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62、重返果园

　　回到家里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保姆正在厨房里忙碌，曼莎闻到饭菜的香味只觉得反胃，坤昂叫阿涛跟上，阿涛扶住曼莎，俨然就像个忠实的仆人。
　　他现在已经没必要呆在朵洪身边了。
　　曼莎看见阿涛额头上青了一块，问道：“怎么回事？”
　　阿涛说：“洪姐推我，磕了一下。”
　　曼莎：“没什么事就好。”
　　阿涛：“你在关心我？”
　　曼莎：“当然。”
　　阿涛沉默片刻，开口说：“我就要离开万岁城了，坤昂先生说不放心用一个背叛洪姐的人，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国外生活，机票都给我订好了。”
　　曼莎进到房间：“你信他的话？”
　　阿涛摇摇头：“他会杀了我。”
　　曼莎：“我会去跟阿爸要你，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至少有命活。”
　　“我要的不是活命。”阿涛蹲在曼莎身前，低声说，“一个国家要想正常运转，就不可能容忍万岁城这种地方存在。虽然我们的力量还很薄弱，但我们不会放弃对万岁城的管控，也请您相信，总有一天，这里会和中国一样，安全和平。”
　　曼莎听着听着皱起眉头：“你到底是谁的人？”
　　阿涛：“我来自东南亚警局，我叫平山涛。”
　　眼前的小女孩比平山涛想象中冷静得多，只是确认似的问道：“你是东南亚的警察？”
　　阿涛点头。
　　曼莎怀疑道：“是阿爸叫你跟上来的，也是阿爸叫你这么说的，对吗？”
　　看来眼前的女孩并未完全信任他，她给的纸包里，真的是钻石的样品吗？平山涛见识过这个女孩的本事，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们和苍岳边防达成了合作。”平山涛说，“今晚会有人带你离开这里，你要做好准备。”
　　曼莎：“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平山涛：“时间会让你相信我，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万事小心，我先走了。”
　　平山涛离开的时候，脚步很轻。
　　平山涛没有理由编造这种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话。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边防要怎么带走她？不安的情绪蔓延在心头，坐以待毙不是曼莎的性格，思来想去，曼莎找出自己的手枪，把枪绑在右边大腿上。因为左腿的伤，她这段时间一直穿着宽松的长裙，长裙一挡，什么都看不出来。
　　傍晚六点，保姆叫曼莎下楼吃饭，曼莎两手冰凉，依然在思考平山涛说的话，生怕有一点错漏。
　　坤昂不停地给曼莎夹菜，曼莎碗里很快堆起一座小山。
　　“曼曼，每样都尝一尝，你最爱吃这些了。”
　　曼莎脸色惨白，没有说话，她不舒服，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坤昂看着她的样子，慢慢勾起嘴角。
　　曼莎想了很久，突然问：“姑姐怎么没来？”
　　她知道朵洪受了惊挨了打，不来也是正常的，可她就是不想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她想把一切都握在手里。
　　坤昂回答她：“她有事。”
　　“什么事？”曼莎此刻的心里好像有一根琴弦，已经被拉扯到了极致，随时会绷断不受控制。
　　“珠达琳受伤了，你姑姐要照顾她。”坤昂淡淡回应道，“曼曼，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有胃口吗？”
　　曼莎的确什么都吃不下去。
　　“没有。”曼莎拿起筷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夹起了什么东西，就往口里送。
　　一个扛枪的青年兵匆匆走到坤昂身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坤昂脸色变了变，讶异道：“什么？千秋港爆炸了？”
　　曼莎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
　　坤昂披上一件薄外衫：“你留在这里，阿爸去看看。”
　　曼莎起身：“我也去。”
　　“你留下！”坤昂指向曼莎，“不许离开。”
　　“我要去！”说着，曼莎就要朝门外走。
　　“看住她。”坤昂转身吩咐手下人，几个青年兵关上大门，挡住曼莎的路。
　　“滚开！”曼莎拿出自己的手枪，指向正前方的青年。
　　“对不起小姐，如果我们让开，坤昂先生会杀了我们。”
　　“不让开我现在就杀了你们！”曼莎扣动扳机。
　　“小姐请便。”
　　曼莎举枪朝天花板打了三枪，吓得屋里保姆们捂着耳朵躲在一旁，枪声没有引得坤昂回来，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远，曼莎渐渐冷静下来。
　　——“我来自东南亚警局，我叫平山涛。”
　　——“今晚会有人带你离开这里。”
　　——“千秋港爆炸了？”
　　曼莎收回手枪，是边防在用炸弹引开阿爸吗？眼看着窗外的晚霞蒙上一层星辰，月光洒在曼莎的侧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边忽然变得嘈杂起来，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
　　啪嗒一声，大门被打开，浓烟瞬间冲入屋内，几个青年慌乱起来，一道人影从浓烟中冲过来拖着曼莎往外走。
　　“院子里起火了，快走。”
　　是周榕，打扮成了青年兵的样子，
　　烟气弥漫，隐约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榕树已葬身火海，捎带着殃及了一旁的鞭炮藤，整个连廊都戴上火冠。曼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要是边防干的，还不等把她带走，她已经被呛死了。
　　不远处传来消防车警笛声，很快就有几个消防员冲进院子里灭火，曼莎和身边的保姆被请去安全的地方，院子里已是滚滚浓烟，看不见明火。
　　眼睛酸得厉害，就快要睁不开了，突然，曼莎被人撞了一下，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周榕要扶她，却被人抢了先，曼莎对上那人模糊的身影，不自觉朝他伸出手。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跟我来。”
　　是米弘峰。
　　曼莎犹豫起来，能成功吗？会没事吗？比起明天的自由，她更担心米弘峰的安危。
　　“他要带走小姐！”是刚才拦住曼莎的扛枪青年。
　　几声枪响，米弘峰眼疾手快，带着曼莎躲到院子围墙的转角处，几个青年要上前，被周榕开枪拦了下来，人群四散逃跑，青年们开始无差别乱射，曼莎没办法再犹豫，跟着米弘峰边躲边跑。
　　米弘峰打开一辆吉普车的车门，张子齐在驾驶座，米弘峰把曼莎塞到后座上，慌乱之中，曼莎的长裙被车门勾住，划开一道大口子，米弘峰坐上副驾驶，后边车门还没关上，张子齐已经踩上了油门。
　　曼莎问：“我们去哪儿？”
　　米弘峰：“果园，带你去找阿妈。”
　　曼莎眼神一亮：“真的？”
　　哪怕危险，只要有希望，她都要朝着希望的方向走。
　　身后忽然亮起灯光，曼莎向后看，数十辆摩托车正在用不要命的速度追赶着他们。
　　张子齐提高了车速。
　　曼莎的裙子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正好开在右侧大腿那里，正好，曼莎可以把手伸进去，握住手枪。
　　好在，他们甩开了那十几辆摩托车。曼莎紧绷的精神稍稍缓和了下来，她算是成功逃跑了吗？终于离开了吗？曼莎倒在车后座，多年的委屈、愤怒、心惊胆战，都化作泪水喷涌而出，曼莎一边哭一边笑。
　　米弘峰宽慰道：“已经没事了。”
　　吉普车停在一座竹楼前的空地上，车灯引来犬吠，张子齐一下车，几只小狗都围在她脚边撒娇，曼莎打开车门，小狗又都围在她面前凶起来，米弘峰一脚将几只小狗踹到一边，把曼莎扶下车。
　　熟悉的竹楼，熟悉的果园，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小狗发出嘤嘤的叫声，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冲米弘峰喊道：“不许踹我的狗！”
　　米弘峰大手抓住男孩整个头顶摇晃起来：“帕颂，你长本事了，几条狗你冲我吼什么。”
　　帕颂气呼呼地重复道：“不许！踹我的！狗！！”
　　米弘峰一放开手，惯性叫帕颂打了个趔趄，要不是曼莎扶他，他差点摔在地上。
　　帕颂甩开曼莎的手，指着曼莎问：“你是谁？”
　　不等曼莎回答，米弘峰先朝帕颂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不讲礼貌，叫姐姐！”
　　帕颂脚一跺，扭头抱着狗跑进竹楼里。
　　曼莎倒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米弘峰却担心她委屈，想哄两句又嘴笨，说出话是：“他还小，你当姐姐的让着他点。”
　　“嗯。”曼莎点头。
　　张子齐解释起来：“他的意思是，你是帕颂的姐姐。”
　　曼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亲姐姐吗？”
　　米弘峰手插裤兜：“你离开以后，你妈妈生下一个男孩，小名叫帕颂，就快五岁了，还没上户口，没取大名，我是觉得叫帕颂叫顺嘴了，干脆叫刘帕颂算了。”
　　曼莎急切地问道：“阿妈呢？丹雅呢？”
　　张子齐：“我们不知道任务会不会成功，没跟她们说这件事。她们应该在竹楼里，自从你不见了，你阿妈整天郁郁寡欢，生帕颂的时候早产，差点死了，丹雅一直在照顾她。”
　　曼莎看着竹楼，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四年。
　　米弘峰：“走，进屋。”
　　万岁城，赖家。
　　周榕一身青年兵的打扮，翻墙进入赖家，赖瑞生就站在院子中央，周榕察觉道有人，下意识掏出手枪。
　　赖瑞生缓缓道：“只有我一个。”
　　周榕并没有收起手枪：“你想说什么？”
　　赖瑞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的孩子还很小。”
　　如果是兴师问罪，没必要单独交谈，周榕想了想，收起手枪别在腰间，眼中含泪：“我也不想这样，自从叔公过世，赖家的在万岁城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想办法，就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我们可以委曲求全，但我不想让我们的女儿也委曲求全，现在曼莎走了，朵洪母女俩失了宠，这是赖家东山再起的好机会，我就是想着你想着我们的女儿，才这么做的，如果你都不理解我，那我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赖瑞生鼻头一酸：“我…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做，太冒险了。”
　　周榕：“做大事都是有风险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女儿，你不仅不支持我，反而来审问我，我那么爱你，我为了你千里迢迢从寒冷的北方过来，就是因为我爱你，你却这么对我，你是不爱我了吗？”
　　赖瑞生赶紧否认：“不，我爱你，阿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不该…我不该这么对你，我应该支持你。”
　　周榕上前抱住赖瑞生，依偎在他怀里：“我知道你爱我，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你，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我的丈夫一定会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整个万岁城早晚都是你的。”
　　赖瑞生紧紧抱住怀中的妻子，周榕眼神冷了下来。