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32、百千浪

　　安海国际机场。
　　陈书白和池桥南来接机的时候，穿着异常低调，匆匆接上楚兮就往市中心走，许敏嘉坐在副驾驶上。一头粉毛已经染回了黑色，扎着低马尾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很多。
　　楚兮：“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会再见我了呢。”
　　许敏嘉：“我这段时间格外关注柚木运毒案的新闻，看着新闻上那些打了码的警察缉捕毒贩，我就在想，妈妈是不是也曾经这样逮捕过毒贩？我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我甚至...记忆里都没有她的样子。”
　　楚兮：“你那时候还小。”
　　许敏嘉：“你只说我妈妈是个英雄，那我爸呢？他……是个坏人吗？”
　　楚兮：“别想了，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
　　许敏嘉没有再追问：“我办了新的手机号码，我不想再去加拿大了，我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放在你手机上吗？”
　　楚兮：“好，等回家。”
　　“现在。”许敏嘉握住自己的手机，“可以吗？”
　　楚兮见她样子有些古怪，身旁的池桥南眼里也满是担忧，楚兮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好。”楚兮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许敏嘉，“安心留在安海，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带你去苍岳的边境线上，你会和你的亲人相认。”
　　许敏嘉：“好。”
　　池桥南忍不住问道：“私事处理好了吗？你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不会再走了吧。”
　　楚兮笑道：“我要走，我要去黔州休息一段时间。”
　　池桥南：“去黔州干什么？”
　　楚兮：“算是度蜜月。”
　　池桥南从她脸上看不到要去度蜜月的娇羞，只能看见疲惫，她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头发也有些毛躁，哪里还像个精致的女明星？
　　许敏嘉把手机还给楚兮，通讯录里，许敏嘉给自己的备注是“亲亲敏嘉Cristal??”，楚兮笑起来：“哪有这么给自己备注的？”
　　许敏嘉：“我一直是这么备注的。”
　　“你又不是小孩儿。”楚兮把备注改成敏嘉，“好了，手机号码我存了，汪小清目前在春江服刑，她的儿子，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陈书白：“汪小清在湘城有个远房表叔，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好好照顾汪小清的儿子，消息已经通过春江方面告知汪小清了。”
　　楚兮：“霏霏呢？”
　　池桥南：“在正规医院进行戒毒康复训练，媒体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消息不会泄露，她目前状况还不错。”
　　楚兮闭上眼：“好。”
　　许敏嘉从车内后视镜看到楚兮裹在灰色的披肩里休息，好像风一吹就会带走她，许敏嘉攥住手机，似乎在犹豫什么。
　　安海市公安局，报告厅。
　　王之恒站在演讲台上：“对于巴兴发同志的选择，我深表遗憾和痛心，一位优秀的缉毒警察，安海第一批缉毒警察，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局里的损失，也是社会的损失，但就像局长刚才说的那样，贩毒分子不仅会用暴力手段威胁恐吓我们，同时也会采取怀柔政策，逐步瓦解我们的意志，精心编织骗局等待我们上钩，我们要提高警惕，避免落入圈套......”
　　林创小声问：“这会要开到什么时候？”
　　纪北泽：“闭嘴，听着。”
　　王之恒：“......局长刚才还强调，人民赋予我们权力，我们绝不能辜负人民对我们的期望......”
　　纪北泽强撑着，眼神瞥见李舒然，她已经倒在了于歆肩头，睡得相当安详。
　　赵洛程十分认真地记笔记，生怕错漏一个字，想当年林创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改不了身上的学生气，后来工作久了，会议笔记上就只剩圆圈和小房子了，正经的会议记录都是临检查了后补的，一场会开下来，就是两页儿童画。
　　包升忍不住抖腿，频频看手表，他本来答应了今天去接儿子放学，会议再不结束，他又要食言了，这次食言的原因竟然还是开会，不是抓毒贩。
　　张和平眼睛打架，田甜的魂儿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好不容易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电脑内网即时通又收到一长串消息，纪北泽只看到“下班前上交会议心得”这一句。
　　禁毒一支队这种活一直都是包升在干，包升同志无数次强调“杀鸡焉用牛刀”，但牛刀现在急着去实验小学接孩子。
　　赵洛程举起手：“我来我来。”
　　纪北泽拿起外套：“好好好，你来你来，我有事先走了，一个月后见，给你们带黔州特产啊。”
　　田甜：“谢谢程程！包哥捎我一段！”
　　包升拿起车钥匙就跑：“甜儿，你在门口等我从地下把车开上来。”
　　张和平：“辛苦你了，小赵。”
　　不对呀，在赵洛程现有的职场认知里，这个时候大家不应该互帮互助，共同完成任务吗？虽然也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任务。
　　林创勾住赵洛程的肩膀：“怎么样，还是师父好吧。”
　　赵洛程嘿嘿笑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林创：“赶紧弄会议心得，师父就等你二十分钟。”
　　赵洛程：“等我干什么？”
　　林创：“带你去吃梧桐商业街新开的火锅，老板是蜀都人，火锅特别正宗。”
　　赵洛程：“啊？又、又吃火锅？”
　　林创：“不想吃拉倒，我还不愿意带你呢。”
　　赵洛程：“不，不，我喜欢吃。”
　　林创：“你师父本科在蜀都，研究生在春江，火锅这个东西，我还是没吃够。”
　　赵洛程：“真的吗？”
　　林创：“儿豁，火锅是最伟大的发明。”
　　赵洛程：“那师父你吃折耳根吗？”
　　林创：“当然，你问这个干什么？”
　　赵洛程：“没什么，师父，如果你将来的对象不爱吃折耳根呢？”
　　林创：“不爱吃就不吃呗。”
　　纪北泽边走边穿外套，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纪北泽接起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
　　“...是北哥吗？”
　　“你是谁？”纪北泽问。
　　“她是这样给你备注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我叫许敏嘉，你应该知道我，我有事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
　　市局门口，一辆普通的白色轿车响了两声喇叭，陈书白在驾驶座上，副驾驶坐着楚兮。纪北泽停下脚步，对手机那头问：“什么事？”
　　许敏嘉声音很小：“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害楚兮姐，对不对？我只能相信你了。”
　　纪北泽觉得有些不对劲，陈书白从驾驶座上下来，把车钥匙扔给纪北泽。
　　“我有事，过段时间联系你。”纪北泽快速挂断手机。
　　陈书白笑道：“小情人见不得光？”
　　“滚，我只有楚兮。”纪北泽说。
　　“蜜月快乐。”陈书白说。
　　纪北泽笑道：“谢谢。”
　　楚兮是素颜，白色的风衣，添了几分平淡且从容的气质。
　　纪北泽坐上驾驶座，楚兮问道：“你在和谁打电话？小情人吗？”
　　纪北泽系好安全带：“是啊，年轻小姑娘。”
　　楚兮：“哎呦把你能耐的，小姑娘眼瞎了看上你。”
　　纪北泽握住方向盘，载着楚兮朝机场驶去。
　　“你年轻的时候不也失明了吗？死活要跟我在一起。”
　　楚兮：“我那是年少无知，没见识过花花世界。”
　　纪北泽：“现在见识过了，还不是我一通电话你就跟我度蜜月了。”
　　楚兮：“谁跟你说是度蜜月了，我只是找个拎包仆人罢了。”
　　纪北泽扑哧一声笑道：“拎包仆人？”
　　楚兮也跟着他笑了起来：“是啊，拎包仆人，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纪北泽叹气道：“你是在逗我开心吗？”
　　楚兮：“不明显吗？”
　　纪北泽：“不太明显，如果你直接说爱我，会更明显一些。”
　　楚兮岔开了话题：“我打听过，春天的黔州随便一个村落都好看，我选了一个安静的，我们避开人群，散散心。”
　　纪北泽知道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爱字有多难，也不再勉强她。
　　“要不是最近工作忙，攻略应该我来做。”
　　楚兮：“你就带了一个单反？”
　　纪北泽：“去拍照，我们的合照不多。”
　　楚兮：“你头发留长了些。”
　　纪北泽：“嗯，你不是说我应该有点碎发吗？”
　　楚兮：“我的话你都好好记着呢。”
　　纪北泽：“包括你骂我犯贱。”
　　楚兮：“......你这人为什么这么记仇。”
　　纪北泽：“关于你的事，好的不好的，我全都记得。”
　　楚兮撇嘴：“有什么不好的，你说。”
　　纪北泽看她一眼，淡淡笑道：“还记得姥姥刚去世，苍岳的人要接你走，你留下了，可我对你很差。”
　　红灯倒数，楚兮望着纪北泽的侧脸：“你知道对不起我就好。”
　　“好好一个漂亮小姑娘，让我养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你居然一点都不埋怨我。我那个时候抽烟、喝酒，家里都是空酒瓶和烟头，要多乱有多乱，你总是一句话不说帮我收拾好，我冲你发火，你也不生气，只是一味地学习，我当时就想，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怪，她是人类吗？她不说话不会丧失语言功能吗？她一天学习十八个小时不累吗？她为什么留下来？她为什么赶不走？明明我们才认识不久，而且相处也没那么愉快。”
　　楚兮看着前方斑马线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我当然是人类，不过你说得对，我是很怪的人类，不学习干什么呢？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只能靠他对我的期许支撑下去，为什么会留下，因为纪警官和姥姥对我真的很好，我这个人，谁真心对我好，我怎么都要报答，况且你当时状态不好，我不能抛弃你，我不觉得你对我差，你只是太难过了。”
　　等红灯的间隙，纪北泽握住她的手。
　　“我爸找上门来，所有人都劝我，再怎么不好，他也是你爸，他们说，虽然你爸年轻的时候干了不少混账事，对你还是很好的，可我真的很烦。我赶他走，他就坐在家门口不走，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家庭伦理剧情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还是你拉起我的手，带我逃离人群。”
　　——“找人照顾他吧，钱我会想办法。”那个时候的楚兮因为外貌条件优越，脸上又充满了故事感，已经开始在一些电影里跑龙套了，她总能说出不符合她年龄的话。
　　——“不用你管。”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饭了，楚兮带他来吃麦当劳，他吃得狼吞虎咽。
　　楚兮莞尔一笑：“快上高速了，松手吧，单手开车，交警快盯上你了。”
　　纪北泽乖乖听话，开上机场高速。
　　路灯亮起来，楚兮打开车载音响，还是那首《上海滩》，纪北泽问：“怎么还是这首？”
　　楚兮看着屏幕上的歌词：“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通过收音机，后来我看书，看到‘革命乐观主义’几个字，突然释怀了很多事情，命运推着我们往前走，就如涓涓细流汇成滚滚长江，一发不收，唯一不变的，是永立潮头争斗向前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