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57、千秋万岁

　　雨季总是漫长的，曼莎在卧室的窗边画起了画，丹雅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曼莎画上是可爱的小动物，漂亮的小姑娘，曼莎下笔很重，这不是她想画的，但她知道这是丹雅想看的，她想画难看的花，断手断脚的人，鲜血淋淋的小动物，还有哭泣的自己。曼莎拿起红色的蜡笔，本来想涂在小动物身上，最终还是忍住了，在小动物旁边画了一朵小红花。
　　痛苦和纠结中，曼莎迎来了自己的生日。
　　坤昂为了哄她高兴，在当地最大的酒店给她举办了最豪华的生日晚宴，她被打扮得很漂亮，曾经那些熟悉的阿姨姐姐们围在她身边，说她好看极了，真应该去当女明星。曼莎看着几个阿姨跪在她面前递上珠宝供她挑选，看着周围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女人，忽然想起花田里残缺的人们，他们的面庞重叠交织在一起，曼莎头疼欲裂，扬手打翻了那些珠宝。
　　“滚！滚！都他妈的滚！！！”
　　曼莎开始骂人了。
　　朵洪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蹲在曼莎面前说：“你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姑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早就开始做工挣钱了。多漂亮的衣服首饰，都给你了，还发什么脾气？”
　　曼莎一把将自己头上的宝石皇冠也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丹雅抱住曼莎，曼莎在她的怀抱里痛苦地哭喊着：“滚！都滚！我不要！不要……”
　　不要有人在这里，不要有人在这里。
　　朵洪不屑地哼了声，带着一群女人离开房间，这样的排场要是给珠达琳，她不知道会有多高兴，真是不识抬举。
　　曼莎渐渐平静下来，她妆哭花了，头发也乱了。
　　“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丹雅说，“刘叔叔不会不管我们，不要再发脾气了，好吗？”
　　“嗯。”曼莎点头。
　　坤昂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送给她一把手枪当作生日礼物。
　　坤昂说：“我们的曼莎小公主从小就有一个英雄梦，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手枪，现在，我就将这把跟了我十多年的手枪送给我最爱的女儿，希望她将来能继承我的产业，把我们的家族发扬光大！”
　　宾客们响起热烈的掌声，曼莎麻木地接过手枪，小巧又沉甸甸的，在这里，不需要当警察也可以有手枪。
　　坤昂的声音再度响起：“诸位，从黄阿婆带我们在这里立稳脚跟开始，我们开疆拓土，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地盘，现在，温玛家族占据了黄金港，他们把黄金港改叫千秋港，想要跟我们争地盘，你们说怎么办？”
　　底下人纷纷表忠心。
　　“跟他们争到底。”
　　“这是咱们的地盘，去他娘的千秋港。”
　　“还千秋，我看顶多两年。”
　　“……”
　　曼莎听到他们的声音，觉得有些吵，就拉住了丹雅的手。
　　温玛家族时不时会找坤昂的麻烦，坤昂作恶的同时喜欢把自己伪装成救世主，温玛家族则是光明正大地奸淫掳掠，连装都懒得装。这里近九成红灯区掌控在温玛家族手中，家族财富不计其数，坤昂数次想要跟温玛家族合作，但他们嫌坤昂太清高，不想给坤昂脸面，渐渐地，坤昂和温玛家族势同水火，只差一根导火索，这里又会陷入混乱。
　　坤昂振臂一呼：“诸位！诸位！他们有千秋港，我们就创造一座万岁城，看看我们哪个千秋万岁！”
　　人们开始欢呼，曼莎握紧了手中的枪。
　　忽然，一个服务生不小心碰到了曼莎。
　　“抱歉小姐。”服务生弯下腰，在曼莎耳边小声说，“三楼的更衣室，会有人带你们从后门逃走。”
　　服务生朝曼莎鞠了一躬。
　　曼莎心跳很快，更衣室里摆满了礼物盒，保姆在房间里，等着给曼莎换上旗袍样子的礼服。
　　丹雅跟在曼莎身边，保姆关上门，对曼莎讲：“我会带着你们利用绳索跳下去，后门有一辆摩托车，只要跨过边境就没事了。”
　　“你是谁？”曼莎问。
　　“苍岳边防检查站，我叫张子齐。”
　　丹雅很紧张，曼莎看着面前的绳索，想也没想将绳索套在丹雅身上。
　　“我在动作片里看到过。”曼莎帮丹雅系紧绳索，“你先跳下去等着我。”
　　“曼莎......”
　　曼莎：“快！”
　　丹雅摇头，曼莎把她往窗边推，张子齐抱紧丹雅，从窗边一跃而下。
　　曼莎见两人安稳落地，关上了窗。
　　丹雅焦急道：“为什么？曼莎不跟我们一起吗？”
　　张子齐刚要说话，转角忽然过来两个持枪的青年。张子齐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抱着丹雅跑起来。
　　更衣室门口站岗的两个保镖听到了枪声，抬起脚要踹门，曼莎打开房门，保镖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曼莎已经换好了水蓝色的旗袍礼服。
　　“走吧，宴席就要开始了。”曼莎走在前头。
　　两个保镖冲进更衣室，没有看到丹雅和保姆的身影。
　　曼莎很清楚，如果她留下，丹雅可以走，如果她和丹雅一起，依阿爸的性格，两个都不会放过。丹雅是无辜的，她就只是边境村子里最普通的孩子，父母早亡，在边境线流浪，被曼莎捡回了果园。
　　坤昂得到消息，满脸不解看向曼莎。
　　“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
　　曼莎打量着金碧辉煌的酒店：“我可以去新加坡，可以去香港，可以去澳大利亚，为什么要去边境？”
　　“好，不愧是我的女儿。”坤昂对曼莎十分满意，“来，认识认识你的长辈们。”
　　说是长辈，其实是坤昂的手下。
　　“这是你罗叔叔，原本是当地人，后来添了姓，就成了自己人。”
　　罗佩登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恭喜我们的曼莎小公主又长大了一岁。”
　　曼莎麻木道：“罗叔叔好。”
　　“这是你乔舅公。”
　　乔桂和一脸老实：“曼莎，生日快乐。”
　　“这是你赖叔叔，旁边的你该叫周阿姨。”
　　赖瑞生像个斯文的读书人，周阿姨一脸温柔，身上的首饰叮叮当当散发着光彩。
　　“赖叔叔，周阿姨。”曼莎像是台机器。
　　周阿姨笑嘻嘻捏了捏曼莎的脸颊：“真是个可爱的小孩。”
　　“阿榕。”赖瑞生制止道，“曼曼怕生，别吓着人家。”
　　坤昂笑道：“她可不怕生，她最活泼，也让阿榕沾点孩子气，早日给赖家生个肥仔。”
　　赖瑞生：“提起这个就来气，这个肚子不争气的女人。”
　　周榕娇嗔道：“你要是床上争气，我的肚子不就争气了嘛～”
　　赖瑞生：“孩子在呢，说这些干什么。”
　　周榕：“其实我也知道，你在床上不专心，是在考虑怎么干掉温玛家族，为大哥分忧。”
　　坤昂：“瑞生，你真是找了个好老婆，这么向着你说话。”
　　赖瑞生笑道：“女人就这样，想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过脑子。”
　　坤昂：“这你就不懂女人了，女人最擅长的就是当面把你的魂勾走，背后再捅你刀子。我们这辈人里属你年纪小，最单纯，你要是找东洲南州的女人，我这个当大哥肯定会担心她是不是卧底，不过阿榕不一样，阿榕是北方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要好好珍惜。”
　　赖瑞生：“大哥放心，我不可能沾东洲南州的女人。”
　　坤昂：“那就好。”
　　万岁城是在曼莎生日那天诞生的，坤昂在万岁城设置了重重的守卫，防备温玛家族，也防备苍岳边防。
　　曼莎被送到了香港，她的身边始终跟着两个保镖。直到温玛家族被彻底解决，坤昂才把曼莎接回万岁城。
　　曼莎已经十四岁了。
　　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赖太公见到她的时候，两眼都在放光。
　　“太公。”曼莎穿着红色吊带牛仔短裤，一头齐肩短发刚刚好落在锁骨位置，她主动拥抱了赖太公，“好久不见。”
　　赖太公：“我们曼莎这么漂亮，不去竞选港姐，真是可惜了。”
　　曼莎笑道：“我长得不高，做不了Model，不如回来叫太公coddle。”
　　赖太公并没有听懂她在讲什么，只是觉得她声音甜美，长得漂亮，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好啊，太公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叫太公抱呢。”
　　曼莎伸了个懒腰：“好累啊，我先去休息一会，晚上阿爸安排了接风宴，太公一定要来。”
　　曼莎给赖太公留下一个娇媚的笑容，转身就变了脸。
　　接风宴上，周榕挺着大肚子一脸幸福，赖瑞生小心翼翼扶着周榕，赖家已经很久没有孩子降生了，赖太公对这个孩子十分重视。
　　周榕看向曼莎：“曼曼回来得正好，能和我们一起迎接新生。”
　　赖太公笑道：“是啊，瑞生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家里又要添丁进口，温玛家族没了，曼莎也回来了，万岁城真是喜事连连。”
　　坤昂高兴道：“瑞生是我最好的兄弟，等孩子生下来，我送座金山都不够。”
　　周榕开口：“这么多人听着呢，大哥要是不送金山，我可不依啊。”
　　赖瑞生：“阿榕，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坤昂：“瑞生，怎么跟阿榕说话呢，我没开玩笑，这么多弟兄做见证，我就送一座金山。”
　　周榕拍手鼓掌：“还是大哥豪气！曼莎也到了该定婚的年纪，大哥送金山，我就送上好的翡翠山，让曼莎公主风风光光的。”
　　坤昂：“曼莎，还不谢谢周阿姨。”
　　曼莎笑道：“翡翠山有什么稀奇的，要是钻石山，那才厉害呢，阿爸知道吗？钻石在香港可是天价，供不应求。”
　　此钻石非彼钻石，而是一种纯度极高的新型毒品，产自万岁城，上面刻有钻石纹样，所以得名钻石。万岁城能在一众毒品供应商中脱颖而出牟取暴利，靠的就是钻石，有了钱可以购入更为精良的武器，收买更多的青壮，温玛家族在一次次火拼中逐渐衰落，也是因为钻石。
　　坤昂眼中阴晴不明：“香港巴掌大的地方都供不应求，那香港以北，更加庞大的市场，会是什么样子？”
　　曼莎：“是啊，大片的土地，大量的人口，可惜禁毒。”
　　周榕笑道：“禁毒好啊，禁毒才能让钻石的价格翻倍。”
　　坤昂摆摆手：“今天接风宴，不谈这些，来，饮酒！”
　　曼莎举起酒杯，“不小心”把酒洒在赖太公衣服上。
　　“哎呀太公。”曼莎赶紧拿来手绢，替赖太公擦袖子上的红酒渍。
　　赖太公握住曼莎的手：“不要紧，去换一身就好。”
　　曼莎笑道：“那我陪太公一起。”
　　房间里，赖太公支走了所有人。
　　曼莎穿着一袭红裙，她有些紧张，赖太公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曼莎一笑，摘掉自己头发上的饰品，撕开红裙，又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赖太公吓了一跳，曼莎跑出房间。
　　“阿爸！！救我！！”
　　曼莎扑到坤昂怀里，满座的宾客面面相觑，赖太公反应过来，大骂道：“小贱货！！你耍我！！”
　　曼莎在坤昂怀里声泪俱下：“阿爸，太公欺负我。”
　　赖太公气得声音发抖：“小小年纪学人家仙人跳，你......”
　　嘭！嘭！嘭！
　　三声枪响，赖太公倒在血泊之中，曼莎眼看着阿爸开枪打死了赖太公，宾客们安静下来。
　　“不打死他，别人还以为我们万岁城没规矩。”坤昂看向众人，“是我做大了钻石的生意，是我灭了温玛家族，赖吉福早就是个摆设了，本来想叫他安心养老，结果他欺负我的女儿，那我一定要他死，有想给他报仇的，现在动手我算他忠心，过了今晚，再要报仇，就是叛徒，我不会放过他。”
　　没有人说话。
　　包括赖瑞生。
　　赖吉福早就是个摆设了，谁会为了一个摆设，得罪万岁城真正的话事人？
　　坤昂缓缓坐下，笑道：“好，那就是没有人要替他报仇，把他处理掉，继续我们的宴会。”
　　“对对对，还要喝酒呢。”
　　“我们听坤哥的。”
　　“坤哥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两个黑衣人像拖拽垃圾一样把赖吉福拖出门外，很快，服务生过来清理地面。
　　坤昂给曼莎倒了一杯酒：“曼曼，喝了这杯酒去换身衣服，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曼莎接过酒杯：“好。”
　　现场乐团演奏起舒缓的乐曲，男男女女跳起得体的交际舞，没有暴露的服装，没有狰狞的脸庞，谁能看出来舞池中旋转的都是毒贩呢？
　　曼莎换了一身黑色裙子，这几年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知道果园里发生了什么，阿妈还好吗？丹雅还好吗？这么多年，阿爸再也没提起找阿妈的事，他已经有了新欢，应该放弃阿妈了。
　　舞池旁的沙发里，曼莎坐在坤昂旁边问道：“听说阿爸的新妻子叫瓦妮诺，她为什么没有来？”
　　坤昂：“她不是我的妻子，这种场合她怎么能来？她要照顾你弟弟。”
　　曼莎：“弟弟叫...陈书文？”
　　坤昂：“是，陈姓书字辈。”
　　曼莎：“我在香港的时候，听说大家族都有族谱，阿爸在外边混得这么好，也该写进文贤乡的族谱里。”
　　坤昂：“早晚会的。”
　　“曼莎小姐。”一个少年走过来朝曼莎发出邀请，“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坤昂：“你罗叔叔的儿子，你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
　　曼莎摇晃着酒杯：“我不认识，我也不会跳舞。”
　　少年面露不悦。
　　坤昂：“曼曼，要讲礼貌。”
　　曼莎：“阿爸是万岁城的主人，我也是万岁城的主人，要讲礼貌，也该他们讲。”
　　坤昂笑道：“你还是这么一副，阿爸喜欢的样子。”
　　曼莎饮下一杯酒：“毕竟是阿爸的孩子。”
　　坤昂：“明天阿爸会带你去训练场，你也该看一看我们的家族产业。”
　　曼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