳边划落，红唇微张，卷发遮住了半边脸。
　　“家姐啊，你应该都不想看到更多人去死，阿爸好挂住你，同我哋返去啦。”
　　懒洋洋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楚兮转过半边身子，许敏嘉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嘴巴被胶带封住，露出格外惊恐的眼神，旁边的沙发上，一个身着灰色运动套装的年轻男人搂着一个小麦肤色的瘦高个女人。
　　楚兮语气平和：“书文儿呀，一晃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
　　陈书文笑道：“这么多年，家姐还是那么漂亮。”
　　楚兮：“十年前就闹过这么一场，你们有完没完。”
　　陈书文轻笑一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楚兮身边：“十年前是表姐来请家姐的嘛～”
　　楚兮瞥了那小麦色皮肤的女人一眼：“她是谁？”
　　陈书文：“我的未婚妻。”
　　陈书文的普通话里夹杂着奇怪的口音，他身边的女人站起来朝楚兮伸出手：“家姐，初次见面，我的中文名叫金妞珍，我在那边叫桑吉金枝，是桑吉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