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59、钻石

　　两个月后，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了。曼莎总算是搞清楚了坤昂先生到底有多少产业，不得不说，他真是有“经商”头脑，干净的钱一点也不赚。从万岁城延伸至周边几个国家，毒品泛滥，红灯区遍地，贫民窟一个连着一个，只有万岁城中心区域和千秋港周围富丽堂皇，和周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电台里说，坤昂先生彻底结束了本地区的混乱。
　　电台里没说，坤昂先生把本地区拉向了另一个深渊。
　　凉风习习，曼莎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身后有两个保姆守着，漂亮的白纱裙随风飘动，瓦妮诺从一辆白色的轿车上下来，曼莎看到她宽大的帽檐和裙子上的蝴蝶结，她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而不是当什么姨太太。
　　瓦妮诺蓝色的手拿包放在小腹位置。
　　“我带来了您想要的东西。”
　　曼莎停下秋千：“这么快？”
　　瓦妮诺：“我们可以进屋说吗？”
　　曼莎拄着拐杖站起来：“好啊。”
　　白色的窗纱随风摆动，曼莎拿着瓦妮诺给她的一小袋结晶状物体在窗边端详。
　　“这就是钻石？”曼莎问。
　　瓦妮诺：“是，我只拿来这一点。”
　　曼莎：“阿爸给你的，对吗？”
　　瓦妮诺一惊：“怎么会呢？是我自己拿到的。”
　　曼莎：“他让我知道这东西要卖到中国去，还通过你让我得到这么一小袋，摆明了要我给边防通风报信，你是怎么跟阿爸告状的？说我拿枪指着你，一定要你拿到钻石的样品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事情我办到了，我是你阿爸的女人，也算是你长辈，你以后别拿枪对着我。”瓦妮诺神色慌张，快步离开。
　　曼莎攥住那一小袋钻石的样品，该怎么给苍岳边防递消息呢？
　　一阵婴儿的哭声打断了曼莎的思绪。
　　周榕抱着一个女婴出现在门口，笑盈盈对曼莎讲：“坤昂先生叫我带小孩来给曼莎小姐玩，他说你小时候最喜欢洋娃娃了，你看，这个小孩可不可爱？”
　　女婴停止了哭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曼莎，她真的好小，好像一只手就能托起来。
　　曼莎：“我不喜欢小孩。”
　　周榕走进屋内，把孩子放在柔软的床上，女婴咿咿呀呀伸手抓住曼莎的裙边。
　　周榕笑道：“她喜欢你。”
　　曼莎：“我不喜欢她。”
　　周榕：“你要是不喜欢她，早就赶我们出去了。你看，这么小的孩子，才刚生下来不久，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烦恼，人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曼莎：“周阿姨，我跟你不熟，请你带着你的孩子出去。”
　　周榕：“我第一次见你，那么昂贵的首饰你都不肯要，为了叫伙伴逃生，你选择留下来，在香港的那段时间，你也没放弃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回来以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你阿爸的手除掉赖吉福，你讨厌这里的一切，对吗？”
　　曼莎：“按照万岁城的规矩，你不该直接说出赖吉福这个名字。”
　　周榕：“我和你一样，都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要守这里的规矩？”
　　曼莎皱眉：“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还要生孩子？”
　　周榕：“孩子是孩子，我是我。”
　　曼莎：“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周榕压低了声音：“边防有钻石的样品，你不需要想办法给边防递消息。曼莎，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离开。”
　　曼莎还来不及震惊，一个保姆就走了进来，开口说：“小姐，该吃饭了，朵洪夫人和珠达琳小姐也在。”
　　周榕抱起女婴，笑道：“我就不参与你们的家族聚餐了，改天曼莎小姐到我家去玩吧。”
　　“好。”曼莎轻声道。
　　拄着拐杖走到餐厅里，迎面就看见朵洪满面笑容，热情地招呼曼莎坐下，长桌上摆满了各类餐点，珠达琳发出一声冷哼，坤昂坐在上首，表情十分严肃，在他的身后是两个持枪的青年，像左右护法。
　　朵洪热络道：“曼曼来了？前段时间是珠达琳不好，打扰了你休息，我今天特意把她带来，让她跟你道歉。”
　　朵洪拿脚轻轻踹了珠达琳的小腿，珠达琳一脸不情愿，但对上舅舅的眼睛，还是开口道了歉。
　　“对不起。”
　　朵洪笑道：“一起长大的姐妹，有什么过不去的，都是一家人。你说你这几年也不在家，姑姐不知道你口味变没变，就让人多准备了些。”
　　坤昂先生有这么可怕吗？可怕到朵洪能咽下委屈带着女儿来讨好曼莎。曼莎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朵洪，她脸上添了不少皱纹，一头小卷披在肩上，硕大的银耳环好像马上就要扯断她的耳垂。
　　坤昂语气平平：“曼曼，珠达琳妹妹跟你道了歉，你该说什么？”
　　曼莎冷冷道：“能说什么，吃饭吧。”
　　珠达琳瞪起眼睛，恨不能把桌上的盘子全砸在曼莎身上，可一想到身边坐着舅舅，珠达琳忍住了。
　　曼莎略过朵洪，坐在坤昂身边，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
　　珠达琳终于忍不住，生气道：“那是我阿妈的位置！你懂不懂礼貌？”
　　曼莎手中筷子重重摔在桌子上：“我家的位置，我说了算。”
　　珠达琳一拳砸在餐桌上，将要站起来发疯，就被朵洪拦了下来。
　　朵洪：“闹什么，是不是阿妈舅舅最近对你太好了？”
　　“阿妈！！”珠达琳扭动身子，气呼呼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说好要陪我的，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朵洪：“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什么臭脾气，不吃就饿着！”
　　珠达琳珠达琳娇哼一声，舅舅在场，她不敢太过放肆，要换了平时，早就摔摔打打，桌上的盘子一个也没办法幸免。
　　朵洪扯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对曼莎讲：“你妹妹从小就这样，叫我惯坏了，你是家姐，别跟她计较，来，你喜欢吃哪个？够不到的话，姑姐帮你。”
　　曼莎夹起一个虾饺往自己嘴里送，朵洪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瞥向哥哥，餐厅的空气有些凝固，墙上的挂钟滴滴嗒嗒，没一会儿，曼莎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坤昂：“吃得太少了，再多吃点。”
　　曼莎一字一句：“我说，我吃饱了。”
　　朵洪见气氛尴尬，笑道：“哎呀呀，这是干什么，哥哥你也没吃多少，说我们曼曼做什么？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准备的饭不合你们口味，这样，你们父女俩要是饿了再吩咐，好不好？”
　　曼莎满脑子都是周榕刚才说的离开，真的能离开这里吗？曼莎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朵洪说：“我小时候姑姐经常搂着我和妹妹一起睡，不如今晚姑姐留下，和我一起睡。”
　　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难免让人怀疑她想做什么。坤昂看向曼莎，她想做什么呢？
　　朵洪有一些迟疑，她盼着女儿能生气地说一句“不行”，可她这个女儿关键时候掉链子，该她发脾气的时候，反而又没什么大的反应，只知道生闷气。
　　曼莎一笑：“哦，我忘了，今天是珠达琳的生日，姑姐应该陪妹妹，那就陪我一会，等我睡了，姑姐再回家陪妹妹，好不好？”
　　现在的曼莎浑身上下都让朵洪讨厌，好，那就试试谁更能让对方恶心。
　　朵洪摸摸曼莎的头发，假装慈爱道：“好啊。”
　　珠达琳满脸写着不高兴，曼莎冲朵洪笑了笑：“那我先上楼。”
　　等曼莎走进房间关上门，朵洪开口：“这孩子真叫人捉摸不透。”
　　坤昂：“她想要你陪，你就去陪她。”
　　朵洪：“当然，这么多年没跟曼曼接触，我一直想着她呢。”
　　“我要去见一个大客户，你自便吧。”
　　坤昂带着身后两个持枪的青年离开，朵洪立刻变了脸色，手中筷子狠狠砸在餐桌上，吓得一旁的保姆大气不敢出。朵洪咬牙切齿，等着瞧吧哥哥，我会让你知道，你这个女儿比不上我的珠达琳，她是来毁掉你多年心血的,她不值得你费心培养。
　　夜晚，一进曼莎房间，朵洪就看见曼莎站在窗边往天上瞧。
　　“曼曼宝贝，看什么呢？”朵洪问。
　　曼莎没有回答，淡淡地对房间里的保姆说：“我要和姑姐单独在一起，你们都出去。”
　　保姆害怕坤昂的责怪，不敢轻易离开。
　　朵洪说：“我在这里，你们担心什么？叫你们守着门口，又没叫你们滚去睡觉。”
　　朵洪也想知道，曼莎为什么叫她过来。
　　几个保姆退到门外，曼莎指向窗边的一把椅子，对朵洪笑道：“姑姐，坐。”
　　朵洪回给她一个假笑，就坐在了椅子上，现在，曼莎要比朵洪高一些。
　　“我叫姑姐来，是要问姑姐，想不想让珠达琳当继承人。”
　　朵洪攥住椅子的把手：“你什么意思？”
　　曼莎走到床边坐下：“瓦妮诺没有脑子，她能教出什么聪明孩子？姑姐你是知道的，阿爸一直把我当继承人培养，除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珠达琳的。”
　　朵洪心底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靠在椅子背上，不尴不尬地笑道：“这种话可不能瞎说，你阿爸的家业是留给你的跟你弟弟的，姑姐还指望你们将来好好提拔珠达琳呢。”
　　曼莎：“与其被人提拔，姑姐难道不想让珠达琳自己做主吗？”
　　朵洪：“这孩子，别乱说。你阿爸最器重你了。”
　　曼莎笑道：“是啊，我也觉得阿爸器重我，所以，不可能让珠达琳挡我的路。”
　　朵洪嘴角耷拉下来：“你别闹了。”
　　曼莎：“温玛家族控制的产业，现在是姑姐接手，姑姐的店里大多数是被卖来的、拐来的女孩，她们都是从哪里来的？”
　　朵洪：“你到底想说什么？”
　　曼莎：“温玛家族拐卖了不少边境的女孩，当年阿爸大开方便之门，叫中方和东南亚警方调查边境人口失踪案，利用他们铲除了温玛家族，也可以利用他们铲除姑姐呀。”
　　朵洪从椅子上站起来：“少胡说！”
　　“我在跟姑姐讲道理，警匪片里都是这么讲道理的。”曼莎抬头看她，悄声道，“姑姐的店里就算没有中国人，阿爸也可以让里面有中国人。到时候拐卖中国人口的是你，贩卖毒品的还是你，阿爸只要干干净净当慈善家就可以了。”
　　朵洪压低了声音：“你阿爸没那么蠢，中国警察会信吗？”
　　曼莎：“阿爸的手段，姑姐比我更清楚，有珠达琳在，阿爸就有办法让姑姐帮他做任何事。”
　　朵洪坐回到椅子上，她觉得曼莎疯了，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曼莎的分析有点道理。
　　曼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只要姑姐肯帮我把这封信送到苍岳边防，我保证珠达琳会得到一切。”
　　朵洪冷笑道：“你以为你几句话，我就能听你的了？你用什么保证？”
　　“姑姐还管这些，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就行了吗？”曼莎将信封塞给朵洪，“今天是珠达琳的生日，我送的这个礼物，姑姐满意吗？举手之劳换珠达琳的将来，不亏。”
　　“你管这叫举手之劳？”朵洪举起信封，“叫你阿爸知道我联系边防，我会没命的。”
　　曼莎两手撑在身后：“姑姐是阿爸的妹妹，又不是阿爸的手下，为什么会没命？一家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朵洪哑然，妹妹和手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曼莎：“姑姐这辈子应该只有这一次机会，就看姑姐想不想要了。”
　　朵洪：“这些都是你在香港学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曼莎：“姑姐不亏，为什么不相信？”
　　朵洪：“你变了。”
　　曼莎：“一切都没变，只是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朵洪收好信封：“我还要给珠达琳过生日，先走了。”
　　曼莎倒在床上，望向天花板：“姑姐慢走。”
　　朵洪出门正看见瓦妮诺端着水杯和药片向这边走来，瓦妮诺低下头，冲她略微弯了弯腰，朵洪脸上阴云密布，看都不看她。
　　瓦妮诺跪坐在床边：“您该吃药了。”
　　“都听到什么了？”曼莎并没有起身，半截身子仰躺在床上。
　　瓦妮诺尴尬道：“没、没有。”
　　曼莎：“阿爸叫你来的？”
　　瓦妮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该吃药了。”
　　曼莎拿起药片和水吞下：“告诉阿爸，我，正大光明地和姑姐谈了一些事，如果他不过问，我就只是和姑姐说了些家常话，如果他过问，我什么都不会说。”
　　既然坤昂没有拦着朵洪，既然坤昂顺了曼莎的心，那曼莎就要明目张胆地离间他们兄妹俩。一切都摆在坤昂面前，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个局，但他还是会入局。
　　从他甘心入局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对朵洪起疑心了。
　　他不会直接问曼莎到底跟朵洪说了什么，但他会选择去问朵洪，而不管朵洪说了什么，他都不会完全相信，朵洪也确实会隐瞒珠达琳的部分。她手中握着万岁城几条命脉，她要是有二心，那可不得了。
　　水杯重重砸在托盘里。
　　曼莎看向瓦妮诺：“如果她没用了，她管理的那些产业，阿爸会交给你打理吗？”
　　瓦妮诺心头一颤，被戳中了心事。
　　“不...我不会...”
　　“我以前也不会，现在我会了。”曼莎一把揪住瓦妮诺的头发，逼她看向自己，“钻石更新迭代需要试验人，你想不想试试？”
　　瓦妮诺想起那些试毒人的凄惨死状，拼命地摇头。
　　曼莎松开手：“你可以走了。”
　　瓦妮诺赶紧走开：“我不打扰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