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49、野子

　　安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办公室。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推门的动作很轻，王之恒坐在椅子上，抬眼往门外瞧。
　　袁野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一杯星巴克，见了领导微微一笑：“王局，下午好。”
　　五月，安海的气温已经突破了三十摄氏度，野子蓝色不透气的夏执勤服居然搭配了领带，任谁见了都会在心低默默说一句“有病”。
　　王之恒本来边翻卷宗边记笔记，见他来了，手中笔一扔，问道：“快下班了，你有什么事儿？”
　　袁野面带微笑，悄悄在王局办公桌上放下那杯星巴克：“没什么，就是关于洪海涛呀，发现了一些新情况，就这件事儿，没其它的事儿，您该忙忙。”
　　说罢，袁野转身要走。
　　王之恒淡淡道：“回来。”
　　袁野又转过身：“您还有什么吩咐？”
　　王之恒下巴朝办公桌上的星巴克一扬：“为了说一句‘发现了洪海涛的新情况’，就搭上一杯星巴克？”
　　袁野：“然子住院之前特意交代我，有情况要跟领导汇报，这不我就来汇报一句。而且，您误会了，星巴克是然子点的。说是住院了，耽误不少工作，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不独您有，食堂打饭那张姨也有。”
　　王之恒很难评价袁野的精神状态，他虽然比李舒然小八岁，工作也没多少年，但作为李舒然的首席大弟子，一直备受宠爱，向来没大没小，师父叫他野子，他管师父叫然子。
　　王之恒敲桌子：“胡闹！这是助长不正之风！”
　　袁野：“然子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作风，我们出外勤那都是必胜客起步。”
　　从袁野淡定的神情很难判断他是阐述事实还是阴阳怪气，毕竟王之恒女士是出了名的过日子，能省则省。
　　门外响起敲门声，王之恒看见纪北泽一身蓝色夏执勤服站在门口，不由得看了袁野一眼，跟注重穿搭追求个性丝毫不把警容风纪放在眼里的野子不同，纪北泽同志一贯守规矩，从不搞混搭。而且小北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青少年时期也很叛逆，但该有的礼数，绝不会落下，门开着小北也知道进领导办公室要敲门，而野子只会推门而入，王之恒都懒得说他，指不定王之恒一说，野子还会堵她一句“轻轻推门就是我对您的尊重，不然我直接就踹门进来了。”
　　野子同志入职没多久，大家对他的评价就从“帅到可以原地出道”变成了“那男的有病”，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王之恒：“北啊，进来吧。”
　　袁野打量了纪北泽一眼，对王局说：“那您和纪队聊，我先走。”
　　也不等王局点头，袁野两手插兜，大步流星走出了领导办公室，胸前的领带叫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纪北泽不明白，楚兮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脸吗？
　　纪北泽轻轻关上门，走到王之恒面前：“王局，听说桑吉在万岁城被枪决了，我想来问一下，跟楚兮有关系吗？”
　　王之恒：“具体的情况南州省厅没说，只说已经确认桑吉死亡。”
　　纪北泽：“南州省厅？楚兮不是和黔州省厅联系的吗？”
　　王之恒向后靠在椅背上：“跟你妈一个样子，骨子里刻着情种俩字。我就是怕你刨根问底，才让老张给你传话，好图个清静，没想到你对楚兮这么上心，正常工作时间，你跑到我办公室就为了打听她的情况？”
　　纪北泽毫不掩饰：“是。”
　　王之恒手肘撑在办公桌子上，正色道：“你别忘了，她是万岁城大毒枭的女儿，而你——是一个在职的禁毒支队长，老巴的教训还在眼前，就算楚兮经得住查，但她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我顺了你的心意，把专案组的名额给你，是让你去好好查案，不是让你去谈情说爱，你要是敢在南州丢安海的脸，搞‘冲冠一怒为红颜’那套，我不会放过你，听明白了吗？”
　　纪北泽抿嘴沉默了两秒，保证道：“这您放心，我有数。”
　　王之恒：“比起她，洪海涛更值得你关注，袁野刚刚跟我说，他有一些新发现。”
　　纪北泽问：“什么发现？”
　　王之恒：“他没说就走了。”
　　纪北泽：“……”
　　“邪神中的邪神，谁能管得了他？马上就到下班的时间了，趁他没换上便衣去医院看李舒然，你赶紧去找他吧。”王之恒喝了一口星巴克。
　　纪北泽不敢耽误，从王局办公室出来，直奔刑警总队。本来卷中之卷的重案二支队是不会按时下班的，但李舒然住院以后，野子几乎天天按时下班去医院看他的然子师父。
　　知道的是野子天天偷摸去给然子送“救济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师徒情深呢。
　　野子才刚在更衣室换上黑T，看到纪北泽眼都没抬一下。
　　“我要去给然子送羊肉串，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野子如是说。
　　纪北泽：“……难道不能给李舒然点个外卖吗？”
　　“大夫让她饮食清淡，于歆看得又严，然子住院跟坐监没区别。”野子背好黑色斜挎包，看着堵在更衣室门口的纪北泽，见四下里无人，小声说，“我安排人把于歆支走了，这个时间他应该堵在前进路上，我得在他发现之前买好羊肉串再跑到医院去，我解释清楚了吗？可以让开了吗？”
　　纪北泽很难评价重案二支队的内部关系，都说于歆是重案二支队的最底层，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控制住了食物链顶端的然子，就连一向嚣张不羁莽到底的野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甚至不惜采取调虎离山之计，也不直接和他对着干。
　　“前进路在修路，他会绕道。”纪北泽说，“东关镇新开了自行车道，投放了一批共享租赁单车，目前正在招募市民志愿者免费试骑。”
　　野子挑眉：“共享租赁单车？”
　　纪北泽让开通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肯定比你跑步快，希望你早去早回。”
　　袁野没再说什么，毕竟他人野话不多。
　　安海市公安局，禁毒总队小会议室。
　　田甜正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仪容仪表，林创坐她旁边忍不住吐槽：“别照了，还能照出花来？”
　　田甜朝他翻了个白眼：“迎接客人的礼数，你懂不懂？”
　　纪北泽背对他们两个，盯着白板上［洪海涛］和他上一个使用的［沈清波］，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拿起白板笔，又把［汪小清］的名字加上。
　　好多三点水。
　　巧合吗？
　　林创：“客什么人，都自己同事。”
　　田甜：“你跟人袁野能一样吗？”
　　林创：“我比他少哪个零件？”
　　田甜：“脸。”
　　林创：“哈？”
　　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了，整个支队就剩下他们三个人，本来林创想叫赵洛程留下，可小赵警官要陪老家来的青梅去看演唱会，青梅是他们县高考理科状元，主要研究量子信息科学，年纪轻轻已经考上了博士，从小赵警官扭捏的神情，赤红的耳根，多年恋爱脑的纪队立刻品出了端倪，给赵洛程下达死命令，务必把人拿下，为安海引进量子人才。
　　田甜一脸吃瓜的表情，林创表示不理解恋爱脑的世界。
　　嗵地一声，门被人踹开了。
　　袁野一手提着冰镇饮料，一手握着大把羊肉串出现在门口。
　　纪北泽：“回来了？”
　　田甜朝人摆手：“你来啦～”
　　林创看到田甜矫揉造作的样子，一脸嫌弃，大热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田甜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桌子底下狠狠踹了林创一脚。
　　袁野把羊肉串和冰镇饮料往桌子上一放：“不管你们吃没吃，羊肉串我已经买了，必须吃。”
　　田甜笑道：“好香的羊肉串，你怎么知道我们都没吃饭呀。”
　　袁野没有理她，径直走到纪北泽身边，林创发出一声嗤笑，喜提田女士一脚。
　　袁野拿起白板笔，在［沈清波］和［洪海涛］的下面写下［江潇澜］几个字。
　　然后，野子盯着白板没有说话。
　　除了田甜和林创撸羊肉串喝饮料的声音，整个小会议室一片死寂。
　　纪北泽打破了沉默：“刚回来，你先坐下歇会儿。”
　　袁野坐到纪北泽旁边，纪北泽给他拧开一瓶冰饮：“喝点水喘口气，有的是时间。”
　　袁野拿起一根羊肉串，边吃边说：“然子不在，洪海涛又涉毒，是该交给你处理。”
　　纪北泽：“……是，你说得对。”
　　袁野嘴角边沾了孜然，看向纪北泽。
　　“我刚回了趟办公室，把一些重要的视频片段打包发你即时通上了，你去看看收没收到？”
　　正低头认真撸串的田甜和林创一起抬头看他。
　　虽然纪队平时和下属们打成一片，但队里没人敢指使纪队干活，袁野说得这么淡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局领导。
　　“我来我来。”田甜把嘴一抹，嗒嗒跑到投影幕布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前，登上纪北泽的即时通，打开投影仪，点开了那份名为“水哥干啥啥不行”的打包文件。
　　纪北泽：“你这文件命名……”
　　袁野：“很有创意。”
　　纪北泽：“……”
　　林创不明白，袁野此人讨小姑娘喜欢的原因是什么？脸吗？
　　袁野手中羊肉串指向文件里第一个视频：“这个，水哥去整形医院割双眼皮垫下巴的视频。”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手术室监控，画质格外模糊，林创问：“水哥是谁？”
　　袁野手指关节敲在白板那一堆带三点水的名字上：“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他给自己取的名字里都有三点水旁，就叫他水哥。”
　　野子犹如高中老师恨铁不成钢敲击黑板强调重点似的行为，让林创十分窝火。
　　“前因后果，你说具体一点。”纪北泽说。
　　袁野喝了一口冰饮，站在白板前，拿起笔边写边说：“已知水哥在沈清波时期是个化学辅导班的老师，还投资成立了化学实验室，我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他在沈清波时期的部分活动轨迹，但由于沈清波时期在九年前，几乎不可能有监控视频，因此对沈清波时期的调查，以走访为主，走访对象主要为辅导班其他老师、辅导班附近初高中的学生和家长以及化学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这些人普遍对沈清波的印象不错，说他认真负责，还会给学生买礼物。”
　　“其中，以前在化学实验室工作过的一位老师提到了一件事，她说沈清波有一次在实验室熬到半夜不小心睡着，欧式双眼皮上有明显的埋线痕迹，她后来开玩笑问沈清波割双眼皮是不是为了找女朋友，结果沈清波否认自己割过双眼皮，甚至没过几天就给了这个老师一笔钱，辞退了她。一个多数人眼中的好人，居然会因为一句玩笑话辞退员工，由此可见，水哥割双眼皮的事大概率是真的。设备先进管理严格的整形医院，可能会将手术室监控保存数年，抱着一线希望，我们调查了安海几家大型的整形医院，并没有在以前的病人资料中发现‘沈清波’这个名字，但在其中一家医院，我发现了‘江潇澜’这个名字。”
　　纪北泽：“洪海涛、沈清波，这两个名字都有三点水，所以你怀疑江潇澜是沈清波的曾用名。”
　　袁野点头：“对，医院负责人在档案室找出了当年的手术室监控，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段，可以确定，江潇澜就是沈清波。”
　　田甜看着白板上的推理过程及符号，感叹道：“哇～你数学一定很好吧。”
　　袁野两手插兜，一脸冷酷，轻飘飘道：“148。”
　　以前没有接触，现在田甜终于明白为什么袁野能从“大帅哥”变成“那个男的”了。
　　林创：“可这么模糊的视频，你怎么就能确定做手术的江潇澜就是沈清波？”
　　袁野看向田甜：“打开第二个视频。”
　　田甜点开视频。
　　袁野两手插兜：“这是水哥在洪海涛时期的部分监控视频，他有夜跑的习惯，在夜跑结束走进单元门的时候，他总会抬头看一眼单元门牌，刚才手术室的视频里，江潇澜有下手术床往外走的动作，虽然模糊，但能看见他不小心绊了一跤，碰到了旁边的医疗推车，下意识整理了上面的物品，标签都朝向了外面，而且出手术室之前，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术信息卡。从步态到下意识的动作，我不仅能确定江潇澜和洪海涛是同一个人，我还推测他大概率做过护士。”
　　田甜问：“为什么？”
　　袁野没有回答，而是坐回椅子上继续撸串。
　　纪北泽替他进行了解释：“护士的职业习惯，物品必须固定位置，标签朝向一致，以便紧急时刻盲取，避免浪费抢救时间，还有‘三查七对’，生活中他也会下意识核对信息是否正确，以免出差错，这么来看，他可能真的做过护士。”
　　林创：“别的不说，手术室的视频那么模糊，你怎么就能看出来他把所有的标签都朝向了外面，这能当作证据吗？”
　　袁野拿纸巾擦调嘴边沾着的孜然：“你看不出来不代表我看不出来，我的话就是证据，信不信随便你们，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剩下的视频你们慢慢研究，很晚了，我要下班了。”
　　林创一个“你”字还没出口，袁野已经大步走出了小会议室。
　　“哥！”林创对袁野的表现十分不满，相对比之下，他居然有些同情李舒然，同样都是徒弟，赵洛程虽然没有特技，但胜在态度积极肯学习，而袁野仗着“火眼金睛”的本事，日常凌驾于然子之上，谁他都不放在眼里。
　　纪北泽拿起一根羊肉串：“人孩子多可爱，还给咱们带吃的呢。”
　　林创：“你又爱上袁野了？”
　　纪北泽扔掉手中的竹签：“我爱你们每一个。”
　　林创：“哼，脚踏多条船的男人。”
　　纪北泽：“我喜欢他的文件命名，水哥肯定干啥啥不行。”
　　田甜：“我觉得也是，早晚我们会把他送进监狱。”
　　纪北泽：“你看看，还是妹妹好，弟弟只会计较自己分到的爱有多少。”
　　林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