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47、父女

　　万岁城的“文贤乡”有一个大广场，瓦妮诺的生日宴被安排在这个广场上，红木圆桌提前摆了一百九十九桌，核心人物当然没有那么多，只是坤昂突然安排万岁城的警察挨家挨户发了请柬，说是男女老少，都可以来宴会上凑热闹，当然，只能凑热闹，要是制造热闹，现场全副武装的警察会立刻制造更大的热闹。
　　瓦尼诺受宠若惊，拿出自己全部家当置办了一身行头，坤昂思念故土，她就订做了一身旗袍，夸张的翡翠饰品点缀在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华贵非常。
　　陈书文看到这个架势，以为是阿爸听了楚兮的话，想在生日宴上把阿妈扶正，这几天他在珠达琳的店里开了一场又一场派对，明里暗里示意他的狐朋狗友，他再也不是姨太太的儿子。
　　桑吉金枝觉得奇怪，如果楚兮那么容易想通，早就想通了，还用得着被逼回来才想通？
　　五彩的灯球映在桑吉金枝脸上，陈书文搂住她的腰：“来，金枝，亲一个。”
　　陈书文充满酒气的吻落在脸上，桑吉金枝笑着：“这么多人呢。”
　　屋里的男人们开始起哄，桑吉金枝从不会在陈书文的兴头上惹他不快，无论桑吉金枝心里有多少疑问，面上仍会顺从陈书文，俨然旧社会以夫为天的女人。
　　生日宴很快到了，一大早就有孩子来到广场上抢免费的糖果，随着几声枪响，孩子们抓了满兜的糖果四散跑开。瓦妮诺一身夸张的行头在全身镜前照了又照，一阵敲门声响起，陈书文开门探进半边身体，活泼道：“阿妈今天可真好看。”
　　瓦妮诺看向左右两个保姆，难掩笑意：“叫什么阿妈，你阿爸可还没发话呢。”
　　陈书文两手背后，走进房内：“早晚的事。”
　　瓦妮诺眼神瞥向他身后：“你这孩子，拿的什么东西？”
　　陈书文神秘兮兮拿出一个绒布盒子：“给阿妈的礼物，上好的一套玻璃种首饰。”
　　瓦妮诺又惊又喜：“从哪里弄的？这么好的料子。”
　　陈书文：“伽浩在边境那边的场口有人脉，特意给阿妈留的，本来想分给大公主一个镯子，可她宁愿戴着那个破镯子也不肯要，寒酸得很。”
　　瓦妮诺合上绒布盒子：“不想要就不要吧，我们给足她面子就好。”
　　广场上渐渐热闹起来，城内盛传坤昂要把瓦妮诺扶正，因此万岁城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到了现场给瓦妮诺捧场，瓦妮诺盛装打扮，准备迎接人生的重要时刻，陈书文在阿妈旁边，也替她高兴。
　　坤昂难得主动到瓦妮诺门前接她一起出门，瓦妮诺一脸幸福挽住坤昂的臂弯走出家门，坤昂对她笑了笑，帮她打开车门，还提醒她小心碰头。
　　瓦妮诺脸上浮现出小女人的娇羞，陈书文眼看着父母乘车而去，紧接着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他面前，桑吉金枝打开车门，对他笑道：“我们走吧。”
　　陈书文钻进车里，司机转动方向盘，跟紧前面的车辆。
　　晴空万里，是雨季里难得的好天气，陈书文的手指从桑吉金枝的脖颈滑到她胸前的沟壑，很快和她纠缠起来。
　　直到瞥眼看见茂盛的植被，陈书文才停下来。
　　“这不是去广场的路。”陈书文说。
　　司机回答：“坤昂先生吩咐我跟紧他。”
　　阿妈阿爸的车果然还在前面，阿爸要去哪里？
　　桑吉金枝整理好礼服：“这是......去训练场的路。”
　　陈书文靠在后座上：“阿爸去训练场做什么？”
　　桑吉金枝摇头。
　　车停在训练场的入口，中央空地的边缘支了一个棚子，藤编圆桌上是一壶青柑普洱，旁边两把藤编椅，楚兮坐在其中一把上，另一把......坤昂径直走过去坐下。
　　楚兮给坤昂倒了一盏茶：“这么多年，我还是最钟意青柑普洱，人有时候不是饮茶，是饮愁。”
　　坤昂拿过茶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始终都是我的孩子。”
　　瓦妮诺穿着高跟鞋，在满是沙砾的训练场上站着有些难受，桑吉金枝也好不到哪里去，陈书文扶住瓦妮诺站在坤昂身后，桑吉金枝只好自己走过去。
　　楚兮拿起手边的对讲机：“人齐了，把他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几个持枪青年押着一个蒙头的人来到空旷的训练场中央，梁甲一手挂着对讲机，一手拽下那人蒙头的黑布，难得晴空万里，刺眼的光亮叫他有些睁不开眼，桑吉金枝几乎是下意识朝那人的方向挪动了一步。
　　楚兮把桑吉金枝的动作看在眼里。
　　“阿爸仁慈，想叫你送桑吉最后一程。”楚兮眼中满是挑衅，“我听说书文儿答应了叫你验明他的正身，可我想了又想，比起女儿，还是仇人更细致，不会出差错。”
　　桑吉从一片模糊的白色中渐渐看清女儿的模样，忍不住啊啊乱叫，挣扎起来。
　　桑吉金枝眼中的恨意化作唇边一抹得体的微笑，与楚兮对视。
　　“家姐，我不是他的女儿，我是万岁城的少奶奶。”
　　楚兮靠在藤编椅背上，眼神转向瓦妮诺，瓦妮诺有些畏缩。
　　楚兮笑道：“恭喜啊瓦妮诺，生日宴，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一个贴心的儿媳，我这份礼物你满意吗？”
　　瓦妮诺讪讪道：“哦，对，我对金枝一直都很满意。”
　　桑吉金枝低下头，看上去态度十分谦卑。
　　陈书文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坤昂面前做起了恩爱夫妻：“金枝为了我们这个家，舍弃了自己原本的家，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弃暗投明，我一定会好好弥补金枝。”
　　楚兮看向陈书文：“阿爸一开始只想接手桑吉的生意，至于桑吉是死是活，阿爸并不在意，可金枝太爱你了，怕你在阿爸面前难做，于是提出利用中国警方打击桑吉，既卖中国警方一个面子，又帮阿爸除掉桑吉，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瓦妮诺当然满意。”
　　瓦妮诺正在关注自己脚踝的酸胀，突然被再次点名，只能敷衍道：“哦，是，我对金枝很满意。”
　　楚兮冲对讲机说：“梁甲，你验过了吗？是桑吉吗？我们要是弄错了，可对不起金枝一片诚心。”
　　梁甲的声音透过无线对讲机，十分有颗粒感。
　　“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前些天那个被拔了舌头的替死鬼已经解决了，现在这个就是桑吉，他喜欢割人舌头，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楚兮脑袋一歪，冲桑吉金枝甜甜笑着，桑吉金枝生生忍住了自己的眼泪。她铤而走险谋划了这么久，把自己都搭上了。只要所有人都相信她阿爸已经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阿爸可以远离枪林弹雨，过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事情不受她的控制了？
　　梁甲慢慢举起枪，对准桑吉的脑袋。
　　“等一下！”桑吉金枝尽力扯出一个笑容，“瓦妮诺阿姨的生日宴，不好见血光。”
　　陈书文附和道：“是呀阿爸，也没必要在今天，阿妈...小妈过生日呢。”
　　沉默多时的坤昂终于开口：“金枝和你家姐的孝心是你阿妈最好的生日礼物，我听说金枝枪法很好，你家姐的枪法也很好，车里有两支狙击步枪，不如对准桑吉，鸣枪十九响，为续弦夫人讨一个好彩头，十九响，很尊贵了。”
　　续弦夫人，虽然是扶正瓦妮诺，却并不打算给她什么体面。
　　不等桑吉金枝找理由拒绝，楚兮先说：“我不杀人。”
　　坤昂淡淡道：“那十九响，就交给金枝吧。”
　　司机从车上拿出装狙击步枪的黑盒子，桑吉金枝脖子僵硬，想摇头，又不得不控制住。
　　桑吉啊啊叫着，梁甲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狙击步枪被递到桑吉金枝手中，她生平第一次拿不稳枪，也忘记了该怎么瞄准目标。已经走到这步，如果后退，她也得死。
　　不，她要活着。
　　桑吉金枝猛吸一口气端起狙击步枪。
　　“开始吧。”坤昂神色冷漠。
　　桑吉金枝还是做不到，她好像看到阿爸在哭泣。
　　桑吉金枝闭上眼，缓缓扣动扳机。
　　“停下。”楚兮的声音。
　　桑吉金枝睁开眼，楚兮拿起对讲机冲梁甲说：“你来做，我要一枪结束。”
　　坤昂看了女儿一眼。
　　嘭地一声，桑吉直直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瓦妮诺扭过头去，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桑吉金枝又哭又笑，整张脸抽搐起来。陈书文扶住她的肩膀：“好了，都结束了。”
　　楚兮：“该去生日宴了，金枝要是不舒服，就回家去休息吧。”
　　“不。”桑吉金枝抹去脸上的眼泪，“瓦妮诺夫人的生日宴，我必须到场。”
　　瓦妮诺小腿酸痛：“哦，好，也该开始了，我们都去广场，都去广场。”
　　楚兮站起来：“我的礼物是金枝的孝心，既然已经送完了，宴席我就不去了。”
　　桑吉金枝满眼恨意看向楚兮，可为了不被察觉，她的恨意只表露了几秒钟，很快就被乖顺的态度掩盖。父亲已经死了，她得活着，才能让父亲死得有价值。
　　“不想去就不去吧。”坤昂缓缓站起来，“曼莎，你身上还是缺少一股狠劲，不肯叫女儿杀死父亲。”
　　楚兮：“什么狠劲？阿爸不是喜欢做慈善吗？我看珠达琳经常在网上营销自己慈善家的身份，慈善家就该有人道主义精神。”
　　坤昂：“你说得对，这是人道主义精神。金枝啊，你阿爸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阿爸。”
　　桑吉金枝嘴角抽搐：“是。”
　　坤昂：“早点给陈家生几个孩子，一定要有儿有女，我这些天总想起你家姐小时候，那么可爱，我怎么都亲不够，可惜你家姐有段时间离开了我，我没能陪你家姐长大，我要是有个孙女，一定会好好陪她长大。”
　　楚兮深呼一口气，仰头看天。
　　离开的那段时间，一切都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